第八章 辽使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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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直娘贼的辽使!”一句市井俚语突兀地出现在皇宫之内
究竟是谁敢在皇城这个大宋最森严的地方说出脏话,而宫女们却视而不见?自然是这座宫殿的统治者,大宋第八任皇帝赵佶。
自赵佶从朝野返回内宫后神色就不对,在外宫还要注意风范,但到了自家屋子却不顾那么多了,他一路走过无数庭楼,无视那些他平日喜欢的奇花异草;庸俗俚语不断地从皇帝的口中飞了出来。
宫女内侍们自然伺候地战战兢兢,深怕惹怒已经陷入狂怒之中的皇帝。同时他们也在暗中打听是哪个不长眼的大臣如此无礼,竟然惹怒平时脾气温和的官家。还是一个掌职内侍传出来的消息;原来不是大宋人,而是北方辽国的使臣在大殿之上藐视官家。
宫女内侍们听后都恍然大悟了一般,原来是北方的夷狄。也就难怪了,听说那辽人都身高九尺,那嘴能吞下一只鸡,力大凶悍不通文明。如此无礼惹怒了官家也就可以理解了。
赵佶自然不知宫女们的猜测,空荡荡的大殿内让他的发泄产生了回音。他此刻气愤地将平日异常珍惜的毛笔狠狠地砸在桌面,不顾形象地靠在椅子上喘着粗气。
半个时辰前……
“大辽国正使萧进忠、副使萧安世进殿!”
“吾主大辽国皇帝向兄弟之邦大宋国皇帝致安。”两个身穿契丹皮衣,身材高大的使臣走进了大殿,向坐在龙椅之上,身穿通天冠袍的赵佶行了一礼。
两人头部两侧鬓角处留着长长的头发,光秃秃头顶上戴着一顶差不多有五十公分高的长筒帽,一副典型的契丹贵族打扮。
“大辽皇帝可安好?”赵佶发问道。
“回大宋皇帝,吾主大辽皇帝身体安康,能上马拉弓,打猎可射十只鹿。”正使萧进忠用燕地口音回答道,若是赵桓听到一定会觉得亲切;因为那口音很接近现代的普通话。
“吾主大辽皇帝派遣臣等,向已故大宋皇帝吊祭,并希望新皇帝能继续与大辽通好。”
“朕感谢辽主的关心,大宋自然会继续与辽通商,辽主不必担心。”赵佶这是第一次见辽国使臣,说实话一开始他还是很紧张的;万一辽人无礼,让他下不来台怎么办?还好,这次来的两个人虽然穿着古怪却识礼仪,自己大可不必担心。
就在这时,站在一旁默不出声的副使萧安世却说话了:“大辽皇帝希望大宋能顾及两国百年之好,百姓之安危,将岁币提升到年百万贯!”
此言一出满堂文武,包括赵佶都变了脸色,然而事情还没有完;
“大辽皇帝之侄,西夏主李氏向吾主求援,称宋人越边杀人,攻陷城寨妇女。希望我大辽能出兵匡扶正义,我辽主问大宋皇帝可有此事?”
如果说前面还只是‘建议’增加岁币,那么现在就是裸地威胁了。辽使的言下之意无非是如果不增加岁币,那么大辽就要打着帮助西夏的接口出兵大宋了!
“荒谬!这夏国本大宋之番邦,向大宋朝贡。况李氏原为宋臣,却行那篡立之事!今我大宋惩罚叛臣,辽朝出兵不怕出师无名么?”副相曾布站了出来大声指责道。
“夏主之国后乃我大辽之公主,辽夏一家,若你的侄子被人打了,做舅舅的自然要出兵。”
“歪理!国家一事又怎可如此荒唐?”
“在下是粗俗之人,没读过那些无用之书,不像相公一样懂得大道理。在下只是告诉大宋,若岁币不增、大宋不停止对西夏之无礼行径,大辽自会派兵来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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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帐啊!”赵佶自觉被侮辱了,大宋被侮辱了!虽然最后正使萧进忠出面,喝退了那萧安世,但两人合谋却再明显不过。他们要求大宋放弃西北,将每年的岁币提升至百万贯,甚至还威胁出兵!
讹诈,分明是讹诈!堂堂大宋怎能接受如此屈辱?赵佶的自尊心被打击了,他甚至想着不顾一切挥师北上,和辽人一决雌雄……可是大宋如今的财政状况却实在不允许再开战端了。况且如今西北战事未平,精锐禁军大部在陕西,真要开战……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宋军却是打不过契丹人,否则英武如太宗也不会饮恨高粱河了。
可是接受辽人的威胁?赵佶绝不愿意答应;一旦答应不光是自尊心受损,他的明君声望也会受到打击。百官们、百姓将要如何看待一个刚一登基就丧权辱国的皇帝?
他恶狠狠地看着桌面,仿佛它就是那个面目可憎的辽国使臣。
不能答应!决不能答应!
此时,辽国使馆,都亭驿内。
两个辽国来使靠在纸墙上,身旁的美酒撒了一地也没管。难得来了趟大宋,这平常舍不得漏下一滴的酒也失去了吸引力。这一切都是这么的漂亮,让人窒息般的迷人。和开封府相比,那个北地南京就仿佛贫民窟似的!
“如此奢华之地,却被懦弱的南人占据,上天实在是不公啊!”萧安世摸了摸床旁边的丝绸边角,羡慕的眼神中夹带着贪婪。
“大事若成,那么等待我们的就是荣华富贵,到时候你想买多少丝绸就买多少。”文质彬彬地萧进忠微笑道。
“俺是粗人,但也有上进之心。哥哥且放心,俺既然答应了与你合作,自然就会听你的安排,为我们二人闯下一场大富贵!”萧安世把手缩了回来,真诚地看着萧进忠回答道。
“南人懦弱,惧怕我大辽。现在不过是因为面子下不来,才不给我们答复。答礼(萧安世的契丹名)放心,此事必成!”萧进忠胸有成竹地说道,脸上充满了自信,一点也看不到假传圣旨的恐慌。他很有自信宋朝最终会屈服,而他一个低级贵族出生的小官,也会因此大功真正地进入那些大贵族的眼里。
他已经三十多岁了,却依然在南院中层官吏挣扎,原因不过是因为上边没有人。他不愿意让自己的才华埋没于市井之内,特别是看着那些远比自己年轻、无能的人却窃据高位时,他更是嫉妒的不得了,他想崛起!
所以当他很幸运地成为了使宋使者后,他就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借此机会为自己寻得晋身的功劳。

在路上看着那些宋朝陪同官员的毕恭毕敬,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海中形成。以他在南院为官二十年的经验来看,南人都是懦弱之辈,只会空谈仁义且惧怕刀兵斧剑,所谓‘兵者乃不祥之气’,更何况他们对大辽又有着天生的畏惧感。如此一来,未必不能从他们那里捞到一些好处。
夜晚身处驿站里面,他睡不着觉,躺在床上闭眼就是那豪宅美妾、昔日同僚向他行大礼……睁开眼睛后他依然不过是一无名小吏。独自一人思前想后,最终不甘一身才华被埋没,下定了决心。
他不甘于平凡,在那个文质彬彬的相貌背后,深藏着一个大胆的亡命之徒!
原本他的使命仅仅是传达大辽皇帝的致哀,并且祝贺大宋新皇登基,事情就完了。也正因为是如此完全是走形式的小事,南院大王才会派他这样的小官前来。
然而,在他大胆地修改后,却变成了大辽要求增加岁币,命令大宋停止对西夏用兵这种军国大事!
他自然非常清楚一旦事情被揭发的后果,无论辽朝还是宋朝是绝不会饶过他的。然而,与默默无闻,最后郁郁而终相比,他宁愿抓住这次机会来博一把。
成,则一步登天,一身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败,则身败名裂,恐有被诛夷三族的危险……
萧进忠不怕宋人抗议;只要抗议就意味着事情可谈,而宋人肯谈判也意味着他成功了!必要的时候他可以抛弃西夏,把岁币降到五十万贯。对大宋这个年入万万贯的庞然大物来讲,五十万贯算什么?可是对辽国,对他自己,这五十万却是救命之钱!要知道大辽已经被老皇帝折腾的没钱了。
不过首先要说服他的副使,那个莽夫萧安世。对此萧进忠其实心情是七上八下的,他告诉自己一旦被拒绝,那么就老老实实的完成使命,不要再想那些大胆的事情了。
事情结果却出乎意料的顺利,在萧进忠强装镇定把计划告诉萧安世后,这个长着一脸络腮胡的高大契丹人想都不想就同意了。他甚至还自告奋勇地愿意担当那黑脸,把这第一功送给了萧进忠。
对此萧进忠却是有些感动了,他按下决心如果此事不成,那么一切都由自己担当,绝不连累安世。
说实话,现在大宋因为忙于党争,加上西北用兵不断,确实很难有实力与辽国开战。更致命的是河北百年太平,不识刀兵。河北宋军除了一些团练、民兵还有些战斗力之外,那朝廷正规军河北禁军二十万人却完全丧失了作战能力。他们平日不是训练而是做生意,拿锄头的时间多过拿刀的,战争离士兵们的思维异常遥远。
真要开战,宋军在河北完全无力阻止辽军,恐怕一个星期后辽人就能打到黄河边上!
然而辽国又有实力和宋朝开战么?虽然辽军尚武,作战还颇有祖先遗风,但是他们一方面要警惕高丽,另一方面要派重兵监视他制下的那些游牧部落。兵力分散在全国各地。
更何况女真人已经渐渐不稳,辽军驻扎军更是不能轻易移动。所以扣除各地无法调拔的驻扎军外,辽军真正能拿得出手的机动部队,也不过就十万人出头。想凭借这十万大军去灭掉此时还算强大的北宋,辽主再昏庸也知道不可能的。
然而最关键的却是辽国皇帝耶律洪基,也就是天龙八部里面萧峰的结拜兄弟,今年已经是六十九岁了。身体已经大不如前的他,随时有驾崩的可能性。这种情况下有哪个贵族敢离开上京呢?耶律洪基又怎么可能在这种时间把军权交给旁人?况且他在位的四十余年里,辽国国力削弱的厉害,根本拿不出出兵的军费。
可以说萧进忠完全是在拿宋朝对辽国的不了解和畏惧来做文章,就看宋人上不上当了。
他站了起来,望向窗外繁华的大街和不远处那耸立的皇宫,心里暗道:“成败就看今朝了!”
此刻的他脸上一片狰狞,贪婪地看着外面的花花世界。他是那么的关注,并没有发现身后喝着酒的萧安世脸上闪现的一抹诡异表情。
“胆大才疏。”一词闪过萧安世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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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省都堂内,宰执们汇集一堂为是战是和讨论着。
这个地方自神宗元丰改制后就被称为三省都堂了,可是人们还是习惯性地把这里称之为‘政事堂’。
“战则必败,况且西夏未平,决不能再开战端!”说话的是新任副相韩忠彦,与他父亲韩琦的主战观点不同,韩忠彦历来就不赞同战争。何况他深刻了解大宋现如今的处境是不能再战了。而这,也是大部分旧党的观点。
“辽人狂妄,若今日许了他们,焉知明日岁币不会增加到数百万、乃至千万贯?此事绝不可有先例,当一口回绝之!”同是副相的曾布强硬地说道,他不相信辽朝会在自身不稳的情况下出兵,也不过就是幌子罢了。
“这来回军费耗资何止千万?且不说出兵,仅仅将八万陕西禁军开拔至河北,所需便达三百万贯之巨!若百万贯便能解决争端,那自然便应允诺之!”
“辽人必不可能开战!既然国家财政紧张,那么将那数十万贯花在有意义之事岂不比送与辽人更好?”
“倘若辽人真的开战了,又如何?届时河北局势糜烂,数十万禁军北上,又要赈济灾民,这耗资莫不要万万了!”
应该说,旧党大部分都是反战派,因为这些官员的根基在河北,一旦开战他们的损失非常巨大。而新党则主要是主战派,即因为他们没有那么多的切身利益,也因为他们的思想更激进一些。
两个新、旧两党的党魁对是战是和一事争执不下,而对战和最相关的枢密使蒋之奇,却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似的。
就在二人争得面红耳赤时,一个声音从角落处传来:“我大宋无法开战,那辽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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