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谭 油彩魅形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安警官,清清不可能杀人,她信佛,连蚂蚁都不敢踩。”巫马竹为好朋友辩解道。安依琳怜惜地看着女孩,“余纯纯的手指甲里有一些皮肉,我们提取了成信清床上的头发,是同一个人的DNA,成信清是最大的嫌疑人,只是她失踪了,你知道她会去哪里吗?”
“去哪里?清清没地方去,我们的房间连窗户都没有,清清只想要一个有窗户的房间。”巫马竹忍不住掉下眼泪。
等警察们走后,巫马竹想找那幅油画,可是没有找到,成信清的所有物品都在旅馆的床边,明天得去租房子了,她叹气。
第十一届北京酒店用品展览会在北三环的中国国际展览中心举办,巫马竹是下午的班,她没有时间找房子,因为上午要去展览中心作商品展示模特。
两百多家中外酒店用品提供商将产品陈列在展览大厅内,有些公司还请了年轻漂亮的展示模特。神美公司是电器经营商,从2008年开始也生产一些华贵电器。巫马竹站在一台双开门的酒店总统套间用豪华冰箱前,冰箱全身晶黑色,中间有一个液晶屏幕和饮水机,液晶屏幕可看电视节目,也可以联上网络。
冰箱比巫马竹高出两头,她的任务就是摆出与冰箱气质相合的造型,吸引大家的目光,然后微笑地回答参观者简单的问题。
巫马竹一身白丝绸旗袍,十余朵鲜红的虞美人乡在旗袍上。单眼皮模特很有吸引力,神美冰箱展示台前围满了观众。旗袍的下摆很低,但是开叉高,几个男人拿着相机蹲在地上对着她左拍右拍,上拍下拍。
她很讨厌这些带着相机乱拍的男人,但是脸上还是职业性的微笑。突然巫马竹愣住了,不远处神美公司总经理臣启拉着一个漂亮的女人的手,那女人竟然是俊野公司总经理花锦。
好在花锦没看到她,她赶紧低下头,这时看到一拿着相机的男人躺在地上,竟钻到旗袍底下,一只脏手却要掀开旗袍下摆。“你在做什么?”巫马竹嗔道,一个肥胖的人快步过来,拎起偷拍的无耻男人,扔出数米远,“保安,给我把这种无耻之徒打出去。”胖子大叫,两名保安上来,把那男人架了出去。
“没事吧?”胖子问,她知道胖子是神美公司董事长,叫晋达人。“没事,谢谢你!”
胖子董事长走后,有观众想看冰箱内部,巫马竹便打开冰箱门,“神美冰箱……啊……”她发出了惊恐的叫声,估计整个展览馆都听得见,数千观众都望向她,也包括花锦。
晋达人和臣启急忙过来,“小姐,大惊小怪做什么?”臣启脸色难看,“你先下去休息一会,是不是站累了?”晋达人说着让别的模特代替她。
巫马竹一阵头晕目弦,怎么回事?打开冰箱门的一瞬间,好像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被冰冻的人缩在冰箱内,她还看清楚了脸,分明就是臣启。
尖叫之后,冰箱内的人不见了,巫马竹朝臣启望去,难道是眼花了?看到花锦和臣启在一起,难道心里替伊俊野抱不平?
她神情恍惚地进入女卫生间,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熊猫一样的眼圈,这些天睡不着,眼圈发黑,她故意又画了黑眼圈,以掩饰原本的疲劳。“啊!”又惊叫了一声,镜子里面出现了花锦的脸。
“巫马竹,想不到你还兼职做模特,今天看到什么了,这样大惊小怪?”花锦扳着脸说。
“花总……什么都没看见,也没看见你和臣总在一起……”巫马竹到底年轻,一紧张就说漏了,“你不用到公司上班了,我也不希望见到你。”花锦脸一黑,转身走了。
屋漏又遭连夜雨,租的地方不能住了,最好的朋友成了杀人嫌疑人,现在工作也丢了。巫马竹想哭,一个外地女孩在北京闯荡太难。
“姑娘,有一份包吃包住,还给不错工资的工作想不想要?”一扇木门打开,走出一位眉清目秀的女人。
宽容把油画挂在左边“剪灯夜话”杂志社厅内,一扇大窗的对面墙上。电视上正报道一件奇事,一处位于北五环边上的建筑工地,开发商请来几位长头发的道士,正在装神弄鬼,说是动土之前必须驱鬼赶妖,以保楼盘的安宁。
宽容不会注意到油画上的人,圆脸成信清的眼睛动了动,漆黑的眼珠深不见底。
“这些和尚道士,就会骗人,我非去揭穿他们不可。”宽容叫道,“咦?”他看到油画左下角出现两行字,棕色的油彩隐现于褐色背景中。
“守望在黑夜的窗户外,等不来黑暗的窗子开。”宽容念了出来,沉重的黑色基调,与成信清的眼睛没有两样。
他不喜欢诗,诗很酸。宽容风风火火冲下楼,坐了一辆811公交向南去。
宽容喜欢揭穿装神弄鬼者的把戏,他恨骗人钱财的骗子,那些人就是学了点骗术的神棍巫婆。上个月,天津有一位“奇人”躺在玻璃屋内绝食五十七天,创造了世界绝食纪录。宽容专程跑到天津,围绕着玻璃屋转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他也没吃东西,硬是不愿意闭眼睛,想找出破绽来,只是每到了夜晚,宽容都会睡过去,有谁会五十七天分分秒秒盯着玻璃屋?宽容认为那位奇人肯定造假了,可是他没找到证据,就如一个普通人瞧不明白魔术家如何变戏法一样。
上个星期,宽容听说有另一位“奇人”不怕高压电,万伏高压电通过身体而不死。他又跑到现场,并且向挂在高压电上的奇人冲去,只是没摸到奇人就被旁边的守卫拦住。宽容声称自己也不怕高压电,愿意一试,但是奇人不答应,说宽容就一凡人,被电死了他负不起这个责任。
五分钟后,811公交就到了道士们作法的建筑工地,这是一处叫和美家园的新楼盘,开发商请了四位长发长袍的道士做法事。
领头的中年男子手持罗盘针,罗盘内不仅有东南西北的方位,还有两仪四相八卦之位。
“哎,道士,骗钱骗人也不用拿个罗盘走来走去。”宽容提高嗓门喊道,一个年轻的高大的道士走了过来,不让他靠近。
“你能通灵吗?”宽容不甘示弱。
“你认为有人敢买没有做过法事的住宅楼?我们的存在不仅是因为有能力保楼盘平安,也是市场的要求。”高个子道士比宽容还傲气。
“骗子,骗子,我就不买臭道士看过的房子。”宽容大叫。
“北京有几幢楼没做过法事,好笑。”对方力气大过他。
一个白胖的记者走了过来,“年轻人,迷信的事情多着呢,我们接到群众举报,说道士在做法,刚拍了一些镜头,在电视上一播放,结果就收到停播的命令,你我都是无神论者,可是普通人真不敢住没做过法事的房子。”
宽容瞧着白胖的脸,“你是记者,记者要有良心,没报道就算了,还说这种话。”
胖子伸手拉住他,“我叫何盛呈,兄弟,你不知道北京上万个楼盘多数请过道士开盘,电视上可从来没报道过,今天我拍了一点,结果还被领导批呢,我们做媒体的,不能宣传迷信,但也无法阻止此类事情发生,毕竟百姓们都信。”
宽容不喜欢记者,一甩手,不理何胖子,冲中年道士叫道:“你如果在这里找不出一个鬼魂,我就在杂志上揭穿你们。”
那中年道士转过脸问道:“什么杂志?”
“剪灯夜话,专门揭露你们这样的神棍。”他说道。
“拿一本过来给我看看。”道士竟伸出手来,宽容身上随时带着一本,便递了过去。
对方翻看了一会,嘲笑道:“印数五百本,里面还连载鬼故事,说什么大话?”
宽容夺过杂志,连载鬼故事是为了有人看杂志买杂志,没想到被道士奚落,早知道就不刊登那些蠢故事。
见宽容不服气的模样,道士笑道:“小伙子,你过来,罗盘显示地底深处有十余木棺,年代从千年前到五十年前不等,魂灵多已归地界,只有一个灵魂依然附着在棺内,我们做法事必须把鬼驱赶出去,你可以在旁边看。”
道士一招手,十几个建筑工人拿着工具挖了起来,“那十多具无魂之棺已经迁到别处,只剩下五米深处的附魂之棺了。”道士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精钢剑,另三个道士也抽出剑,守在四方之位。
建筑工人体瘦力气大,不过半个小时,便挖出长宽深均有五米的大坑,坑中间是一具腐烂的木棺,薄棺盖呈棕黑色,中间破了一个大洞,从洞中望去,沙土渗进棺内,埋住了大半具人骨,头骨露在外面,骨头发黑。
中年道士心头一惊,叫道:“杜植,这鬼竟会寻土遁形,离开了依附的棺木,向南方遁去。”那傲气年轻道士挥剑向南追击。但是中年道士的寻鬼探妖罗盘针乱转,四个道士在近万平方米的地面东跑西追,宽容看了无奈摇头。
“你叫宽容,是这份没人看的杂志的主编?”何盛呈拿过杂志翻看一会,“你说你,人家都爱看灵异故事,你倒好,去揭穿什么骗术,鬼故事就是鬼故事,一揭穿就没意思了,难怪卖不出去。”白胖子笑他。
宽容怒道:“世人都糊涂,我有责任让大家清醒。”
“呵呵,年轻人气盛,你认为这些道士在装神弄鬼?可知道长风远水社杜大师名满京城,一多半楼盘都请他看风水,镇鬼妖,只要是长风远水社看过风水的房子,价钱都要高些。”何盛呈叹道。
宽容轻哼,“我会在杂志上揭穿他们的骗术,他们疯了半天,哪有什么鬼?”何盛呈把杂志还给他,“老弟,说到灵异事件,我可见多了,有一个事情你可以去查查,知道安定医院吗?”
“德胜门外城楼北侧护城河边的北京安定医院?知道,那是中国最大的精神病专科医院,你不会认为精神病人是被鬼魂附体了吧?”宽容嘲笑。
“不知道,我不了解精神病人的情况,不过你如果去看了那个人,也许可以写出不错的文章来。”何盛呈说着。
“叫什么名字?”宽容漠然问,“此人无名无姓,或者说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不过他的表现很奇怪,真象是有别人的鬼魂附在身上一样,这是他自己认为的名字。”胖子在一张纸条上写了名字,递给他。
“你去看望过他?”宽容把纸条塞进口袋。
“去过,还是觉得那人精神有问题,你说是吧,安定医院哪有正常人?哈哈。”何盛呈大笑的时候,宽容已经离开了建筑工地,他很讨厌那些骗人钱财的家伙,也不喜欢大胖子何盛呈,一个人长这么胖,一定没有自制力。
远处,中年道士大叫:“杜松,找到鬼了吗?”“师父,那鬼可能逃出去了,刚才还在,现在没了踪影。”
宽容看不见鬼魂,就算看见了,也不相信,他会认为是幻觉或者魔术或者假象。
巫马竹租了一辆车,把自己和成信清的物品都拉到了慧华苑,一个高个瘦长的姑娘,上下五层数十次,终于把所有的东西搬上了楼,五层六层是一套复式两层三居,门口挂着牌子:剪灯夜话月刊。
她跟那个叫苏默的女人签订了工作合同,到剪灯夜话杂志工作,一个月两千五百元的工资,住在杂志社,与主编一起吃,不过她得做饭。
巫马竹很喜欢这套复式三居,从没想过能够住进如此宽大的房间,当然更奇怪一家杂志社竟然设在三居的大厅里。厅很大,有六十多平方米,摆了三张办公桌,书纸凌乱地堆放在桌上地上。
五层有一个厅,一个卧室,一个厨房,一个洗浴间,靠近厨房有一处向上的楼梯,通到六层,六层没有厅,却有两间卧室和一个洗浴间。她想着每天要做饭,便把行李都搬进了五层的那间卧室,里面家具齐全,一张呈扇形的宽大梳妆台吸引了她的目光,硬桃木制成,未上漆,是原木桃木的自然颜色,闻着有淡淡清香,也许是桃子香味,扇形玻璃明亮,就如此时她的心情一样畅快无比。
收拾停当,巫马竹又将大厅整理干净,扫地拖地,擦桌子,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剪灯夜话杂志社焕然一新。
这个时候,巫马竹才有空坐在大厅的地板上休息,单眼皮下不大的俏眼四处看,“咦!?”她看到了奇怪的东西,正对窗户的墙上挂着一幅油画,却是她找了很久的油画,她扑了上去,摸着成信清的圆脸,“怎么会在这里,好奇怪,好鬼异!”
巫马竹不自觉地左右顾盼,“清清,你跟着我来的吗?”
没人回答,她五层六层找了个遍,没有人,她希望见到好朋友,可是心里有些怕,其实一个多星期来,她照顾成信清的时候,就有些怕,清清的身体总是冰凉的,嘴里只说“要窗户,窗外真漂亮。”难道清清趁她上班的时候在木板墙上挖出了一个洞,钻过去,把余纯纯杀了?
巫马竹一激凌,不敢再想,“对不起,清清,我不应该想着你会杀人。”她看着油画里的好朋友,轻声道歉。从不同的角度看,油画的油彩在光线中变化着色泽,巫马竹一转间,觉得成信清的圆脸似乎有些变化,眼睛仿佛跟着她的身子转动。
为什么油画会在这里?巫马竹想不明白,好在她对于想不明白的事情不愿意多想。
巫马竹把所有的灯都打开,厨房的冰箱里没什么食品,只有几个鸡蛋,还有一把面条。旁边有一处华联商场,她跑过去买了一些食物,把冰箱填满了。
她将牛肉切成五公分宽的薄片,然后切葱段、莴笋片,牛肉片加精盐、酱油、醪糟汁、湿淀粉拌匀,再在油锅中放郫县豆瓣、干辣椒炒成棕黄色,将花椒、葱段、莴笋片炒香,加肉汤烧开,将牛肉片放入汤中,煮至肉片展开,外层发亮时盛入青瓷大碗,淋上辣椒油,放香菜。一碗水煮牛肉便香喷喷地端上了桌。接着她又做了三小碗担担面,也是香辣无比。
苏默说主编晚上都在家,今天晚上八点了还没回来,巫马竹等了一会,自己吃了一碗担担面,如果成信清可以一起吃多好!
巫马竹是四川省资阳市人,从小跟着母亲做家务,炼就一手正宗的四川菜,“竹子,到了北京读书,可没有又香又辣的家乡菜吃,好在自己会做,想家了就做碗担担面吃。”巫马竹离开资阳去北京的时候,母亲疼爱道。
可是大学四年加上工作半年多,今天巫马竹才第一次在北京吃到自己做的担担面。另外两碗面,一碗给主编,一碗给成信清,同是四川人的清清一直叫着要吃她做的面。
晚上十时许,巫马竹累了,困了,她爬上床,睡了过去。
好累呀!累得睡觉都翻不过身子来,巫马竹双手放在胸口,仰面躺着,她在做梦,恶梦,她梦到成信清了,清清很瘦,左脸的伤痕裂得更开,象一张嘴一样。她听到了吃饭的声音,应该是清清在吃担担面。是的,是她,她吃完到床边,脸又圆了。她想爬起来,但是起不来,成信清的手放在她的胸口,加上自己的手,四只手很重很重,重的爬不起来。
成信清的脸在变,不停地变,又瘦了,和余纯纯一样瘦,脸都象余纯纯,如干尸一样吊死在窗户上的余纯纯。巫马竹害怕,她想喊,可是喊不出来,胸口堵住,嗓子哑了。
突然,她听到一声音惨叫,这声惨叫惊醒了恶梦中的她,巫马竹猛然睁开眼睛,她看到一个影子消失在门外。她没有关屋内的灯,灯光下,她爬了起来,手里抓住床头柜上的小闹钟,悄声向大厅摸去。
惨叫声音从何而来?巫马竹听到了脚步声音,隐约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墙边停下,那是一面白墙,她伸手摸了摸,突然听到开门的声音,白墙竟然开出一道门来,一个影子从门外进来,巫马竹惊叫一声“鬼呀!”小闹钟砸了过去。
“哎哟!”男人的叫声跟刚才的惨叫声音相似,“你是谁?怎么在墙上开一道门?”巫马竹从桌上拿起一碗担担面就要扔,“住手,你是谁,在我家干嘛,还打人?”男人捂住脑袋抬起头来,儒雅的脸上架着可笑的圆眼镜。

“噗嗤”又是一声笑,“是你?”宽容大怒,这个女孩再次笑他。“是你!”巫马竹脸上满是歉意,“你怎么从墙里出来?”
“什么墙,这是一道门,我把门漆成与墙一样的颜色,妈妈打电话说请了一个新人,难道是你,巫马竹!姓巫,古怪的姓。”宽容气道。
巫马竹连连道歉:“对不起,那门真是跟没有一样,看不出来,你住在另一边?我以为你住杂志社呢。另外,我不姓巫,复姓巫马,这是一碗担担面,做好给你吃的,可惜凉了。”
她将手里的碗递了过来,宽容一挡,“我不吃辣,不喜欢四川菜湖南菜,总之不喜欢辣椒。”
宽容坐在桌边,看着水煮牛肉,“又是辣,妈妈说你会做菜,如果想在这呆下去,从明天起做北京菜。你真能吃,一个人吃了两碗面。”
巫马竹本做了三碗,自己吃了一碗,也没洗碗就睡觉了,现在桌上却有两个空碗。巫马竹脸色大变,“我……这么瘦,那吃得了两碗,不知道……”
“难道是鬼吃了不成?”宽容依然没好气,全然没有所谓的儒雅气质。
巫马竹向屋内上下左右打量着,“刚才我睡觉的时候被一声惨叫吵醒,是你在叫吗?”
“什么?惨叫?我惨叫,怎么可能,只是……只是做了个恶梦罢了。”宽容面子挂不住,用手推了推眼镜。
巫马竹站了起来,“我做一碗牛肉面吧,保证不辣。”她进入厨房,开始忙活起来,宽容家境好,从小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早就习惯有人给他做东西吃。
“医学上叫‘梦魇’,一般是劳累过后容易睡死过去,想起床却起不来,好像胸口压了千斤重担,看来我累了。”宽容解释着,回到家中后,他倒头就睡,午夜过后,意识突然清醒,觉得床边站着一个人,他想起来,却怎么也起不来,直到那个人走近,在月光下显出骷髅一样的脸,他才发出了惨叫,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都是那群臭道士,说什么鬼呀鬼的。
巫马竹做的牛肉面好吃,牛肉滑嫩,轻松入口,没想到这个瘦高的女孩还有一手好厨艺。
“你叫我竹子就行,家里人和清清都这样叫,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她坐在旁边看他吃。
“竹子?不,我不是你家里人,咱们是雇佣关系,叫巫马好,我叫宽容,我很宽容。”三下五除二,一碗面扫干净,他没有吃饱的感觉,美食就是这样,怎么吃都不饱,越吃越想吃,宽容竟伸出筷子夹了一块水煮牛肉吃,“哎哟,这是肉吗?分明是毒药,想辣死人,以后不准做四川菜。”他叫道。
巫马竹想这宽容一点也不宽容,脾气不小,大概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头,惯坏了,可是谁不是父母宠着的,要不是到北京读书工作,她也比现在娇气。
“宽容,墙上的油画哪里来的?”她奈不住好奇。
宽容愣了一下,立即说:“噢,昨天从那个叫余艳艳的肥婆房子里找到的,应该是你朋友画的,她是画家吗?画的真好。”他很好说人好话,今天没有办法,想把捡油画的事情掩盖过去。
巫马竹黯然失色,“清清也是学管理的,爱好画画,毕业后找不到管理专业的工作,她想开一家画室,说也许以后要以画画为生了,又说人生就是一扇扇窗户,一扇关上了,得打开另一扇,可是……”
“守望在黑夜的窗户外,等不来黑暗的窗子开。”宽容念道。
“你怎么知道这两句话的,这两个星期,清清总是念叨着。”巫马竹奇道。
“画上写着,好了,我要休息了,明天早起,跟我去安定医院。”宽容说完走近墙壁,打开门,回自己那一边去了。
巫马竹凑到油画前,找到了左下角的两句话,以前没有的,难道是前几天加上去的?
她没关灯,回到卧室,把门关上,还在里面反锁了。只是现在觉得灯亮刺眼,怎么也睡不着,突然门外的光亮没了,厅内的灯熄灭了。
她听到了“唏唏唆唆”的声音,象小虫子在地板上爬行的声音。为什么会这样,住在天通苑余艳艳那不透风的房间,一板之隔的余纯纯竟然死了一个星期没人知道,想着隔壁挂着一具尸体,她就后怕。
现在,外面是什么呢?可能是老鼠或者蟑螂之类。
巫马竹惦着脚开了门,探出头来看,眼前的景象把她吓呆了,顺着卧室灯光,她看到油画上的油彩向下掉,成信清和自己的画像的油彩从画中顺着墙壁流到地板上,却没有在墙壁上沾一点色彩。
油彩在地板上慢慢向上旋转,组合成一个人来,是成信清,是余纯纯?巫马竹呆立着,张着小嘴不敢说话,那人形走了过来,左脸一道伤痕,分明是成信清,脖子上一圈勒痕,又象是余纯纯。
“竹子,是我,你不认识我了吗?”对方发出熟悉的如同成信清的声音,并向她伸出手来,巫马竹不能动弹,是鬼,一定是鬼!
对方的手碰到了她的手,冰凉,她立即向后弹出两步,尖叫道:“你是谁,是谁?”
“我是清清,竹子不认识我了吗?不对,我是余纯纯,你应该认识我的。”另一个如余纯纯的声音嘣了出来。
巫马竹挪到厨房,摸出一把菜刀,“别过来……别过来……”声音里都是哀求的腔调。
对方的手从菜刀穿过,一阵凉气在刀面上形成冰霜。
巫马竹一下坐在地上,“你……是清清吗,你死了?”
对方点点头,左脸的伤口溢出酱紫的油彩。“我想打开一扇窗户,在木板上挖了一个洞,每天晚上你睡着了,余纯纯睡着了,我会钻过去,看那扇窗户外面的美丽,人世的灯光,上天的月光。我看了好多天,终于想明白了,想一直努力下去,去画画,开启另一扇窗户,可是……”
巫马竹听出这是清清的语调,“可是什么?”她心酸道。
“可是,一个余纯纯不在的晚上,一个男人闯了进来,不知道是谁,他想强暴我,我反抗,结果胸口被刺了一刀。”成信清露出胸口,左胸一个很深的刀洞。
“我死了,可是我不知道身体去了哪里,也许那个男人杀死了我,把身体带走了。”她叹道,“守望在黑夜的窗户外,等不来黑暗的窗子开。”
原来清清一直在看窗户外面的景色,等她想通了,准备开始新的人生时,却被一个男人杀害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巫马竹想抱着她,她往后一退,“一个多星期了。”
“什么?一个多星期,可是这个星期,你一直在床上。”巫马竹又呆了。
成信清笑笑,“那是我的灵魂,我的灵魂还在不透风的房子里,不愿意离开你,一直和你在一起。”
“啊……”巫马竹快晕了,感觉气息不畅快。
“我想知道凶手是谁,每天还钻过去,一个星期前,余纯纯看到了窗户前的我,她吓疯了,她……”
“余纯纯是自杀的?”
“是,她的我面前用绳子吊死了自己,然后,她疯了的灵魂总是纠缠着我,她的身体每天都会从绳子上下来,我们两个灵魂注入到已死的身体,上到余艳艳家吃饭,管理租户,就如同活着一样,可是昨天不行了,我们的灵魂越来越弱,不知道为什么你一直可以看到我,别人都看不见的,你还带着我去医院,完全不顾旁边的人象看疯子一样看着你。”成信清停了一下,“我们是好朋友,我不想吓竹子,可是只有竹子可以帮助我。”
“清清,我帮你,帮你,你要我做什么?”巫马竹流下了眼泪。
“当警察带走了余纯纯的身体,我们的灵魂又把她的身体从公安局带了回来,上了余艳艳家,我总觉得那个男人象余艳艳的丈夫李良村,因为那个男人身上有一股猪骚味,可是李不承认,没有人承认。竹子,我和余纯纯的灵魂总要走的,你答应我,找到我的身体,找出杀我的人,为什么我的窗户总是黑暗的呢?”一滴黑暗的油彩如眼泪般从她的眼睛里滴下,滴在地板上。
“我答应你,一定做到。”巫马竹大哭起来。
“竹子,那个叫宽容的男人拿走油画时,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这些天我和余纯纯只有附在油画上才能不被引魂人发现,谁想到他会捡起油画,别人的油画都捡的男人,哎!更没想到竹子会来这里,我还吃了一碗担担面,真好吃!”成信清哀怨的脸恢复了平静。
“引魂人?”巫马竹疑问。
“来了,一个阴间的引魂人来了,他好恐怖,没有眼睛,他要带走我们两个……”突然油彩组成的成信清化作一股气消失在空中,没有了,成信清和余纯纯都没有了。
“清清,我答应过你租一个有窗户的房子的,都是我不好!”巫马竹任泪水直流,墙壁上的画上,成信清和她都在上面,圆脸姑娘似乎有了笑意,左下角的字没有了。
宽容气乎乎地冲了过来,“巫马,哭得我都睡不着,有什么伤心事?”
“清清死了,她的身体不知道在哪里,她怀疑是李良村杀了她……呜呜……”巫马竹想着好朋友惨死,忍不住继续大哭。
快天亮,宽容才断断续续地知道了事情的原由,“你看到鬼?你太想念成信清,才会在梦中见到她的,是幻觉,是梦,知道吗?你说油画上的字没了,那因为本来就没有,我可能在别的地方见到的。不过你的幻觉应该对警察有用,不要哭了,我有安警官的电话,打个电话告诉她。”
“巫马竹梦中见到了成信清,成信清说自己可能被李良村杀死了,不知道尸体埋在哪里?可是巫马竹说这个星期成信清都在房间里呆着,怎么可能死了一个多星期?”安依琳自然不相信鬼神之说。
安警官答应调查李良村,宽容更不相信巫马竹见鬼了,“巫马,咱们去找余艳艳、李良村夫妇,当面问个明白,不准哭,跟着我走。”
巫马竹赶紧擦眼泪,补了点妆出了门,一阵寒风吹过,门猛然关上。
余艳艳夫妇并不在家里,好管闲事的刘富海告诉宽容,那两人在天通苑外开了一家叫“良艳”小饺子馆,现在应该在馆子里。
宽容在社区外的街边找到了“良艳”饺子馆,外面的四张桌子坐着几个人,正吃各种馅儿的饺子,余艳艳肥胖的身子在桌子空档挤来挤去送饺子,李良村却在后面包饺子。
见宽容和巫马竹来了,余艳艳开口就骂:“都是你们这些人,我的房子都给政府拆了,还来做什么,那个姓成的杀了我表妹。”胖手张开就要赶人。
宽容火大,用力一推,余艳艳滚倒在地上,压倒了数张桌子,“天啊!打人了,打人了,大家都看见了,叫警察来,这小子打人。”余艳艳左右滚动耍赖不起。
吃饺子的几个人见状,闪出门外观望。里面李良村拿一把厚重的砍骨刀扑了出来,一脸横肉,身子不比余艳艳占地小。
“谁,谁敢欺负我老婆?”李良村作势要砍人,“你就是李良村,成信清一个瘦弱姑娘怎么可能绑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宽容操起一条凳子作防备。
“你,你说什么?那成……分明,分明”李良村吱吱唔唔,宽容一挥凳子,将他的刀砸落在地,再冲上去把他推进了里面的操作间。
巫马竹大瞪小眼睛,没想到外表儒雅的宽容做事如此鲁莽,“宽容,别伤了人。”她劝道。
操作间不到十平方米,案板上摆放着面皮、芹菜羊肉、萝卜牛肉、白菜猪肉及鸡蛋菲菜等馅。
“成信清是不是死了,你杀死的,余纯纯也是你杀的,是不是?”宽容劲道很大,块头大一倍的李良村竟然无法反抗。
“老婆快报警,这小子……要行凶杀人。”李良村脸涨红,憋出一句话来,宽容腾出右手,扇了一耳光,“快说。”
“你……”李良村吓的不敢说话,“你是人是鬼……我说,我说……”李良村突然脸色大变,低下头,不敢看宽容。
“成信清是不是死了?”宽容松开手,李良村跌倒在地,低头道:“我,我喜欢纯纯,一直瞒着艳艳……,那天,我又去了,摸了上去,谁知道屋里的人不是纯纯,黑暗中我觉得她的身材……”
“你知道不是余纯纯,还接着用强?”宽容怒道。
“她的身材比纯纯……好,我……,可是她反抗,我怕她认出来,就捅了她一刀……”
“她的身体呢?余纯纯又是怎么死的?”宽容冲过去踢了肥肉一脚,李良村依然低头颤抖着,“纯纯回来了,吓得要死,但是她帮我把成信清抬到了店子里……”
“为什么余纯纯的指甲里有成信清的皮肉?”
“抬尸体的时候,纯纯的指甲划破了她的脸,后来,后来……纯纯的精神出了点问题,每天上来吃饭都半死不活的样子,然后,然后就发现她死了,说是死了一个星期,可是她每天上来吃饭,我也没敢到她的房子找……”
李良村不知道余纯纯已经被成信清的鬼吓疯,自己吊死了,每天挂在窗户上的尸体被一个冤魂和一个疯魂侵入,定时上去吃饭,做出一些不合常规之事。
“成信清的身体呢?”宽容问。
李良村的头向冰箱动了动,宽容打开冰箱,里面放着半盆肉碎,颜色比牛肉浅,比羊肉细,没有猪肉肥,“冰箱里有什么?”宽容喊道,“成了碎肉……”李良村嚅嚅着,好像有人拿着刀架在脖子上逼问一样。
案板上摆着一台碎肉机,还沾着一些肉丝,苍蝇在银色油亮的机器上爬,巫马竹痛苦地跑到外面,她不停地呕吐,把晚上吃的担担面都吐了出来,她不敢想像成信清的身体变成了一盆肉泥。
“骨头呢?”宽容的肚子也在向上翻腾,牛肉面快涌到嗓子眼。
“……在大锅里……”
一口一米直径的铁锅架在煤灶上,宽容揭开锅盖,那是一锅羊骨炖成的老汤,他用长杯勺一搅,竟搅出一个人的头盖骨出来。
嗓子眼的浊物终于喷涌而出,都吐在李良村的肥脑袋上,“你这个人渣。”宽容举起铁勺就要砸下去。
“给我放下勺子。”一声清喝从后面传来,宽容手上的勺子被人抢去,力道很大。宽容一回头,见安依琳带着警察已经赶到,安警官手里拿着铁勺,“年轻人就是冲动,砸死了怎么办?”
那李良村依然不敢看宽容,双手乱指,“警察同志,他是鬼,他的……头顶上有鬼脑袋……他是鬼……”声音恐惧凄惨。
警察把李良村、余艳艳押回到公安局,并确认冰箱内的是人肉,已经用去一半,进了不少食客的肚子,一个星期以来,“良艳”饺子馆新做出一种“河豚”肉饺子,价格贵出数倍,有几个人知道河豚肉的滋味?
老汤中捞出了不少人的骨头,警方在化验之后也确认是成信清的骨头,后来火化了,骨灰由成信清父母带回老家,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安依琳派人将愤怒的宽容和伤心过度的巫马竹送回家,宽容背着巫马竹上了楼,他第一次背女孩,巫马竹悲伤的心靠在一个男人坚实的背上而感到些许温暖。
“巫马,别哭了,要不我给你做的吃的?”宽容小声道,“不要……”巫马竹肚内已经没有东西可吐。
两人坐在桌子两边,巫马竹看着墙上的油画,成信清仿佛笑了,有什么好笑的?巫马竹笑不出来,最好的朋友离开了自己,她笑不出来,痛入骨伤入髓。回过头,她仔细地看着宽容,这个戴着滑稽眼镜的男人脾气怪,人却好。
“你……”巫马竹盯着宽容的头顶,一个披着稀疏土黄毛发的带皮骷髅头从他的脑袋上面慢慢伸出,漆黑死皮贴在头骨上,五官处却无皮,是裸露的五官细骨,眼眶内有光,鬼磷之光。
巫马竹晕了过去,她很瘦,模特一样的体重,又不敢多吃,贫血的厉害,一个惊吓就会晕过去,她看到了令李良村恐惧的东西。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