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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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青萝大陆淡月十六年
站在斜坡上,我便望见掬草城了。
落日斜晖,夕鸟掠飞。而鸟翅下是恢弘绵延的城墙。古旧斑驳的墙石上爬满了青色藤萝。其中满是细小而琐碎的黄色花朵。风起,便密密地飘满天空,一如金色的蝶蛱,在城墙边起起落落,无休无止。
掬草城。青萝大陆四名城之一。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向斜坡下走去,向掬草城走去。夕阳漫漶开始落满我的肩头。
我叫猎伤。那一年17岁。
你背负着沉重的命运。这是棘悦对我说的。棘悦说,猎伤,你注定要失去很多。
那时,棘悦站在洄星岛上那株巨大的落星树下,海风吹来,一树的星子花四处播扬,闪闪烁烁。它们模糊了我和棘悦之间的距离。可我依旧看见了棘悦脸上深深地叹息,一如落花,那飞扬不尽的落花。
棘悦说我是他在尘世最后的牵念,是他在青萝大陆修行无可避免的劫数。
在我17岁的那一年,棘悦说,你该去青萝大陆,去掬草城了。
掬草城。我惊讶地抬起头。
是的,掬草城,掬草成城。棘悦望着起伏的海面和在蓝色波浪里穿梭的海鸟。猎伤,你的命运之轮已经在冥冥中转动,一切都在走向不测。猎伤,十六年前当我把你从掬草城**时便明白,你终究要面对不可避免地命运。
棘悦,我去那里做什么。我问。
猎伤,去完成你应该承受的责任吧。棘悦的脸上闪烁出光彩但很快归于沉寂。一如在暗夜里的流星。
棘悦从怀中取出两片翠玉,说,将它们带去掬草城交给沉墨和迭樱吧,我用十六年教你灵术和剑术,目的就是为了这一天。接下来的事该交给他们了。
我明白,可棘悦,我不想离开你。我低低地说。
猎伤,我的孩子。棘悦伸出手按着我的肩头。他说,孩子,星子开始明亮,花朵开始盛放,而你也该踏上归途,别无选择,领受神赐的命运。
命运不可更改吗?
不可更改。那时侯,落星树上巢居的青鸟鸣叫着一翅冲天,消失在海天之间,而无数的星子花开始落,碎碎地铺了一地?
2。
掬草城城门高而通达。一些穿着白色长袍的人进进出出,藤萝间黄色的花朵悠悠飞扬落到我和那些人的衣衫上。
落日在山边隐没,每个人都到去自己该去的地方,而我站在这里,试图去面对陌生的世界。我深深地叹气。
我站在那里可以看见掬草城里那些错落有致的屋舍,有的华奢,有的简朴。暮色张扬,夜风回旋。很多屋舍里燃出烛光。但我在那里站了很久。我真的不知道该去那里。
你可以陪我去繁木神殿吗?一个紫衣少年站在那里蓦地问我。繁木神殿。我惊讶地点头。我无法看清楚少年的面容。
我叫枫远。
我叫猎伤。
我紧跟着那个叫枫远的少年,他的紫色衣衫在夜风里飘忽不定,渐渐模糊。枫远说,繁木神殿里有供行人歇脚的地方。他说这么晚了还可以找到一同去繁木神殿的人真的很幸运。枫远的声音里有温暖的气息,极似午后舒朗的阳光。我可以想象到他脸上温和的笑容,眼角里融化的温暖。那一刻,我心里落满细小的感动。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枫远原本打算回城外的草屋,但在城门看到无所适从的我时便改变了主意。枫远说,猎伤,你站在城门傻傻的样子可爱极了,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枫远的笑容是我见过最温和的笑容。他的时候你可以感觉到暖风轻旋,樱花怒放。他是和棘悦很不同的人。棘悦身上总卷裹着哀伤的雾,但你见到他哀伤的样子便可以见到他的内心。他背负着太多往事,惟有沉重地叹息。
枫远带我去繁木神殿。我们在掬草城的青石街道上静静地走。

繁木神殿是掬草城里修习灵术的场所。位于城中央。总共分为三殿,每一大殿的墙壁上都刻有修习灵术方法的图案。一殿的图案任人观摩修习。但如果想进一步修行更为高深的灵术则必须通过一位神殿守护者的验证。
神殿守护者?我奇怪于这样一个称谓。
枫远说,神殿守护者是这个城里面隐藏的管理者和守卫。他们中间最为有声望的是沉墨。
哦,沉墨。棘悦要我去找的那个人。
我问,沉墨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枫远脸上浮出难以捉摸的笑容,可瞬即消失。他说,沉墨是青萝大陆现存的上代灵术宗师之一。但他安于寂寞,仅仅停留在掬草城。很少在大陆上走动。不过在大陆上拥有很强的威信。
去繁木神殿的路上,枫远静静地叙述着掬草城的一些细碎的事情。我看着前面衣衫飞舞的枫远。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表现出这样的热情。
枫远,我想知道掬草城是怎样的一个地方?我问出心中最大的疑问。在洄星岛当棘悦说出掬草城这个名字时,我看到了他脸上低沉的悠然,他似乎在说出一个梦的名字,遥远但真切。棘悦在掬草城里留下过怎样的印痕。我想知道。
掬草城。枫远停下身影,他抬起头,夜色已经沉迷,一空的星子闪烁光华。
他说,猎伤,你见过木樱花,那种在月色里肆意铺展地花朵吗。
木樱花。我摇头。
枫远神情遥远而深沉,他说,青萝大陆上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关于梦陨之地以及在那里肆意盛放的木樱花。他说,有一天你会知道那是怎样一个绚烂的传说。以及所有关于掬草城的故事。
繁木神殿有着无以复加的恢弘。我和枫远站在那里静静看着。看着长长的石阶向上漫漶,然后是高耸的石柱支撑起殿顶,石柱上细小纤长的花纹交织纠缠,黑色的风无声地从大殿里穿过。在凄清的夜色里,繁木神殿的上空纷扬着舒淡而静逸的黄色樱花,带着柔和的光晕,它们不断飘落不断消融,恍如一场幻觉,无始无终。
枫远说,这就是繁木神殿。
其实他不说,我也明白。从那里浸染过来一种气势,温和却无可阻挡。
那天晚上,枫远和我便栖息在繁木神殿的一层大殿里,那里有很多人。他们都静静地坐着,面对大殿后的那面雕刻着很多图案的墙壁。他们中间有些人身上散发淡淡的光晕,有些人则身上回旋着美丽而细碎的花朵。
我很惊讶地望着那些人。枫远平静地说,他们在修习灵术。
枫远带我去大殿的一角。他伸出手指在空中慢慢地划过几道虚无的线。我看得出来那是一个图案。然后轻轻地吟咏了几句。枫远面前的那片空地奋涌而喧嚣地长出细密的青草,青草枝蔓交缠铺展成草垫。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难以置信。棘悦十余年来授予我的灵术不是这个样子,他只是教我收敛身心与洄星岛融为一体,他从来没有提起这些华丽而纤细的灵术。
枫远对我说,猎伤今晚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好吗?他脸色平静声音温和。
那天晚上,我很快就睡着了。离开洄星岛已经很久了,很难得有这样的夜晚可以好好地修休息。
我做梦了,梦中是一串串温柔而香软的清草味道。我梦到棘悦,他站在落星树下,海风穿梭,长衫飞舞。他伸出手指在空中挥舞,然后空中便开出美丽的花朵,一簇簇地涌现,繁密而喧嚣。我和棘悦之间便隔膜着那层厚厚的花朵,黄蓝红紫。那些浓密的花朵。我再也看不见棘悦的面容。但他的声音四处飘散。他说,猎伤,猎伤,你好吗?
然后沉入空寂,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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