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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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井砚慢慢地叙述,往事若花,花开花落,往事若风,风来风去。井砚说,我知道这些都是宿命都是神在冥冥中的审视。井砚说,我闭上眼感觉身体片片碎裂,思维停止,这一切像碎片开始在莫名的时空里簸扬。等到碎片整合,我的身体恢复知觉我的思维开始思考。我已经站在了掬草城外。
井砚说,掬草城就在我的视野里。落日斜晖,夕鸟掠飞。恢弘绵延的城墙。蔓延的青色藤萝。细小而琐碎的黄色花朵。一如金色的蝶蛱密密地飘满天空。
井砚说,他去了繁木神殿,遇到了沉墨。
后来他曾经带着沉墨重返云之林。但是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滟光敛影的湖,湖水清澈。可以看见水面下水草摇曳,金色的鱼从水草间滑过。曾经的风之林成了一种神话,它真的存在过吗?
井砚说,从此以后他开始沉默。但数不尽的疑问在心底旋转一刻不休。
枫远看着井砚,知道他的故事已经叙述完,但是这些疑问会有尽头吗?
井砚说,枫远,你知道担负着这些往事是怎样一件令人痛苦的事吗?无边际的黑在眼前流淌无边际的往事在眼前过往,这一切是一条河,川流不息,让人难有片刻的平静。
枫远扶住井砚的肩头,他轻轻地说,井砚,一切都会明了。因为猎伤出现了,他就那个为揭示一切而出现的人。
枫远和井砚一起向那幅重滟图望去,猎伤在二殿中究竟如何了?
我是猎伤。站在黑暗中的猎伤。
我面前,黑暗铺陈。我从来没有设想过二殿会是这个样子。我以为它或许气势恢弘,落英缤纷。或许精致小巧,怡人心怀。但它是这个样子。站在那里我心中竟然涌起许多不安。黑暗中潜藏着太多不知。而我从来没有在黑暗中行走过。而我亦不知道如何召唤出亮光来。
我感觉自己渐渐适应了黑暗,但眼睛依旧看不见任何东西。我在黑暗中慢慢行进。每一步都在反问与猜测。不知道究竟是在前进或是后退。
漫长的行走后我依旧触摸不到任何东西。当我一想到或许真的永远走不出去时,心便会莫名的惊颤。棘悦你用十多年教授我灵术和剑术,难道就是要我在黑暗中无尽地穿梭吗?棘悦你说我的命运之星已经闪烁,但为何我看不到呢?
棘悦,你在那里?我该怎样面对这不尽黑暗呢?
棘悦温和的面容在我面前闪现时,我的心忽然安定了下来。
我在黑暗中轻轻地说。我对自己说,猎伤你必须面对,是的,面对那早已铺设的命运轨迹,轻的重的失落的畅意的,你要安心地走下去,走到终结。
我的心安静下来时,我觉得脸庞忽然湿润起来,有冰凉的小片落在了我的脸上,是什么呢?我伸出手,那些小片又落在我的手心,带着凉意。后来那些小片越来越繁密,纷扬地落在我的头发,肩头,衣服上,冰凉的感觉布满全身,究竟是什么,我睁大眼睛向上看去,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冰凉在挑动我的触觉。
我闭上眼,试图剔除这些黑暗,还原出本来的世界。当一片片白色晶莹的雪花在我心中浮现时,我忽然知道,这是雪片,我喜欢的雪片。
呵呵,我对自己轻轻地笑,笑得开怀。那一刻我知道了,只有在明媚的光线里那一切美好才真的具有美好的样子。而在黑暗里,所有的美好只能在猜测后才被确认。
猎伤,你什么时候对自己喜欢的雪片这么迟钝。我自问。
站在那片黑暗中,我慢慢地躺下,感受着雪花落在脸容上的感觉,虽然冰凉却很柔和。我任由它慢慢地将我覆没。
可雪片并没有飘落多久,那种冰凉忽然变得尖锐,就如同漫天散落的花刺,它们从黑暗中落下深深地刺进我的肌肤。
好痛,我在黑暗中坐起来,用披风将自己裹起来。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刚才的真的是雪片吗,自己喜欢的雪片吗?
20。

我始终记得那场雪,落在洄星岛上的那场雪。
我七岁那年洄星岛起风了。风寒冷入骨,漫天铺地。我从来不知道风竟然可以那样冷,我和棘悦躲进小屋,生起炉火。我终日站在窗前,看着在海面上起落的波涛看着星子树颠簸的影子。风君临天下,而人竟然这样脆弱。
我问棘悦,为什么风会这样冷?
棘悦拿起一截木材扔进炉火中,他轻轻地叹息说,风经历过太多往事,心变得冷起来了吧。
心可以变得冷吗?我不明白棘悦在说什么,可他说的很认真,声调沉缓。
冷色的风停留洄星岛上停留在窗棂上不肯离去,仿佛会直到永久。我就站在窗前看着漫天的风。直到那天许多窗棂上落满了黄色的花朵。是岛上一直繁盛的落星子花全部凋零了。终年不谢开花不休的星子花竟然全部凋零。我裹着厚厚的衣服站在树下,花朵已经飘零殚尽。只剩下那些枝桠,横斜破败。
原来没有花朵的树竟然是这样的寂寞和单涩。
那时,我难过的要死,我拉着棘悦的手问,为什么花朵会落尽呢?
或许枝桠不需要它们陪伴了吧。棘悦说,孩子你应该明白,生命中任何重要的东西都会凋零的,就如星子花的飘落,它们会陪你走过生命的一程,但它们不会陪伴你整个生命。
猎伤你要学会坚强。面对命运,任何命运。棘悦俯下身来掬着我的脸,他说,你要坚强。
棘悦说的话,我不明白,但随后落下的那场大雪却让知道了为什么花会落尽,因为更繁密更亮丽的花朵将要覆盖整个洄星岛了。是雪。
我第一次见到雪。那些在空中飞舞,在枝桠间盛放,在地面上消逝的花朵。让我阴沉的心又亮丽起来。我不顾冷在雪地里跑来跑去,留下无数或轻或重的脚印在身后。而棘悦只站在屋檐下,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脸上没有往日的温和。
我问棘悦,为什么不高兴?
棘悦冷冷地说,他讨厌雪。棘悦眼眸里竟然盛满了凉意。他说,我以为来到这里,雪不会再在我的生命里出现,但为什么它总是如影相随呢?
棘悦说,这些无尽的雪会覆盖住人的眼眸,覆盖住人的灵魂的。棘悦的脸上岁月铺陈。他究竟有怎样的往事呢?而那又是怎样荒芜的往事呢?我想知道。
就在那一年,我见到了雪,我喜欢上这些绵密盛放的花朵。尽管棘悦说他讨厌雪。棘悦说的话我不明白,但我想有一天或许会明白,可我依旧喜欢那些雪。
我坐在黑暗中,冰凉温和的雪片变成刺入肌肤的针,好痛,但在这黑暗中我究竟可以做些什么。我抱着自己的双腿坐在那里。那些看不见的细刺不断地刺入我的肌肤,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血从那些刺入的缝隙间不断地流淌。我低声喊,好痛。
繁木神殿的二殿里是如此世界,让人黑暗中无助。我不知道我还可以在黑暗和刺痛中忍受了多久,这一切仿佛没有终结。我可以直接面对敌人,但却不可以在黑暗中无所是从。
我闭上眼,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我所能做的只能是忍受吗?在我神志越来越弱时,那些繁密的细刺渐然减弱。我长长出口气,或许就要结束了吧。我站起身,向前走了一步,但马上摔倒在地。原本坚硬的地下,竟然变得柔软,一脚踩上去却落不到实处。这又是怎样一回事。铺陈的黑暗让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拥有的只能是猜测。可我又能猜测什么呢?
我就坐在那里,身下的地面起起伏伏,我恍若在波浪上,难以把握住身体,惟有随波逐流。究竟要漂流到什么地方?我长长地叹息。
我恍惚间听见棘悦,他说,你就在波浪里起伏吧。我想起来了。棘悦温和的笑容透过深沉的黑暗向我漫漶而来。那些旧年的时光。那些沉浸在纷飞的星子花里的时光。我和棘悦坐在树下,对着汹涌的海面对着掠飞的青鸟。棘悦说,猎伤你在波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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