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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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又是半月,五月来临了。因为今年闰了四月,本该是六月的酷暑,却成了五月。天热、人心却凉,胡肆仍然没有半点消息,侍棋已经有些死心了,她们难道不在了?还是这根本就是一个巧合?心乱如麻,根本注意不到周遭的变化。也忘记了李隆基奉旨五月初六完婚的事情。
五月初四,府中开始包粽子,为明天的端午节准备着、忙碌着。侍棋却提不起精神来。原本听到食物的只字片语,也会蹦三蹦的她,却一反常态,对着锅里的粽子爱搭不理,兀自神游太虚。
厨房中的各房丫头,却有说有笑的聊天。
抚琴此刻又成为众星捧月的“月”,又谈着道听途说的宫中秘闻。“今晚宫中设了家宴,太子、相王、太平公主,还有武氏宗亲都会去呢!”
西院二夫人的贴身丫头知书,最看不惯抚琴炫耀的样子,冷冷道:“那有什么!每逢佳节,皇上都会设家宴,召集宗亲,饮酒作乐!端午自然不会例外!有什么好说的。”
抚琴和知书是两院大丫头,平时家务中总有摩擦。而抚琴是当家的大夫人的贴身丫头,自恃比其他丫头“高贵”些,而知书却就不服她。两人明争暗斗已是众所周知的了。
侍棋最讨厌女人吵架,只好把所有心神放在出神上,眼睛茫然地看着屋外,眼不见心不烦。
抚琴却不生气,笑靥生花,眼角的红痣如泪珠,“知书妹妹说的在理,家宴的确没什么,这奇不是奇在家宴,而是筹办家宴的人。你们猜是谁?”
知书白了一眼,手里做着活,根本不去理她。其他丫头如炸了锅般,问东问西,好不热闹。其中柳绿的好奇心最大,“抚琴姐姐,究竟是谁啊?别吊人家胃口吗?”
“就是就是,好姐姐快说嘛!”其他丫头随声附和着。
抚琴像是满足了她的虚荣,瞪了知书一眼,慢条斯理地道:“上次不是跟你们说了吗?就是那个新红人,慕容女官啊!她现在是四品女官了,在宫中可是有品级的了。听说,女皇陛下怕热的紧,沐浴很不方便,她就想到了一个‘冲凉’的办法,在浴室弄了个小隔间,上面放着一个木桶,桶连着一根管子,管子上又弄了个什么‘莲蓬头’,只要往木桶中盛满水,水就顺着管子留下来,变成好几柱,洗起来又方便又凉快。啊,对了,我还听说,那管子上有个隔片,只要插上,水就不流呢!你们说是不是很神奇!”
柳绿听得眼都直了,惊叫:“真的吗?好像看看啊!肯定是很稀奇的物事。”其他丫头也是一脸神往,恨不能亲见。知书面上装着不在意,却竖着耳朵听着。
抚琴得意地笑笑,道:“可不是!可惜啊,那可不是谁想看就能看的。听说,从制作到使用,都没让外人看过,女皇陛下冲凉时,也都是她亲自服侍,谁都不许看呢!”
“这是为什么啊?”
“就是啊,做出来不就是让人看的吗?干吗遮遮掩掩的?”
——
侍棋能做到眼不见,却做不到耳不闻,抚琴的话听在耳中,是那样的熟悉。冲凉、莲蓬,那是现代的词儿,古人再聪明,也不可能知道一千年后的新词儿啊?是谁说的呢?难道——
侍棋本想插进去问清楚,一个人却走了进来。“说什么呢?这么高兴,老远就听见你们嚷嚷呢!”进来的女子也是丫头打扮,年岁较这些丫头大些,一身素静的衣裙,却配着尖酸的脸。
抚琴站了起来,笑着说:“如画姐姐怎么才来,我刚才还念叨着您呢!我们能说些什么,不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你快进来,坐着说话。”抚琴一反常态,笑得很无害,倒是一脸的谄媚。
如画轻笑了声,缓缓走进厨房,坐在抚琴刚坐着的地方,才道:“我哪有你们好福气,没事可以聊聊天。我可要伺候两个主子,费心得很呢!”
如画原是大夫人陪嫁丫头的女儿,自小长在张府,她的名字是张柬之亲自取的,后来各房大丫头才随着她的名取的,足以证明她在府中的地位。而她从小和孙少爷一起长大,就如亲姐。而后来,二爷纳了妾,生了子,才将她调到西院,伺候姨太。
抚琴忙道:“二姨奶奶又怎么了?”
如画冷哼道:“还不是身娇体弱,三天两头闹病。人家娇气得很呢!她天天燕窝人参地吃,半点活不干,却懂得躺在床上无病呻吟。爷们嘛,谁不喜欢撒娇的女人!二爷疼得紧,天天教训我们不会伺候,怠慢了二姨奶奶的身体,不能再给他生个胖小子。小少爷也不是省油的灯,天天上窜下跳,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可担待不起。唉,可怜我了,做什么错什么,说什么错什么,我命好苦啊!”
抚琴立刻附和道:“真是辛苦姐姐了。谁不知道那个二姨奶奶,就会撒娇耍赖,狐媚功夫是谁也学不来的。要不然,大少爷怎么——”
“抚琴,你不想要命了!管好你那张嘴!祸从口出,小心着。”如画瞥了眼外面,又瞪了抚琴一眼,留意着屋中其他丫头,尤其注意了下侍棋,才沉声道:“今天我不是单说抚琴,你们都留意着,趣事闲事都随你们,但有些事,你们可管好自己的嘴,否则,哪天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众丫头都心惊肉跳的点点头,大气都不敢出了。侍棋却低首沉思着,久久不语。
如画知道自己的话重了,笑道:“你们刚才说什么呢?那么高兴,也说来我听听。”
抚琴偷觑了眼,才长呼一口气,道:“也没说什么,只是说起宫中的稀奇玩意,好奇得很呢!”
如画刻薄的脸,有了些笑容,道:“我也听说了,今年宫中新奇的事多,都是因为这位新进的女官,女皇对她的宠信非同一般,似是比上官女官还要喜爱。不过,那样会想出新鲜事物讨人欢心,谁会不喜欢呢?要我说啊,这风向要变了呢!”
其他人都好奇的等着如画讲,而侍棋却冲了出来,一脸焦急,问道:“如画姐,这位女官叫什么名字啊?她是什么出身?”
所有人都诧异的看着侍棋,都知道她是最不喜欢听这些的,今天倒是主动来问,都觉稀奇,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侍棋却浑然不觉,此刻的心神全都放在如画身上,只待她回答。
如画深深打量了一下她,眉头微蹙,才缓缓道:“她复姓慕容,名敏,听说是扬威武馆推荐进宫的,所以她的武功根底很好,做了皇上的贴身女官。”
侍棋听到名字时,瞪大眼睛,盯着如画,满脸的震惊不信。
柳绿看着侍棋的神情,有些担心,轻轻推了她一下,“侍棋,你没事吧?”
侍棋猛地站起身,见鬼般奔出厨房,往小院跑去。她要证实,要问清楚,而最清楚宫中事的人,就是张苒。
侍棋找遍小院里他会待的地方,却不见张苒的踪影。心中堆积了太多的问题,让她脑袋糊成一片,只想尽快理出头绪,知道那个慕容敏是不是敏敏。混乱让她停不下脚步,往院外跑去。
院外紧连着花园,一阵奶声奶气的童声吸引了她的主意。
“哥哥,看,看,飞得好高哦!哥哥是天下最行的!我长大以后一定要像哥哥一样!”一个小男孩手指着天上的风筝,一手拉着身边人的衣角,一边又叫又跳。
男子摸摸孩子的头,满脸的宠爱溢于言表,柔声道:“菁儿长大后,一定比哥哥强。”两人一高一矮,极为相似的脸上闪耀着同样的光辉。
侍棋钉住脚步,看着温柔的张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他么,为什么从他的身上体会到了父亲的骄傲,那种不为人父而不能体味的感觉。侍棋脑中猛地回忆起以前曾听丫头们传过张菁并不是二爷的儿子,而是张苒的儿子。因为他们两个很像,而张菁顽劣的性子,谁的话都不听,却单单听张苒的话。这不免让所有人的猜测加重了真实性。
侍棋从不把这些话当真,因为她相信张苒。她曾远远见过张菁两次,却从没这样近距离的看他,而今年刚满五岁的张菁,面对着二十四岁的张苒,就似是缩小版的张苒。任谁看到这样温馨的画面,都会认为他们是父子。
此刻侍棋迷惑了,深信不疑变得不再肯定,几乎已被这美好的画面彻底击碎了。“张菁是张苒的儿子!”这句话在她脑中盘旋,挥之不去。侍棋摇摇头,告诉自己那不关自己的事,谁是谁的儿子,谁和谁有私情,都和她无关,她只要记住自己是不属于这里的,迟早是要回去——
“哥哥,给我,给我,我要放,让我放!”张菁跳着叫着,去拿张苒手中的线轴。
张苒笑着递到他手中,看着他欢笑雀跃的样子,也欣然笑了起来。
“菁儿,菁儿,你在哪儿啊,菁儿,菁儿——”清脆较弱的声音由西院传了过来,一个娇小的紫色人影踉踉跄跄的奔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个中年妇人,也急急呼喊着:“小少爷,小少爷——”
听到声音的一刹那,张苒浑身一颤,定在那一动不动,原本扶着线轴的手,蓦地松开,张菁的小手哪拿得住线轴,线轴落地,风筝一歪,也栽了下来。
张菁看着风筝落地,气得脸鼓鼓的,拽着张苒的袖口,叫道:“都怪哥哥!都怪哥哥!风筝掉下来了,掉下来了——”
中年妇人一听到张菁的声音,便跑了过来,蹲下身,上下打量他一番,才道:“我的小祖宗啊,你想吓死奶娘吗?看看你身上的泥,二夫人看到了,又要骂了。”说着就要拉张菁回去。
张菁却挣开奶娘的手,急急喊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要和哥哥放纸鸢,我不回去——”
奶娘和张菁两人拉拉扯扯,张苒却视而不见。身体背对西院的门,却正冲着东院的门,却没注意到就站在门口的侍棋。面无表情的他,却似是一个炸弹,只要有一点火星,就会引爆。
侍棋的心揪得很紧,跳过张苒看向二姨奶奶。她的脸色依然苍白,身体不若盛唐对女子的标准,纤细而柔弱,腰不盈握,一阵风便要刮走似的。身体也似钉在地上,僵硬的立着,震惊的看着张苒的背影,不自禁的颤抖,让侍棋的心不自觉的抽痛起来。爱得这么深,为什么不在一起,却要以这样的身份互相折磨,情何以堪,为什么要这样自苦呢?
侍棋咬着嘴唇,不想再让别的情绪干扰自己,不想再看他们这样痛苦,硬生生的转身,跑回院子。可是两人僵立的画面却如放电影一般,一遍一遍在脑中闪过。跑回自己的房间,扑倒在床上,那股压抑和无力感依旧在,她摇摇头,把脸转到另一边,却看到挂在床头的玉环,用手拨动着,清清脆脆,悦耳的玉石之声,却让她意外的心静下来,疲惫袭来,让她渐渐昏睡过去——
她这一睡,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今天是端午节,中午府中设家宴,一家人吃个团圆饭。因为张柬之政务繁忙,一年中与家人共餐的次数屈指可数。而借着佳节,也有了这个契机。
午膳时间,侍棋随着张苒往中厅去。一路上,张苒走在前,侍棋跟在后,两人不发一语。侍棋走在后边,感觉到张苒面上虽与平时无异,但他的身影却与周遭炎炎夏日格格不入,冷酷如冰雪。侍棋知道今天最好不要招惹他,否则后果会很严重,但是敏敏的事又不能不问,跟在后面,却不知如何是好。

进了客厅,所有人都已到齐,独独在等张苒。端坐在首座的是大老张柬之,脊梁笔直,脸色红润,头发却花白,刚毅的脸上带着精神抖擞,一点也不像年近八十的老人,却不曾抬眼看张苒一眼。
而坐在张柬之下手的是他的两个儿子,身边陪坐着他们的夫人和孩子。侍棋瞄了眼坐在右手边最下手的二姨奶奶,她今天穿一身淡粉色碎花宫装,脸上稍施脂粉,不再苍白,而更加妩媚动人。
左手边紧挨着张苒父亲的大夫人,见到张苒进来,忙笑道:“苒儿,快坐下,就等你了。”
张苒也不行礼,径自坐下,而他的座位正好挨着二姨奶奶,他竟似看不到一般,脸上带着不羁和玩世不恭,歪歪地坐在椅上。而二姨奶奶却浑身一颤,有些坐立不安。
侍棋和其他丫头站在主子身后,随时伺候。侍棋看到张菁跟二夫人坐在一起,而夫人如亲母一般将他搂在怀里,悄声哄着。
张柬之沉声道:“用饭。”所有人才动了筷子,吃了起来。而二夫人自己不吃,却只顾着喂张菁,一幅慈母的样子。二夫人是二爷的原配,已经四十多岁,本不出色的容貌因为岁月而更显老态。她育有三个女儿,却没生儿子,古代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衡量女子地位的标准,而二夫人显然是不合标准的。二爷纳妾,她也不敢有怨言,何况,又生了儿子。她便以二姨奶奶体弱年轻为由,硬将张菁带在身边抚养,因此,张菁以二夫人为母,却不认二姨奶奶。
二姨奶奶举着筷子,却不夹菜,直直的看着儿子,恨不得抱着儿子,喂儿子的是自己。
按道理,家宴应该轻松愉快,一家人共享天伦,而饭桌上却冷清僵硬。
二夫人似乎注意到二姨奶奶的神情,假笑着道:“妹妹,怎么不夹菜呢?你身子这么弱,不多吃些怎么行呢?”
二姨奶奶诚惶诚恐的连连点头,立刻夹了块鸡肉到碗里,举筷便吃,可肉还没到嘴边,却一阵干呕,呕在张苒身上。
张苒立刻起身,等着眼睛看着她,而她仍扒着桌角吐,张苒神色大变,退了一步,正好撞到走过来的侍棋。
“少爷,您没事吧?您的衣服——”侍棋训练有素的走过来,检查张苒的衣服,却和退后的张苒撞在一起。她瞥了眼仍在呕吐的二姨奶奶,顿时明白。这种场面电视上见的多了,她怎么会不知道。抬眼去看张苒,张苒的脸色刷白,脸上有着几不可辨的伤心和——痛恨?
如画是服侍二姨奶奶的,立刻过来,拍着她的背,道:“您没事吧?不舒服怎么不说呢?快端茶来!”奶娘已端茶递了过来。
二姨奶奶似乎觉得好些了,喝了口茶,才坐直身子,眼睛对上无数道探寻的眼光,立刻低下头,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眼中有着惊慌。
二夫人见她吐完了,才走了过来,低头问着:“妹妹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是不是——有喜了?”二夫人此语一出,四座皆惊。而二爷的脸上有震惊转化为惊喜,急忙走了过来,看着二姨奶奶,而她的头却低得看不见脸。
二爷道:“快请大夫来!快!如画,快扶她回房休息!千万别碰着!”二爷转头对着张柬之道:“父亲,她身子一向不好,先让她回房歇息吧!”
张柬之的脸色非常不好看,瞪着二姨奶奶,又瞅了一眼失魂的张苒,许久才挥挥手,别过头去,不想再看。
一阵骚乱,二姨奶奶被扶了出去,却始终没有抬头看人。而侍棋却一直注视着她,看到她起身的一刹那,滴落的泪珠。转头看着愣愣出神的张苒,轻轻推推他,道:“少爷,回去换身衣服吧!”
张苒怔怔的扭头,却似乎无法理解侍棋的意思。侍棋对着大夫人道:“夫人,我先伺候少爷更衣,少时就回。”
大夫人也感到局面的尴尬,点点头,柔声道:“去吧。”
侍棋几乎是拽着张苒走出大厅的,一路上也没有说话,只是拉着他往回走。好不容易走回小院,从衣柜中找了件长衫,为他换上。将换下的团起来,快步出了寝室,往洗衣房走去。
大夫的诊脉带来了好消息,二姨奶奶又有了身孕。府中的气氛很怪,唯独高兴的是已届五十的二爷。其他人的心思恐怕就如这些丫环一般了。
侍棋去端晚膳时,厨房里的各房丫头已大聊特聊起来。
“你没看到大少爷失魂落魄的样子,跟丢了魂似的。要不是侍棋把他往外拽,他恐怕连路都不会走了。”
“这有什么。你呆的时间还短,不知道。六年前二爷要纳杜鹃为妾时,大少爷的表情彩丰富呢!听说还曾为这事跟老爷吵过,老爷和少爷就是为了这事才反目的。原先老爷多疼大少爷的,当真是捧在手心里的。现在呢,老爷都不正眼看大少爷。大少爷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变的,变得玩世不恭、吃喝嫖赌的。”
“真的吗?还有这样的事啊?”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杜鹃,就是现在的二姨奶奶,很小就卖进来做丫头,已故的大夫人见她聪明伶俐,就留在身边。后来少爷渐渐大了,身边免不了有个伺候的人,就让杜鹃去了。谁知这两小无猜,又发生了什么。只是后来二爷纳杜鹃时,都传说是大少爷是郡马爷的人选,杜鹃肯定连做妾的希望都没有,就只好退而求其次,讨好二爷,好留在府里,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可是大少爷的反应很大,差点闹翻天,幸好老爷压住了,否则传到外面去,成何体统。”
“这有什么!当今皇——”
“你不要命了!这话也敢说。好了好了,不说了,一会闯了大祸了。”
“哎,别走啊,我还没听明白呢!啊呀,侍棋你来了啊——”
侍棋站在门口,看着她们突然间变得很忙,四散走开。才走进厨房,装作什么也没听见,拿了张苒的晚膳,放在餐盘上,便走了出去。
终于,终于明白了。侍棋竟莫名的轻松了,以前丫头们都把这件事作为禁忌,谁也不敢说得很明白。而零零碎碎的,却拚不完整。两年来,故意的躲避,冷漠的视而不见,淡然地擦身而过,和对“杜鹃”的敏感,以及那一方“杜鹃”帕子,现在都联了起来,原来,他们两人以前是恋人,是青梅竹马的恋人。杜鹃背叛了张苒,张苒恨她,可心里却仍想着她。
杜鹃啊杜鹃,你真傻啊,当郡马有那么容易吗?何况,以张苒的性子,他不想娶,有各种法子能推托掉,就如现在他天天花天酒地,任谁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他的,而你们最终还是会在一起的。为什么要做这种最不明智的选择?既然选择了,为什么现在相见却又是一幅余情未了的样子,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想真的毁掉他吗?
侍棋心中对杜鹃又是埋怨又是心痛,可是,她是局外人,她没有理由去干涉什么。尊重每个人的选择,这是她的原则。每个人的出发点不同,选择就会不同,而既然作出了选择,就不要后悔,就要去承担它所带来的一切,不论是苦难还是欢乐。即使发现错了,也要承担,能够改变自然是好,但若是不能,也不能守在那个圈子里不出来。这就是的人生,由自己选择,也由自己承担。
侍棋站在张苒的房门口,深吸了口气,推开门,走进去。天有些暗了,屋中却没点灯。侍棋将餐盘放在桌上,擦亮火石,点着蜡烛,将灯罩罩上,便看到张苒正坐在榻上,自己和自己下棋。
张苒突然开口道:“好久没和你下棋了,和我下完这盘珍珑如何?”
侍棋听他说话,已是吃惊。又听他说下珍珑棋局,更是头大。但想了想他此时心情烦乱,跟他下棋解闷算了。就坐到对面,张苒已将白棋盒递了过来。她低头一看,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棋盘上共有六十余子,已近完局。棋局中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长生,白子黑子纵横交错,复杂无比,而自己所拿白子一息尚存,黑子却也有机会将白子吃尽,可是,牵连太多,她倒真不知如何下手了。
注视着棋盘,心烦意乱,倒真有撞南墙的想法。想到这,侍期蓦地想到了《天龙八部》里虚竹反扑自杀,却开出一番新天地。而此时白子一是这样的局面,不如自杀好了,死马当活马医吧!打定主意,将白子往黑子的包围圈里放,登时急死了一片白子。
张苒不解的看着侍棋,有些不悦。似是在说既然不想与我下,就不要下,这时再干什么。
侍棋只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医活了“死马”,把挤死的白子都捡了出来。心下高兴起来,看来金庸老先生果真高明,这横剑自刎的招数的确有用。此时,黑子虽然占了上风,白子已不是刚才那样束手束脚了,笑着道:“焉知置诸死地而不能后生?”
张苒也注意到了棋局,登时陷了进去。侍棋那一招自杀看似杀了自己,却留了一片生机。想自己从古棋谱上抄下这个棋局,研究了很久都没参破,而侍棋一招之诸死地而后生却有了起死回生之效。收束心神,全心全意在棋盘上,下了一子。
侍棋因刚才那一招,仍处于兴奋之中,脑袋中已没有什么“珍珑”不“珍珑”的了,前思后想也下了一子。
两人一入棋局,已是万念俱抛,坐在榻上,眼中心里只有棋局,再无其他。侍棋去了畏惧之心,棋下得更大胆了,恐怕若是平时的她,早就退缩了。张苒本是心烦意乱,只想找件事做,却没料想破了棋局最难的关口,也是情绪大涨,专心一意的下起棋来。
从天黑下到天亮,整整一夜,两人就围着棋盘,浑然完我。直到白子冲出重围,置杀黑子,两人才都长出了口气,往榻上一倒。
侍棋看着外面的亮光,疲惫地道:“怎么下了这么会棋,就这么累,好像骨头都快散了似的。”
张苒虽输了,却很高兴,破解了古人的珍珑,自是比得了什么都畅快。看了看外面的天,才笑道:“傻猫儿,已经天亮了,咱们已经下了一宿了。”
侍棋猛地坐了起来,嚷道:“什么?不会吧!我居然一晚上没睡觉,还没有吃晚饭!天啊,这会要了我的命的。”说着就往屋外跑,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张苒却躺在那儿,大笑起来,好久没和她这么呆着了,上次,似乎是很遥远的事了。还是这样舒服啊。心中没有了牵挂,愁思又进驻了他的头脑。张苒用手遮住眼睛,复又睁开,看了看棋盘,喃喃:“置诸死地而后生?是啊,我已经置于了死地,为何不能重生呢?杀死自己的一片死棋,焉知没有后路?”
张苒突然感觉多年的心结似乎蓦然打开,心胸一片明朗,看来自己终于找到了解开自己心中“珍珑”的妙招了。思及此,蓦地大笑起来,笑声爽朗而无拘束,似要将胸中郁统统排出。
“噔噔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张苒支起头看向门外,只见侍棋在门后探出个小脑袋,细声细气地道:“少爷,求您点事儿行么?”
张苒此刻的开心,已不是言语可表达,对侍棋更是感激,笑道:“说,什么少爷都答应你。”
侍棋又偷偷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才道:“今天能不能带我去参加三公子的婚礼?”
张苒的笑容僵在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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