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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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大街上,一匹黑色骏马疾驰而过。
所有人都比让闪开,都看向马上的人。一袭黄色一晃而过,谁也看不清马上人的样貌。在长安城内最宽广的朱雀大街上,可以放马狂奔的除了边塞八百里加急,就是朝中的显贵。而显贵骄奢淫逸的生活过久了,都厌于骑马,大都以轿、马车代步,很少在街上骑马以显示在武周一朝上的地位了。
可今天确实稀奇,一天竟来回两趟。虽看不清相貌,但马上的飘逸身影还是给所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于是,大街小巷又纷纷议论着这马上少年的身份。
敏骑马回宫,根本没有留意骑马的速度。出宫时,怕误了临淄王成亲的吉时,而上午街上的人不多,因此才放马在街上狂奔。她是深知大街骑马的危险的。可是,此刻,敏的心思却不在这儿了。
今天给她的震撼太大了。居然会在五王宅与杨淼重逢,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阔别两年,很多事都变了,自己也变了。身份变了,而自己的——而淼却一如往昔,虽穿着唐代的服饰,可是她的神情、举止,却与当年一模一样。圆圆的脸上,总洋溢着暖暖的笑容,让人抛却莫名的阴霾,而轻松起来。
嘴角微微上扬,敏难以置信的举手摸摸自己的脸,自己又会笑了吗?过去的一年仿若梦魇一般,时刻纠缠着她,越想忘却,记忆却越鲜明。多少个日夜,她都在后悔,当时为什么要答应杨逸的条件,死了也比这样活着要好上千倍万倍。笑容、幸福、希望都似乎已离她远去,随之而来的只有绝望、痛苦和一辈子也洗不清的罪孽——
刚才她如逃命一般的离开,突然不知道该以怎样的面目面对淼。在震惊、喜悦过后,只有铺天盖地的恐惧,让她害怕,害怕见到淼,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更害怕她会发现自己的不同,这些都让她恐惧。虽然,她的心中是多么渴望与她像原来那样谈笑追打,那种渴望,让她挨过多少日日夜夜,但一旦相见,却避如蛇蝎。
眼见大明宫已近,敏拉住了缰绳。这匹骏马显然是训练有素,缰绳一拉,骤然停下,似乎先前的狂奔只是在散步。
敏遥望巍峨的大明宫,竟有丝胆怯。这是她第一次踏出这个华丽的宫殿,对于这个已从现代消失的宫殿,她没有一丝的好感与喜悦。那里如一个牢笼一样囚禁着她,她的心在那里就如死了一般。那件事,她只做到了一半。其实,此刻他就可以纵马逃离,可是,她不能。一旦违背了诺言,自己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吴名,你一定要等我!”向着武馆的方向,敏轻轻道。那是她心中仅有的柔情了,牵牵念念,化作一缕情思,飘向了远方。
敏收摄心神,似戴上一张面具一般,平淡而冷漠,轻轻挥了下马鞭,马儿便小跑了起来。至建福门,守卫宫门的禁军见到她,都行了一礼,为她打开宫门。敏缓缓策马进去,至圈马司将马交由马倌,抬步便走,心思却全然不在这儿。那马儿却似有灵性一般,张口咬住她的衣袖,大大的眼睛盯着她,仿佛不想让她离开似的。
马倌急忙过来牵马,想让马放开。马儿却扬蹄将他踢了出去。嘴里仍刁着敏的衣袖,眼中流露出安慰之色。
敏回头,轻轻抚摸着马的鬃毛。回忆起自己刚进宫不久时,陪女皇赏马时的情景:这匹马是西域进贡的神马。通体纯黑色毛皮,没有一根杂毛,是纯种的野马。但因马的性情刚烈,任谁骑上去都被甩下来,张昌宗就说起女皇年轻时的一件事:先朝太宗年间,女皇刚入宫廷,太宗得一骏马,名叫“狮子骢”,性暴难驯。当时女皇为太宗身边的才人,便对太宗说:“唯妾能制之,妾有三物,一铁鞭,二铁锤,三匕首。先用鞭子抽它;不服,就用铁锤猛击它的头;再不服,便用匕首割断它的咽喉。”果然,这匹狮子骢驯服了。
于是,张昌宗便想效法,可还没等人拿铁鞭靠近,马儿已踢开牵着它的人,疯跑起来。张昌宗恼羞成怒,便令羽林军放箭射死这匹骏马。
敏也不知自己当时作何想法,竟脱口而出:“且慢——”便对着女皇说道:“请皇上容奴婢一试。若不成,再杀不迟。”
女皇没说什么,便应允了。
骏马已被羽林军用盾牌、绳网围住,吐着气来回转着,而后一排的将士已拉弓上箭,随时准备射杀。听到指示,便撤开,但弓箭手仍时刻准备着。
马儿不安的来回转着圈,瞪着那些射箭的羽林军。然后用戒备的眼神瞪着向它走来的敏。
敏缓步靠近,在距它两丈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坦然地注视着它,待马儿也看着她时,才缓缓弯下腰去,鞠了一躬。
马儿的眼中似乎蕴含着不解,瞪着她,戒备慢慢淡去。
敏仍注视着它的眼神,又提步向前。见马眼中没有反对,和异常举动,便慢慢走近马儿。走到马的跟前,敏又轻轻点了一头,马似乎懂得了,也微微低了下它倨傲的头。敏见它还礼,心上大石落了一半,又靠近了一步,为它顺了顺鬃毛,而马儿竟似享受一般的闭上眼睛。敏一边抚着它,一边踮起脚尖,靠在它的耳边,轻轻道:“我也想家。”
马儿蓦地睁开眼睛,不敢置信的盯着她。
而敏的猜测也证实了。这匹马不仅通人性,还懂得人类的语言。而动物也是需要尊重的,刚才向它行礼,就像是哈利向巴克比克行礼一样,等到马儿同意了,才接近它。这是基本的尊重。而刚才众人一心想要看这匹马的神力,却忽视了这匹远道而来的马的抗拒心理,而敏却看到它眼中思乡、不满的情绪,才说了那句话。
敏望着满眼不信的马儿,肯定得点了点头,拍拍它的马背,轻声道:“同是天涯沦落人,能让我上去吗?”
马儿又看了她一眼,眨了眨眼睛,同意了。敏根本不会骑马,只是想证实给众人看,才硬着头皮翻身上马。这匹不愧是神马,腿长身健,敏刚上马,它似感受到敏的局促,并没有反抗的举动,便放踢轻跑起来。转了一圈,才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惊呆了。但是,待敏下马,其他人接近这马时,马仍会扬蹄踢人,不留情面。
女皇哈哈一笑,道:“敏儿,看来这马与你甚是投缘,那朕就将它赐予你了。”
于是,敏便有了自己的坐骑。因为是匹母马,又是女皇赐给她的,便起了“伊丽莎白”这个名字,“伊丽莎白”是英国女王的名字,也是她听过最高贵的名字,而它是马中的女皇,无人能敌。没有比“伊丽莎白”更适合的了。
敏从没学过骑马,而因为伊丽莎白的配合,她竟在短时间之内就学会了骑马,只要她有轻微的动作,伊丽莎白便知道敏要干什么。有了这个伙伴,敏在宫中的生活,也丰富了很多。
敏抚着伊丽莎白,轻声道:“在这能和我说话的,只有你了。”
伊丽莎白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用头轻轻蹭着敏的脸。
敏长叹口气,摇摇头,道:“我没事的,我要回去了。否则,皇上会着急的。我晚上过来陪你,好不好?”用手拍拍伊丽莎白的头,转身往正宫含元殿而去。
穿过含元门,面前一道长而高的阶梯,阶梯两侧耸立着高高的塔楼,而阶梯的尽头是巍峨华丽的宫殿——含元殿。
唐朝开国以节俭为风,定都长安后,宫殿楼台,绝不求其辉煌壮丽,居住在隋朝遗下的的宫殿里,数处稍加修补,并没有大兴土木,营造宫舍。因为连年征战,兵连祸结,百姓饱受涂炭,贫困未苏,此时修建宫殿,并非造福百姓,因此,开国短短几年之中,百业复苏,百姓安居乐业,民强国富,至高宗时,国库已有盈余,而旧宫殿残破,而且高宗患有风湿,旧宫殿地势低平,潮气很重,因此便在北面城墙以外,旧宫殿以东,选了一块地势较高,与旧宫殿以花园相连,而新宫殿后面是御花园,有青翠的山岗于西北雄山峻岭蜿蜒相连,风景极为秀丽,便是大明宫,而原来的旧宫殿便废置不用了。
敏登上几百阶楼梯,才走上宫殿的正门,这里是女皇处理政务的地方,而后面是凌波宫,也是女皇的寝宫。敏看了看日头,已过了午时,将近未时,竟耗去一上午的时间。刚才的一幕,此刻恐怕已经传入女皇的耳中了吧。回去要怎么说呢,她自己一点谱都没有。
虽然崇拜这位中国唯一的女皇,但是她的手腕也着实令人心生畏惧,而且自己是有条件的进宫保护她,心中难免有反抗情绪。而且,看过了“狡兔死,走狗烹”的故事,深知“伴君如伴虎”,而自己只是个不通世故的高中生,要怎样在这个倾轧的皇宫中生活,想不出对策,便冷漠以对,以无声胜有声,不说就不会错,只要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她就自由了。
含元殿旁的书房里堆积着大小官员的奏折。敏走了进去,一个身着粉色宫装的女子正坐在椅上,手握毛笔,在奏折上写着什么。如瀑的青丝高高挽起,鬓边簪着一支粉红色的绢花,金步摇随着她行笔的动作微微摇着,左额上描了一朵艳丽的梅花,更衬着她肤白如雪,羊脂玉肤。眉如青黛,丹凤高贵,翘鼻檀口,鹅蛋脸。此时,她的身上散发着专注、平和又高雅的气质。浓郁的书香之气,和她秀丽婉约的窈窕身姿融为一体,更加的动人。
敏总是会看的失神。上官婉儿,这位古今唯一的女宰相,名扬千古的女诗人,身上散发的个人魅力总会让她赞服。年近四十的她,竟仿若二十多岁的妙龄女子,明艳动人,秀美轻盈。但是额上的那朵梅花,却晃了她的眼——
“你回来了。皇上在寝殿小憩,正等着你呢!”婉儿不知什么时候抬起头,温和的看着她。
敏回过神来,屈膝行了一礼,“是,我这就过去。”便低头往外退去。
婉儿却仿若自言自语,“其实,有些时候,话说得好听一些,事情就会过去的。时异事异,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敏并没有回头,只是略停了下脚步,便往后宫走去。其实自己明白自己的弊病在哪里。人生在世,必须要不断适应新环境,否则就会被淘汰,这是自然法则,古今不变。而自己,恰恰就欠缺这个。太过耿直的性格,容不得半粒沙子,又怎能在这睁一直眼闭一只言得皇宫中生存呢?
自己只是护驾有功,而有功之人下场惨淡的不计其数。自己根本不知道宫中的生存之道,而她现在之所以能这样受宠,其实要多谢上官婉儿的。

太液池赏花时,女皇看到宫女们扑蝶的娇俏身影,突生感慨。随口便说了句自己的身材已不如以往。上官婉儿便笑言:“皇上妄自菲薄了。您貌若少妇,丝毫不显疲态,又生新齿,已有返老还童之象。只是,这打扮衣着,还是年轻的女孩子在意。不如问问慕容妹妹。”
敏知道这烫手的烧饼扔到了自己的手上。突然想到,现代很流行的束腰,可以很好的保持曲线。因为妈妈曾带过,因此对它印象深刻。便说了出来,女皇很好奇,便令她限日做好试穿。幸好敏的手工不错,而且有女红高超的女官帮忙,便做了两个,女皇甚喜,又是封又是赏。可敏只觉得自己是经过了一场惊天考验,没有丝毫开心。将钱财留下了些,其余的都分给帮忙的宫女、太监,皆大欢喜。
后来,时值夏日,天气一天热似一天。女皇身材丰满,一动生汉,一天要沐浴几次,可是泡浴甚是麻烦,又不易散热,因而女皇时常发火。虽是此后的宫女也甚是苦恼。
一日,上官婉儿摇着扇子,为女皇扇凉,便道:“皇上甚喜沐浴,可是每次沐浴不仅没有消除烦热,反倒更增燥意,婉儿已是无计可施,不知慕容妹妹有何妙法?”
敏知道自己她又想法考自己了。古时水源洁净,没有污染,很多人都喜欢在河水中洁身。而宫中都是以浴盆或浴池洁身,这些都是死水,冬天泡泡固然舒筋活血,夏天可是热意难消。而现代都喜欢淋浴,卫生又简便,夏天冲个凉,舒爽又省心。便又有了古代版的“冲凉”。很多东西古代没有,就尽量将就。尤其是开关,是她想破了脑袋才想到的。幸好,简陋却实用,在古代已是难能可贵了。而这个,的确又赢得了女皇的欢心。
这些看似不经意的刁难,却帮她一步一步的巩固了地位。而她最该感谢的就是上官婉儿,这个带有传奇色彩,而又有诸多非议的女子。可是,敏有些不动,她为何要这样做。这样不是在变相的夺她的宠吗?要知道,此时,在宫中最受宠的除了张昌宗和张易之兄弟二人,就是婉儿了。而婉儿是唯一的女子,这个地位是所有人艳羡的位置。可是,如今多了个人,不是会削弱她的势力吗?这对她没有好处的。这是敏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更何况,今天李隆基的婚礼,女皇根本就不在意。也是婉儿提醒,说:“临淄王自幼承欢膝下,带给陛下很多欢乐。今日成家立室,又是陛下牵的线,可谓是喜事良缘了。”
女皇想想便将一对合卺玉杯赏赐下去,本想派个夏官宣旨。婉儿却道:“慕容与临淄王年纪相仿,相王诸子年岁也差不多,不如,让慕容去,好好玩一玩,讨杯喜酒喝,也是陛下皇恩浩荡了。”
于是,便有了她第一次踏出宫门,竟然遇上淼。这不得不说是冥冥中的安排。而这还是要感谢她,即使现在自己已经心乱如麻。很多她想要回避的问题,在见到淼时变昭然若揭了。她想保持自我,可她费尽心力的结果,却在今日见到淼的一瞬间彻底打破了。自己竟变得不敢面对她了,自己的改变竟然悄无声息的进行,恐怕,再她以为只要保持自我,就可以保持自己的心时,自己就已经开始变了。
不知不觉中,已走到后殿,宫外的太监见到她,都屈身行礼,便轻声通报。敏站在门外,听到一声声的欢笑,知道女皇定是与二张在一起。心中没来由的觉得厌恶,即使她知道这是正常的。试想那一朝皇帝不是后宫佳丽三千呢?身边没有身份的女子更是数之不尽。而今日女主君临天下,就不能享受与男主同等的待遇吗?何况,这是人的本能,尤其是一个称为“孤家寡人”的女子!女子生性敏感多情,最害怕的就是寂寞,而她又是唯一的女皇,承受的压力、孤独,又岂是寻常人可想象的到的。
男女平等,心里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这并没有什么。可是,心里总是不舒服,不明白自己的这种感觉究竟所为何来。明明告诉过自己,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反感,这是关乎自己身家性命的大事。女皇的亲孙子、孙女都因诽谤二张而赐死,何况是自己这个可有可无,根本不属于这里的人呢?
正自出神,边听内殿传来低低一声,“敏儿回来了吗?快进来。”
敏深吸一口气,举步进去。寝殿正中立着一只一米多高的青铜鎏金三足熏笼,袅袅青烟从熏笼中升起,弥散了一室的熏香。敏稍稍顿了下脚步,屏了下气,收摄心神。她知道这使女皇密室熏香,有调性催情的作用,是张氏兄弟专为女皇准备的。敏心中厌恶之感愈烈,强压下心中的怨气,绕过熏笼。
走过层层帷幕,在最后一幕前,跪下请安。“慕容敏参见皇上。已去兴庆坊传旨,临淄王奉旨谢恩,谨记皇上的教诲。”
帘幕后的贵妃榻上,隐隐约约可见一名红衣女子斜倚在榻上,身后坐着两名男子,轻轻为她打着罗扇。女子身材丰满,冰肌玉肤,一身红衣更衬着她肤白胜雪,云鬓贴花黄,一头青丝黑亮柔顺,由一只玉簪高高挽起,虽隔着轻纱帐,看不清楚,但浑身的气势与雍容却掩盖不住。
慵懒的声音传出,“嗯,办得很好。”微微坐起了身子,透着轻纱望着跪在地上的敏,又道:“你的马还没驯服吗?”
敏低了低头,心中已转过百般念头,自己刚才的言语,早就传回女皇这里了。想着自己若是逃离,恐怕已在半路遭到截杀了。不敢有半点马虎,正色道:“奴婢传完旨,便要回宫。只是今日乃临淄王大喜之日,想沾些喜气,便喝了杯喜酒,耽误了回宫的时辰,心中着急,狠夹了下马肚子,而这时又恰有人冲出,险些撞上。幸好奴婢及时拉住,否则便闯下大祸了。请皇上赎罪。”
女皇沉吟了半刻,眼中的精光透过纱幔直直盯在敏的身上。轻吟道:“敏儿,你是什么时候来长安拜师学艺的?”
敏不解,却又不敢问,对于皇上,她必须做到有问必答。便道:“长安元年被人掳至京城,幸有师兄相救,又承蒙师傅不弃,收我为徒,学艺两年。”
“哦——”女皇拖了很长的音儿,转念一想,又道:“朕从未问过你的家乡在哪里?家中还有家人吗?”
敏已猜出女皇在探她的底。今天无缘无故冒出了一个表妹,的确令人起疑,而她是贴身侍奉,更容不得半点差错。而现在由女皇亲自问,显然并没有要处置她的意思。心下稍宽,便道:“奴婢家乡在黄河以北的小镇上,已记大清位置了。只还记得父亲是读书人,粗识得几个字。从小与几个表姐妹一同长大,天可怜见,今日让我遇到了一个表妹。她的右额角有个小时候留下的疤,很好辨认。一时,有很多事想说,却又不知从何开口。而奴婢谨记皇命,不敢怠慢,就即刻回来了。来日方长,我们还可相聚。”
女皇似是满意了,缓缓起身,从床上站起,撩开轻纱,一张姣好的容颜,虽已见岁月的痕迹,可是白皙的皮肤,不见皱纹,一双有神的丹凤眼,正笑着看着她。“起来吧。骑了半天的马,你也累了。见到阔别的亲人,的确令人欣喜。朕也为你高兴,改日,你可出宫与她团聚,也好打听你家人的消息。”
敏似受宠若惊的磕了头,道:“谢皇上。”便缓缓起身。因为跪得久了,腿已经有些麻了,腿上的刺痛,揪着心上的神经,隐隐作痛。自己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什么时候可以过完。低眉信手,站在那儿,想待腿的麻木之感去了,再告退。
女皇却颇为玩味的看着她,忽得笑了起来,道:“敏儿啊,你不爱美吗?”
敏有些不解,下意识猛地抬头看向女皇,却正好对上女皇探寻的眼光,又低下头去,轻声道:“奴婢不懂。”
女皇却不以为然,明媚的眼睛闪着光芒,道:“朕现在已经记不得你穿女装的样子了!当日,你飞身而出,挡在朕的身前,一支梅枝物的虎虎生风,救了朕的性命。可是,朕只记得你当时卓然而立的身姿,却对你穿女装的样子很模糊。自那以后,你便向朕要求说穿男装便于行事。几个月下来,你脂粉不施,打扮举止都像男子,朕倒是非常好奇你穿女装的样子了。”
敏心上担忧稍解,其实,作为一个保镖,随时候命,穿着那肥大宽袖的宫装,根本就施展不开,倒是男装便于活动。因为,他从没见她穿过女装,要穿也是穿给她看,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穿女装的样子。
这个原因不能说出来,敏只好拿第一个理由搪塞了。“奴婢随是侍从女官,但护卫皇上是首要之务,身着宫装,实在不便活动,因此,奴婢才穿男装。何况,奴婢容貌平凡,打扮亦是无用。”
女皇仔仔细细的打量她,笑了起来,道:“看来,你还没有认清自己。”说着缓缓走回帷帐内,张昌宗和张易之兄弟始终没有走出来,只是听了女皇的话,都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敏。
透过帷帐,两人一高一矮,一个劲瘦,一个稍显结实。一左一右扶着女皇坐下,站在两侧,虽摇着扇子,却盯着敏看。
女皇似乎漫不经心,已有些困意了,懒懒的说:“宫中清静了好些日子,朕想热闹热闹,大宴群臣。朕听三思说,坊间内有一个胡姬的歌舞一绝,她的一首曲子名扬长安,朕倒想听听了。朕会让三思带她进宫。而你让宫中准备一下,昨晚的晚宴朕非常满意,相信,这次,你也不会让朕失望的。”
敏的脑袋涨成两个大,还是轻声道:“是,奴婢遵旨。”
女皇打了个哈气,挥挥手,“你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敏躬身退出寝殿。
太监缓缓阖上殿门,敏猛地回过头,看着那扇门,突然有些迷惘,刚才那个人是自己吗?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看不清自己了呢?既不是原先的自己,又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在干什么。这不是她要的,她没有那么大的抱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想要牟取什么,只想平平静静地过日子,这有错么?为什么天天过的如临大敌?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
敏抬头看看天,一片乌云从背面压了过来,一阵风掠过,撩起了她的衣摆,鬓边的碎发吹拂在脸上,要下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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