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瑟瑟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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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晚上,崔夙只用了半碗梗米粥,吃了几颗蜜枣。而太后却用了两个银丝卷,送上去的每道菜肴撤下盘时,都略略用了几筷子,喜得那些伺候在旁边的太监宫女眉飞色舞。果然,等到饮宴结束,太后只是淡淡一点头,当即每人赏一千钱。旨意一传下去,整个乾明殿伺候的下人全都是喜出望外。
皇帝撇下了皇后,和崔夙一起亲自把太后送回了慈寿宫,直到等着太后歇下之后,两人方才在一大堆内侍宫女的簇拥下出了大殿。
这一夜没有月光,但崔夙能够清楚得看见,旁边这位皇帝的额头上已经隐现几丝皱纹,那冠冕底下的乌黑头发中,也依稀可见几根银丝。她不由有些恍惚,尽管从辈分上,皇帝是她的舅舅,但是,和她死去的母亲相比,皇帝足足要年轻十几岁,如今还不到三十。这种年纪却早生华发,不得不说,傀儡生涯不是人人消受得起的。
走着走着,皇帝突然停下了步子,低声唤道:“夙儿!”
崔夙微微一愣,随即上前问道:“皇上有何吩咐?”
“今天多亏你了,若不是你警醒,只怕这一个除夕夜又不太平。”皇帝温和地一笑,苍白的脸色中仿佛露出了几许红润,“朕没有什么东西送给你,赶明儿送你一幅画吧!”
崔夙没有料到皇帝居然注意到了适才那一幕,一颗心猛地跳动了两下,按捺了片刻方才平静了下来。她竭力不去想那话语中的深意,微微屈膝谢道:“多谢皇上!”
直到御驾一行走远了,她方才收回了目光。三年前的那一场惊变曾经让天下震动,但是,时过境迁,居然已经有人忘记了。不过也不奇怪,人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沧海桑田,还有多少人会记挂那些已经失势的人?
除了皇帝的居处延福殿,她的居处玉宸宫是整个宫廷中离慈寿宫最近的。因此,她得以在周身冻僵之前跨进了宫殿。玉宸宫经过改建,下面烧着地龙,即使在隆冬之日也散发着一股暖意。而在整座宫城之中,设有地龙的宫殿也不过寥寥数座而已。
几个宫女上来替她解开厚实的披风,待到她坐定,又有人捧来了银盆毛巾和一应用具,待到重新梳洗完之后,她已经让人把原来那个复杂发式完全解开,一头长发如同瀑布似的垂在肩头,身上换了一身居家常服,那套华贵笨重的礼服也命人收拾了起来。
她缓缓喝着热茶,一点一点地压下了胸口那些寒意,仿佛被冷风冻僵了的肠胃也渐渐暖和了下来。正当她盘算着让小厨房做些什么宵夜解饿的时候,耳畔便传来了一个声音:“郡主,乾明殿寇总管送来了一个小太监,说是您要问话。奴婢把人安置在了东偏房,不知郡主现在是否要见他?”
崔夙下意识地放下了茶盏,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把他带进来!”
见那报信的宫女匆匆出去,她往旁边扫了一眼,随即吩咐道:“你们都下去,留下沉香和豫如。还有,吩咐小厨房去准备宵夜,不拘什么,暖胃的就好。”
一会儿功夫,大殿中顿时空荡荡的,只留下了崔夙左右的两个宫女。不多时,刚刚那个小太监便低垂着头挪了进来,行到跟前时立刻跪下磕头:“奴才谢郡主救命之恩!”
“沉香,豫如,你们出去看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
两个宫女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诺大的空间中便只剩下了这两人一坐一跪。崔夙沉默良久,突然开口问道:“你家王爷还好么?”
那小太监闻言大惊失色,连忙解释道:“郡主问错人了,奴才只是尚食局的杂役,并非跟着什么王爷。”

“哦?”崔夙眉头一挑,随后冷笑道,“你那时曾有一次跟着你家王爷进过宫,你若不是他的人,难不成还是我记错了?我和你家王爷何等交情,你敢说不认得我?”
见那小太监依旧不答话,她不禁有些不耐烦了,一蹬脚便站了起来。“我若是成心要追究这里面的隐情,就不会把你单独叫到这里,也不会屏退无关人等,叫寇明生把你送过去用刑,你敢不招?我不想为难你,你只需回答实话,否则,我现在马上叫人进来!”
“郡主开恩!”那小太监终于恍过神来,慌忙膝行几步道,“奴才确实曾经是江东王的人,只是江东王当日出京之后,朝廷不允许带那么多太监侍女,所以奴才也被遣散了。奴才早早净了身,在外边没有活路,最后只得通了门路重新进宫伺候,绝对没有其他用心!”
崔夙冷冷看着那小太监,目光愈加冷冽:“你是不是要我再提醒你一次?我说的王爷,并非指的江东王,而是江东王的第三子,曾经封为楚王,眼下降封为新平郡王的那一位!”
新平郡王四个字一出,那小太监忽然浑身簌簌发抖,但是过了好一阵子,他却抬起了头,脸上的惧色渐渐淡了。直视了崔夙许久,他这才低声道:“郡主既然都知道了,奴才也不敢隐瞒。郡王临行前,把我们这些昔日伺候的都遣散了,因我们都是罪人,各家王府大多不肯收,冻饿街头死去的不计其数。小人在宫里还有些门路,所以千辛万苦方才重新进来,辗转调入了尚食局,奴才也已经三年没见过我家郡王了。”
他苦笑一声,声调中忽然带了几许怨恨:“郡主,就算真的是皇上无道,郡王并没有错,凭什么要连郡王也一并迁出京城?太后曾经还夸赞郡王是千里驹,难道皇上无道,郡王也就不是太后的亲孙儿了吗?”
“住口!如今皇上尚且在位,那一位只是江东王!”再次听人提起往事,崔夙几乎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她起身缓缓走到门前,驻足凝神细听了一会,直到外头丝毫没有动静,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她回过头来看着那小太监,突然张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太监刚才几乎存了死志,一口气说完,见崔夙呵斥一句后却问了这个,他不由得呆了一呆,然后才低声答道:“奴才沈贵。”
崔夙缓缓走回座位,坐定之后,她这才点点头道:“既然有人用富贵团圆糕害你,你也不必再去尚食局了。看在你家王爷的面上,我和那边打个招呼,你便留在我这里当差,好过在外面受人欺负,一个不好还得赔上性命!”
这一番大起大落让沈贵呆若木鸡,他万万没有料到会因祸得福,一愣之后慌忙连连磕头拜谢,见崔夙无语,方才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不管怎么说,这深宫之中步步危机,若是能跟着这一位得宠的主儿,自己这条性命兴许总是无碍的。
小厨房很快送来了一锅鸡汤,崔夙一口一口用热汤暖胃,心中却剧烈翻腾了起来。
太后有三个儿子,十几个孙子,但对于太后来说,这些人有谁比她自己更重?当今那位寿昌皇帝是太后的第三个儿子,也是太后在先帝死后册立的第三个皇帝,若是皇帝再不济事,太后还可以立孙子,除非她死,否则,大权岂有旁落那一日?
“男儿有泪不轻弹,女人也不是水做的骨肉……太后,你第一次见面就教给我这两句话,难道就是告诉我,一旦走上这条路,就再也无可挽回?”
她的脑海中闪过那张懒洋洋的脸,忍不住摇了摇头。此去经年,谁知异日能否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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