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34、35、36、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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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34
殷宝芬正在上课,门外父亲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她把他安排在只能放一张课桌的办公室先休息。在下课后她问父亲:“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带个信给我。”
殷铁珊说:“你母亲还在天堂,我还没有回去,先到你这里看看。”
殷宝芬说:“家琪的爹妈都已经回来了,怎么不先到那里去?”
“我本来准备先去的,看见门口站了岗,不便进去吧,后来一打听知道你在这里教书,就跑来了。”
殷宝芬放学后就带父亲到了严家。
严庆堂看见殷铁珊时,在惊喜的瞬间发觉这个亲家衣着比过去马虎,有点衣冠不整。
“铁珊兄,在外面很辛苦吧,回来算了。”严庆堂说。
“在外流浪了几年,一事无成,只能回来了。回来也很难啊!”殷铁珊很感慨地说。
接着又说:“我们那年撤到了宜兴山里,实际上到了那里,人就如鸟兽散了。我跟着部队又到安徽、到湖南。不叫抗日,只好叫逃亡。实在可怜,也实在没有意思,就回宜兴山里,在那里教书。天堂中学就办在那里。现在学生都是当地人了,经费没有着落。又只能回来了。”接着又说:“本来我也不敢回来的,虽然只是个穷教书的。毕竟也算是抗日救亡吧,不能回来自投罗网。前些日子原来在教育局的同事,现任天堂教育局长的曹达带信给我,聘我去当督学,考虑来考虑去,还是接受聘了!”
又说:“回来时在路上想想有点后怕,不要是个圈套,所以先到这里来看看情形再说!”
严庆堂说:“铁珊,现在一切都不要谈,在这里好好的休息一阵,恢复元气再作打算也不迟啊!”
“爸,要不要去把妈接回来?叫人把家里房子打扫干净,先住家里再讲吧!”殷宝芬向她父亲征询。
严庆堂说:“你要派人把母亲接回来也好,先住在这里,不要忙去打扫房子么!”
殷铁珊说:“我想休息一、二天后到天堂去一趟,看看那里的情势,和你好商量商量。”
严庆堂说:“你不必亲自去么。既然对那个曹达的意图还不清楚,到了那里先和其他同事聊聊再看情形!”
殷铁珊说:“不,我自己不去那里看看也说不清,我就想当面和曹达谈谈,不然怎能清楚他的底细呢?”
其实殷铁珊向严庆堂和殷宝芬叙述的在外几年的历程只是一个表面的来回路线。在他从湖南回到宜兴的天堂中学以后,他很失望和彷徨。他是听着蒋委员长“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的号召踏上了抗日救亡之路的,随着**作抗日宣传工作。他越来越觉得他的抗日救亡宣传和**的节节撤退不协调,他要唤起民众抗日,而军队却不战而退。到了那个“荆豫唇齿,黔粤咽喉”的长沙一场全城大火,把他跟随**做抗日宣传的那棵灼热的心彻底烧毁了。他与吴九声两人默默离开了长沙,顺着自己走过的失败的路程回头走,一座又一座的城市,那里“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上已经多了一条黄的飘带,血红的太阳旗伴随着他们的辛酸归途。他对吴九声说,难道锦绣的山河就要被夷族的铁蹄踏遍吗?我们在热血沸腾中宣传抗日救亡的时候,虽然节节败退着,但好象还有点主人翁的感觉,怎么回头了,惆怅和愁思总是交织在心头。过去我们读李煜那些亡国之君的诗词时就不能深刻的体验,现在看那破碎的河山,破碎的家园,破碎的人心,正是“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吴九声同他的心情不同,他是愤恨、抗争和期盼。他对殷铁珊讲,李煜后期的诗词中那些亡国之君的悲哀、凄凉、悔恨之意,是他不但身体做了亡国之君而且在心里也甘心做亡国之君。我们现在大片河山沦陷了,千百万百姓沦为亡国之民,但他们不能算是亡国奴。亡国奴只是那些汉奸和为虎作伥者,在那个广阔的沦陷区内有许多不愿做亡国奴的人们。有活跃在敌占区内的地下抗日力量;在乡下还有被抗日力量占据着的地方,因此,我们这腔热血在有抗日救亡运动的沦陷区内还是可以自己选择的。
殷铁珊说:“抗日应该是政府和军队的责任,老百姓手无寸铁,只能抵制日货,抵制奴化的思想,这是赶不走日本人的。”
“这也应该说是一种抗日的行动,如果民众都能起来抵制,那也是一股抗日的洪流。但民众需要像我们这种人去唤起,在沦陷区去唤起民众是危险的,这应该也是同日寇作战的另一种战场吧!”
35
他们回到宜兴的时候很受感动,天堂中学已经比较正轨的上课了,原来有很多教师没有随到这里,但许多抗日青年到这里后加入了教师的队伍,所有的课程都有教师担任,教学的水平下降了一点,但整个学校抗日的情绪还是很高的。
学校校长施子扬向他们介绍:“这里学生的课本还是沿用原有的课本,是用钢板刻了油印的;这里到现在还是国统区,由原来地方上的部队招募了不少抗日青年组建了忠义救**,有近二百多人的队伍,号称独立团,团长兼区长,日军和保安队来进攻过几次,都失败而逃回,所以这个山区还没有日本鬼子来过。”
“在山那边,是安徽的,在那里是**游击队的,他们的力量也强,他们的区域也没有被日本鬼子打进去过。”
“我们这里的忠救军和那里的游击队关系比较好,在物资和军事行动上经常相互帮助,所以山的两侧是一块抗日的根据地。”
校长施子扬邀请他们在所谓的校区看看。它不像传统的独立存在的一个校园,教室是分布在祠堂、庙宇中,外地来的教师和学生都分散在农民家里。他们参观了一些所谓学生宿舍,实际上是与屋主人混住的,所不同的学生卧铺的墙上一般贴着一些诗歌和座右铭。他们很有兴趣的看着张贴在墙上有很深寓意的诗歌和座右铭。
在一个学生的枕头旁的墙上用毛笔写着这样一首诗:
在世界的辽阔的战场上,
在生命露宿的营地上,
别作默默无声任人驱使的牛羊,
要在战斗中当一名闯将!
吴九声拉住了殷铁珊停留在这首诗的面前,对殷铁珊说:“我们有这样的青年,国家是不会亡的,日寇的侵略,只会唤起民众,振作精神,建设一个真正的新中国。”
殷铁珊在跟随参观的一群学生中问:“这首诗是哪个学生写的?”
有个学生站了出来说:“这不是我写的,是我抄来的,是美国人朗费罗的‘生命的礼赞’中的一组。我很喜欢这几句,它激励我们认真学习,奋发抗日。”
殷铁珊很感慨地说:“朗费罗是十八世纪的美国著名诗人,但你抄录的这几句有着多么强烈的时代感啊!”
殷铁珊在这里住了几天,在看到和听到的许多事情后,感到这里虽然很艰苦,但环境比较适合自己的理想,他和吴九声讲,我想接受团长和校长的邀请,协助他们管理天堂中学和全区还有的九所小学。吴九声对他说:“我仍然当你的助手。”
殷铁珊说:“不,我们共同来努力办好这件事,不要分彼此。在观念上你应该还是我的导师。”
时间耽长了以后,殷铁珊发现吴九声经常翻过山到那边去,而且都是一人独来独往,从不和自己打声招呼。有次他好奇地问吴九声:“山那边有什么独特的景致能吸引你经常跑过去?”
吴九声说:“在抗战前我们经常听说**是青面獠牙共党共妻,所以我到那边去看看实情。”
“看到了什么?现代人是不会青面獠牙的。**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说,目前是国共合作抗日!”
“九声兄,莫不要‘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
“铁珊兄,我们客居深山,抗日救亡,而现实的时局错综纷乱,要认清方向不容易啊!真是‘春雪满空来,触处似花开,不知园里梅,若个是真梅’。”
“是春雪还是真梅,是黄蝶还是菜花,只是一时的混淆,时间长了春雪化成了水梅就显露真相;菜花谢了黄蝶还会在花丛中飞舞。”殷铁珊说。
日军和保安队多次的清剿没有成功,采取了苏皖边界联合清乡,军事进攻,政治诱降和经济封锁三管齐下,边界两边的抗日根据地军需物资奇缺,粮食也十分紧张,学校几乎被迫要停学了。吴九声在暗地里组织一些高年级的学生偷偷向外撤,三天内一共有20多名学生失踪了,引起了校长的关注,一个深夜天黑风紧,没有半点星星,校长施子扬躲在一条外出必经之路的树下,看见吴九声正送着三名学生向山那边而去。此时施子扬站了起来,声音不大但很坚定地说:“九声兄,你这是干什么?你要把学生送到哪里去?怎么可以背着学校这样做呢?”吴九声和三个学生很吃惊,定神一看是校长,吴九声不能不说话了:“校长,现在日本鬼子进攻频繁,粮食很紧张,撤一些学生走,也是迫不得已啊!”
施子扬说:“要撤走学生,应该与学校商量吧。当然最好由校方作主。这些学生的家长是把子女交给学校的啊。他们偷偷的走掉了,我怎么向他们家长交待呢?九声兄,你想过没有?你怎么向我作出解释?”
吴九声说:“校长,能否不在这荒山野林中谈呢?我们回学校再讲行吗?”吴九声对三个学生说:“你们翻过山头有人在那边接你们。”
“不,学生必须和我们一起回去,要走也必须说清楚后再定!”施子扬坚定地说。
“我们不回学校,我们必须走,校长。”三个学生齐声说。
吴九声说:“校长,由他们自己选择吧。”
施子扬说:“在这种时局下,我当然无法阻止你们,但请听清,这是你们背着学校自动走的。在被我发觉的情况下,经我劝阻仍坚持要走,学校只能给你们除名了。”他接着对吴九声讲:“既然这样,也没有什么好谈的了。”说完转身就走,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施子扬很快把这件事告诉了殷铁珊。
殷铁珊说:“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我知道他到那边去过,说是随便看看的。你看是否我先找他谈谈,到底是怎么回事,暂时不声张。”
施子扬说:“你先找他谈谈也好,不过我要把这事很快的告诉区长,否则我怎么交待呢?”
区长听了施子扬的报告,大为恼火,要立刻把吴九声扣起来审问,说:“在日本鬼子大举清乡的时候,他竟敢这样做,必定是汉奸!”
施子扬说:“他不可能是汉奸,他和山那边关系密切,是**。”
“他的行为是汉奸,他组织学生外逃,扰乱了民心,影响对付日本鬼子的清乡,难道不是汉奸行为?”
施子扬说:“区长,对吴九声的那种作为我很愤慨,但不能说是汉奸行为,‘汉奸’是有特定含意的,但这种作为不利于抗日救亡,不利于国共合作。”
区长说:“合作什么?我们要合作?他们趁机挖我们墙脚!这是合作?”
施子扬说:“区长,你也是忠救军的团长,现在日寇清乡紧张,这个合作关系还得维持啊,不然腹背受敌,怎么了得呢?”
区长说:“不,我必须派一点部队驻在山上制高点,以防万一,防止学生再被策反。”
吴九声送三个学生过山后就回宿舍睡觉了,故意要拖迟一点去告诉殷铁珊,以便让校长先告诉他,这样就可以从他嘴里知道校长是怎么想的,也可以知道殷铁珊的态度。
殷铁珊没有等吴九声开口就说:“九声仁兄,你这件事是否有点欠妥?”
“怎么能这样看呢?这是你的看法,还是施子扬的看法?”
殷铁珊说:“谁的看法都无关紧要。”
吴九声说:“我只是帮助这些爱国青年投入到更现实的抗日救亡洪流!”
殷铁珊说:“我认为这里是沦陷区里最现实的抗日救亡。面对日本鬼子和汉奸保安队的清剿,还不现实?还不抗日?”
吴九声说:“我怎么向你说清楚呢?譬如说,这里有两支抗日的队伍,有人愿意在这边,有人信仰那边,这也是个现实。”
殷铁珊说:“那我能否得出这样的结论,你是那边的人,在为那边做事?如果是这样,你就不需要和我解释了,我理解了。我想我们在这里是不能耽下去了,你考虑过吗?”
吴九声说:“我很希望你能回天堂去,我也通过关系找过教育局长,他表示欢迎我们回去!但是目前我还不可能回天堂。”
“就这么回去,行吗?”
“据我所知,现在回去的人也比较多,一般不会追究,何况你回去教育局还有位置。”
36
殷铁珊回到太湖镇只过了十多天,市教育局长曹达派人来找他,并委任他任教育局中学督学。曹达对他说:“现在只能这样任用了。你是教育界的精英,有你做督学就能压阵了。”
殷铁珊上任后去视察的第一所中学是他的母校天堂中学。他很习惯的穿过东美巷,走过府前街正想往三元坊走去时忽然想到原来的学校现在是日本人的军营。他停住了脚步,继而一想还是去看一看吧。如今的三元坊已经没有学生上学和放学时那种熙熙攘攘的景象,几乎是路可罗雀。孔庙已变成了日本军的养马场,天堂工专和天堂中学都成了军营,一般的行人都绕道而行,当他走在路上的时候站岗的日本兵两只眼睛瞪得多大看着他,他不敢再向前走了,但他又不便向后退回来,硬着头皮慢慢的走向南园,在那里他喊了一辆人力车绕了很大一段路才到公园路,想到现在的天堂中学去看看,但当他掏出怀表一看已十一点。到学校去已经来不及了,他记得附近的一个公园有一家点心店,想就在那里吃碗面再在公园里休息一下,下午再到学校去。他走进公园空无一人,那家点心店也早已停业,门口的野草长得齐膝高。他绕过那个叫“山”的土墩想从西门出去,迎面杀声震天,是日本军人训练拼刺刀,他急步退回,在天堂中学对面的烧饼店里买了两块烧饼充饥。他站在草桥上遥望学校,大门的墙上斑斑驳驳,此时学生已开始放学,涌出大门的情景还让人有点宽慰,但毕竟规模远不如从前了,总共不足五百学生,偌大一个天堂城,驰名的天堂中学竟衰败至如此景象,使他有点哀叹了。他再没有兴趣去视察了,他随着学生的队伍垂着头回到家里。
一进门他看见女儿殷宝芬带着一个青年在家里等他。殷宝芬指着那青年问父亲:“爸,你认识吗?”他觉得这个青年脸很熟,似曾相识,但记不起来在哪里认识的。
殷铁珊说:“一时想不起来了。”
殷宝芬说:“他就是斜桥边豆腐店的老二,小名叫阿二,现在大名叫蒋玉敏,在庙前街上开了片五洋店,有你个朋友托他带了封信给你。”
蒋阿二说:“我以为先生还在太湖镇。昨天去后找到宝芬少奶奶才知道你已经到这里了。”
殷宝芬说:“明天正好是星期天,本来就要来看你们的,就带他来了。”
蒋阿二把一封封好的信送到了殷铁珊的手上。殷铁珊顺手把他放到了茶几上,并没有打开来看。他不愿有送信人在场时把信打开,认为急急呼呼的看信有失大雅;他也很奇怪象我这样身份的人,怎么还有朋友和蒋阿二也是朋友。蒋家两兄弟家境贫穷,吃了上顿愁下顿,目不识丁。日本人来了,世道变了,一个当了保安营的副营长,一个在庙前街上开店,两个都发了国难财,是帮日本人吸同胞的血发起来的,他从心眼里厌恶这种人。蒋阿二发觉殷铁珊对他很冷淡,连请坐奉茶这样最简单的待客礼貌也没有,估计可能我哥哥当保安队的关系,或者嫌我过去穷看不起,不管他是那种心理,再耽下去就没趣了。就对殷铁珊说:“先生,信我已经带到,小店还有点事要忙,先告辞了,有便到庙前街请两位到小店坐坐。”他并没有伸出手去与殷铁珊握手,怕伸出去后没有手和他握反而使人认为自作多情,只说了声:“再见!”转身就出去了,殷宝芬则不然,热情的把他送出了大门。
殷宝芬回来后对殷铁珊说:“爸,蒋阿二这个人虽然穷,人还是老实正派的。”
“老实正派在这个年头是发不了财的。他的哥哥过去我们看他也很老实现在不是当了日本人的走狗、汉奸!我也正要问你,他怎么同你这样熟悉?”
“前几年我们住在临海租界时,他做船工,帮我们太湖镇带过一些东西到临海,后来船主牵涉帮**游击队运货的案子被抓去了,日本人也去太湖抓过他,后来他在临海火车站开豆腐店,赚了点钱回天堂开了家五洋店,听说还可以。我和他并不太熟悉也无什么往来,由于有临海这一层关系,他有时回家时也去看看家琪的爸,代买一些好的烟之类的东西。”
“同这种人越少来往越好。”殷铁珊说。他随手拿起刚才蒋阿二带来的信。
信封上写着:“请顺交
殷铁珊先生展
内详
他对信封上浑厚有力的毛笔字太熟悉了,一眼看出是吴九声写的。他有点懊悔刚才没有趁蒋阿二在时拆开来看一看,可能有什么要紧的事。他赶忙把信剪开,信写得很简单:

“铁珊仁兄大鉴:
谅已安顿停当。我亦离宜抵此。
蒋玉敏先生是我好友之门下。已嘱他常来看望兄台。顺致
安康
吴九声顿首
即日”
根据信他猜测蒋阿二可能是**,否则,绝不会是吴九声好友的门下。但他觉得奇怪,兄弟俩原来都是磨豆腐的,现在居然各事两个敌对的主,这可能吗?弄不好这兄弟俩是设的什么圈套,等着你的头向里钻,他对女儿说:“对蒋阿二这种人最好的办法是敬而远之,在他面前绝不要议论时局,切记!”
其实吴九声在前几天已抵达天堂。
殷铁珊离开宜兴以后,施子扬找吴九声摊了牌,他对吴九声说:“为了避免两方伤了和气影响共同抗日,希望你能离开这里。”
吴九声是抗日前夕参加**的,而且一直保持着组织上的联系,按照他的组织行事。介绍他参加**的是现任教育局局长曹达。殷铁珊回天堂是曹达的旨意。
吴九声回天堂也是曹达的安排。他没有要吴九声到教育系统。在宜兴这一段实际上已经暴露了身份,如果万一宜兴方面有人投奔到日本人这边来,不仅会危及他本人,组织也可能受损,所以要他在葑门外城乡结合部处开爿杂货店作为掩护。天堂在抗战前教育系统的**员就很少,战争一打大部分的**员都派其他地方和系统,现在只有教育局长曹达和天堂中学一个教师和一个学生共三个党员,急需通过抗日来扩大队伍。殷铁珊在天堂教育界是有较大影响的人物,不仅因为他当过教育局长,他的文史教育是一流的,为人正派严谨,处事公道,他信仰三民主义但不参加国民党。曹达很迫切希望把他吸收到**里来。不料蒋阿二第一次接触就遇到了他冷冰冰的对待。曹达和吴九声研究后要蒋阿二再带了封信去,同样也遇到他冷冰冰的态度。第三次吴九声要蒋阿二带一份油印材料给他。是延安“新中华报”的一篇文章“必须强调团结和进步”。他在蒋阿二走后折开信封看到后心里很惶恐,他对吴九声有了一些想法,觉得逼人太紧。他对自己说,我是中国人,自然要维护中国的尊严,反对日寇侵略,决不做汉奸;我是从事教育的,以教育为本,不管党派的事。
殷铁珊接到了这个材料以后,他彻夜未寐,他必须写一封回信给他;但又觉得不妥,很难言明,他搜索枯肠能否有一首贴合自己思路的诗和词,但就是搜索不到,最后他决定选李商隐的“夜雨寄北”,他起床到书房,用毛笔工工整整的写了这首诗的前两句: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他脑海中把这两句诗作了对吴九声的回答:他是想说,现在我虽然生活和工作在日本人的占领区,面对现实的愁和苦、恨与愤交织在一起,但你要问我什么时候参加你们的党去抗日我还说不准,希望你不要催我。
他把所写的装入信封,写上了吴九声的名字,等到星期天殷宝芬来看望他时,他要女儿专程送给蒋阿二代为转交吴九声。
本来殷宝芬把信给了蒋阿二后就要告辞的,蒋阿二一定要她到店的内室坐坐,小兔子又匆匆的出去买了糕点,她只能顺着蒋阿二的意思坐会儿再走。蒋阿二说:“宝芬少奶奶,你爸真是个读书人,听说他讲的课很顶呱,在家很少说话。”
殷宝芬知道蒋阿二想说什么,她不能点破,只是说:“他在家对我好,对我们都是这样的;只是在课堂上才会滔滔不绝的讲。对教育有颗执着的心,从来都是这样。”
蒋阿二说:“时局这样残酷,到处是血与火,难道你爸就能执着教育?”
殷宝芬说:“我们从来不谈这些事。”
蒋阿二说:“听说德国人在苏联吃了败仗,日本人也不妙,清乡清乡连连败仗,不知你听说乡下的情况怎么样?”
殷宝芬说:“我一个人办一所小学,虽然学生不多,校长兼校工,忙得吃饭也要算时间,哪还有功夫问这些。唉,你哥哥就比较清楚了。”
蒋阿二说:“在这些事上,我们俩勿搭界,也不谈的。”
蒋阿二在殷宝芬离开后立即到葑门将信交给了吴九声,并将与殷宝芬的谈话情况也告诉了吴九声。
他早已估计到要蒋阿二这人去联络殷铁珊是不会成功的。但是曹达坚持先派蒋阿二做试探性的接触,在摸摸他的思想和动态后再作进一步的打算。
曹达对蒋阿二接触殷铁珊的情况很满意,认为殷铁珊在这样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表现得很冷静和沉着。他对吴九声说:“一个人的冷静和沉着是稳健和毅力的表现,如果象他这种身份的人对蒋阿二会轻信,是浮躁和不成熟的。你说是吗?”
吴九声说:“我并没有把这种接触看成是一种试探。”
曹达说:“但这种试探是必要的。在一个野生动物园里,有各种各样能把人撕咬的野兽,不隐蔽不伪装行吗?”接着又说:“让他冷静一段时间吧。时局瞬息万变,他会在现实的变化中让我们观察到他真实的心态,日久见人心么。”
殷铁珊自从写了两句诗给吴九声以后,心里很矛盾。有时觉得有些懊丧,不理睬蒋阿二就是了,何必给自己共过患难的朋友的要求拒之门外呢?有时也觉得宽慰,我给了他一个明朗的态度,免得我常接待蒋阿二这种人心里难受,还要经常提防着他的突然到来。(36)
37
天气渐渐转暖了,在一个乌云笼罩天空的早晨,黑黑的云层像一个锅盖压在头顶上,低低的沉沉的手伸上去就能摸到拟的。殷铁珊带了把伞走出家门,他今天一定要到天堂中学去。已经与那里约了二次要去听语文老师的讲课都没有能成行。觉得自己懒散得多了,过去他从来没有改变过已安排好的日程。现在的督学实际上是可有可无的差使,谁会去注重学生的学业从而要去关注教师的讲课态度和水平。当然既在这个岗位上,做一日和尚总要撞一天钟吧。他低着头走着,默默地想着,不知走了多少时间已走到了公园路,天还是乌乌的,他抬头向学校望去,为什么一条宽宽的公园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在学校大门口站了两个荷枪的日本兵,围墙底下也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他惊奇和恐慌,急急的回头向教育局走去,他要找教育局长曹达问清情况。
曹达听了殷铁珊的叙述很惊讶愕然。他也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他立即拨了个电话给新任市长温斯文,他含含糊糊回答说此事是日本宪兵队负责,什么事他也不清楚。曹达脸色白里透青,他说:“温市长,在本局长管辖的最大学校发生这么严重的事,竟然全然不知,我感到惭愧。”对方说:“教育局管教学吧,其他只能随便了。”
曹达放下电话后对殷铁珊讲:“这算是什么呢?”
殷铁珊苦笑了一下说:“对教师和学生我们应该有负责的心,局长是吧?”
天堂中学的事件很快在报纸上登载了:
“天堂中学发现**传单。友邦宪兵、保安部队搜索无果。”
“天堂中学三名教师十二名学生涉嫌。”
当天初三(二)班下午上日语课,是日本宪兵队的翻译孙敏担任,她已年近六十岁,年轻时赴日本留学嫁给了日本的军人,是随日军到来的,兼任天堂中学初中六个班的日语课。那天在上课时她发现学生在课堂上传阅一张纸。在下课时她把最后看那张纸的同学留了下来,带到办公室一搜身是一张油印的传单。写着两条消息。一条是苏军大败德寇,联军向德发动反攻。一条是清乡日寇在某乡遭伏击,一死三伤。孙敏看到这张传单后就通知了日本宪兵队把这个学生秘密抓去了。在毒打之下他说出了传递给他传单的同学名字。日本宪兵队在学生已全部到校正在上课的时候,突然包围了学校,进行了全校大搜查,又在高一(一)和高三(二)发现了两张相同的传单。日本宪兵就抓走了这三个班的班主任和藏传单的同学和他们周围的同学。
从那天以后学校基本上无学生上学,一个班最多十来人最少的只有两三人。校长要教师除非一个学生都没有否则都要上课。到第七天日本宪兵队队长把市长、教育局长和校长都找去,命令他们必须要学生在三天之内全部返校上课,说:“这种行为是罢课,是向皇军示威,是决不允许的。”曹达有点愤慨了,他说:“学生不是罢课,是怕再发生类似的情况,在他们安全没有保障时谁敢返校啊!”
日本宪兵队长说:“那你的意思是什么呢?”
曹达说:“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说说学生和家长的心态。”
“还有什么心态?在天堂中学发生如此侮辱皇军盟军的严重事件,你这个教育局长是推卸不了责任的,你应该明白明白的。”
市长很**上来说:“我们会很好的把学生动员来上课的。”
宪兵队长接着说:“他不敢来上课,不就公开向我们声明是他干的吗?当然这是动员后仍不来上课的少数人。”
在回市政府的路上,温斯文对曹达说:“你要派几个人协助校长几天,教师要全力以赴,按班级授课老师分工负责。”
曹达回教育局后单独把殷铁珊找到面前,很垂头丧气的样子说了日本宪兵队长的命令。
殷铁珊说:“这个日本宪兵队长还真懂得学生和家长真是在无声的抗议。”
曹达没有想到殷铁珊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感到一愣,对他看了一下。
殷铁珊说:“当然人们会有怕的心理,愤怒和无奈是主要的。”他紧接着说:“所以不应该去动员学生上学的。难道学生还能学到什么吗?”
曹达说:“这样将会有更多的学生和教师被抓起来的。”
“是的。”殷铁珊的脑海中对刚才自己说的话也有点怀疑了,这是矛盾的。顺从会好一点,反抗必须会有更多的遭殃,但难道就不要反抗了吗?他说:“曹局长,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我决不会去教学生做顺民,你在一定的位置上,有一定难处,我能理解。”
曹达很欣赏殷铁珊的这种看法和态度,但毕竟是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让手无寸铁的学生去拼也觉得不妥。当然曹达想得更多。他是天堂市教育系统**地下组织的负责人,他并不知道这么一次活动;国民党地下组织也不像,他们不可能去宣传苏联的胜利和**游击队伏击日本鬼子清乡队的消息。必须很快的把它弄清楚,他要找到传单的真正传播者。他感到自己组织的力量太小了,不能应付哪怕是小小的一点突发事变,很需要象殷铁珊这样有威望和正气的人。他以征询的口吻问殷铁珊:“你看能否请你去看望一下被抓的学生家长?如果不方便也就算了。”
殷铁珊说:“从教育局关怀的出发点去看望他们我想是可以的。”
曹达说:“我当然是为了关怀这些学生和安慰他们的家长,还能在疮口上抹盐?如果你去的话,我要学校送一份他们的地址给你。为了防止日本人监视他们的居所,也为了避免一些口实,我告诉一下温市长。”他说着就拿起电话接通了温斯文。他说:“温市长,学校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心很不安哪,我想派督学殷铁珊及校方领导人去看望看望学生,好吗?”
“作为你是教育局长是可以理解,但这可能会惹麻烦的啊!”
“所以要以你的名义派人去哎,没有麻烦就不需要假借你的名义了。”
“你好自为之,不能再出事了。”
曹达的预料并没有错。所有被捕学生住地的周围均有穿便衣的保安队暗中监视着。殷铁珊与学校的那位代表只注意了穿军装的,并没有注意伪装起来的监视者。他们刚敲一个学生的门,背后立即上来四个便衣把他们两个强行拷了起来押进了保安司令部。他们对一个看管他们的下级军官说:“我们是奉温市长和教育局曹局长的指派前去的,抓我们是毫无道理的,我们要立即见你们司令!”
“你们就老老实实的呆在这里,不老实送你们上日本宪兵队。”
原来曹达和殷铁珊约好傍晚在教育局碰头。到时曹达见没人来就派人到他家中去找,也没有找到。正焦急的时候天堂中学校长急匆匆的跑来说,刚接到保安司令部的电话,两人暂押在保安司令部,随时可能移送日本宪兵司令部。
曹达和校长立即雇了人力车赶到保安司令部要求见丁司令说明情况。一个副官接待了他们,曹达说:“他们是奉温市长旨意由我们教育局派去的。”
“两位来意我清楚,可这是日本宪兵队的意思,不管什么人,包括温市长自己如果去的话,一律要拘捕,丁司令要我把这个情况向你们讲清楚,我们爱莫能助。”
曹达说:“我们想向丁司令面陈,恳请通报一声。”
副官说:“对不起,他目前不在。”
曹达说:“那请代为向丁司令恳求,在我们请温市长和丁司令面谈之前,务请不要移送日本宪兵队。”
副官说:“这我可以向丁司令转告。”
曹达两人赶到市政府温市长已离开,赶到他家时也没回来。其实这个市长已知道殷铁珊被捕,特意通知家里不要接待曹达他们,所以曹达到他家时很受冷落,只由佣人倒了两杯茶后就不见了人影,他们坐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没意思就出来了。曹达认为此事要告诉他们家属一声以后再想办法。曹达到达殷铁珊家时,殷宝芬已经赶来了,她听了曹达的叙述后就想到了蒋阿大。就急匆匆的赶回太湖镇,她必须赶时间抢在移交日本人之前把父亲救出来。她本来想就近找蒋阿二,请他再去找他哥哥,毕竟在临海他遇难时我们帮过他,但考虑到对他多次来访冷谈。现在人心叵测,不要找了他反而帮倒忙,决心自己去找蒋阿大。
蒋阿大听了殷宝芬的叙述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说明天可以陪她去见司令当面求情。他对她说:“我这个面子丁司令还是要给的。而且丁司令很看重你这样知情达理的肯为父亲效命有孝心的人。”
殷宝芬以恳求的语气说:“蒋副营长,我们是多年的老街坊,我也实话实说,想请你现在就挂个电话给丁司令,无论如何不能把他弄到日本人手里去,否则就难了。”
蒋阿大说:“这你大可放心,丁司令决不会轻易把人交到日本人手里的。当然我打个电话也可以。”蒋阿大说着就到营部去打电话了。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对殷宝芬说:“丁司令答应了,说只要我蒋阿大肯担保,还可以放人,我们明天就到天堂去。”
殷宝芬心里有了点踏实,她转身就往回跑,并说:“我马上回来。”她想到我真是急昏了,两手空空请他帮这样的大忙。所以回到房里在自己积聚的首饰中取出一对金手镯,送给蒋阿大,她说:“蒋副营长,你是知道我还没有当家,这对镯子是我结婚时父亲陪的嫁,现在请你收下,算送给你将来娶嫂子的贺礼。无论如何要给我个面子。”
“既然我们都是住在一个镇上的,你们还救过我兄弟,现在连部又驻扎在你家,收这镯子不被人骂吗?况且丁司令最近对我说,对待过去国民政府的军政警特人员能过则过,总要留条后路。所以你陪嫁的东西我是不能收的。等你爹出来了,办桌酒压压惊,我一定喝个痛快。”
殷宝芬说:“蒋副营长你这么说只好暂收起来了,等你娶嫂子时,我还是要送给她的。”
蒋阿大说的话还是算数的。第二天他陪殷宝芬到了保安司令部见到了丁伯威。她说:“很感激丁司令的接见。我父亲的确是奉了教育局长曹达的旨意去看望被抓学生家长的。据我问曹局长,他说此事是征求了温市长的同意的。我父亲的确是无辜的。”
蒋阿大说:“她家也是住在太湖镇的,她父亲是看我长大的。她家是镇上有名的书香门第,我可以担保。”
丁伯威命令副官把殷铁珊带到这里来。
殷铁珊来后的叙述与殷宝芬是相同的。
丁伯威说:“我不懂这个曹达是怎么当教育局长的。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嫌疑犯家周围肯定是要布控的,怎么就能派人去探望呢?能这么糊涂吗?现在蒋副营长担保你,你最近就回去休息休息,不要再到教育局去了。”
殷铁珊想说话,丁伯威举了一下手对他说:“你不要说了。学校的那位代表可能是临海七十六号的(注),你用不着为他担心,有人会来保他的。”(注:是汪伪特务机关的住址门牌号)
那位学校的代表确实是奉特务机关的命令以探望被抓学生家长的名义,想查明这些家长的情况,但没有与保安队取得联系被误抓了来。昨天特务机关已经告诉了丁伯威,希望再在保安司令部把两个人关几天,以便让他把殷铁珊的情况摸摸清楚。幸亏蒋阿大昨晚在此之前与丁伯威通了电话,所以丁伯威对特务机关的人说,此人是温市长、教育局长派去的,与我们保安司令部也有联系,如果你们早告诉我们这个学校代表是你们派出的,我们就不会把他们抓来了。(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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