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18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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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达在走“组织路线”根本无法解决的万般无奈下,就只得去敲“友情路线”的门了。他晚上到市劳动局的调配科长王天林的家里,把吴九声家里的困难情况以及他奔波中碰到的钉子,一一的告诉了王天林,并请王天林无论如何要把吴九声两个儿子有口饭吃的工作。
王天林是由曹达从小接济长大的,又是曹达帮助介绍参加革命的。抗战前曹达是天堂一所私立中学的校长,王天林父亲王可成是这所学校的教师。日本鬼子打进天堂市时,这个高度近视的人正从乡下赶进城里,在城门口被日本鬼子搜身时搜出一张抗日的宣传材料,其中一个日本鬼子认得中文,就把他当场戳死在城门口。那时王天林只有三岁。他的母亲原是小学语文教师,结婚后就主政家务。王可成死后家里的生活断了经济来源。曹达就把他母亲介绍到本校做刻钢板油印教材的工作,才勉强的维持生活。逢年过节时他还多发一点工资给她。解放前夕王天林高中毕业后曹达又把他带到自己身边做抄写工作,并介绍他参加了地下党,所以一解放就吸收到了干部队伍。
曹达对王天林说:“吴九声两个儿子高中毕业后一直被拒之于招工的门外,能不能把他们安排到小厂先做苦力工。”王天林对曹达的要求二话没说,三天后就把他们招到了两个小厂里,一个做搬运工,一个做翻砂工。居委会的干部很有些非议,说劳动局招工缺乏阶级斗争观念,王天林对他们解释这是市里领导打的招呼,总不能叫人饿肚要饭吧,况且这种工种不是出身不好还没人肯干呢!
曹达把两个孩子工作安排妥当后,就拣了个星期天到太湖镇去探望殷铁珊,询问他能不能替自己去朱庄乡看看吴九声。他把吴九声家庭情况简略地告诉了殷铁珊以后说:“我还真不放心吴九声,这个人一贯好强,得势时目空一切,得理不让人。凡是有这种个性的人,倒霉时最容易走上极端,顺时很坚强,逆时特脆弱。你能不能抽空去看看他劝劝他,只要自己真没有问题,就不要怕一时搞不清,不会永远搞不清,要好好的活着。现在空余时间多,不要浪费这大好时光,多看点书,做点学问,这样心就宽了,其它的想法就少了。”
曹达接着又说:“我现在还不能亲自去看望他。我现在还扮演着市里民主党派的主要负责人的角色,是所谓头面人物,偷偷跑到乡下去看个右派,还不成全市的头条‘内参’,况且到乡下少不得又要把乡里的干部团团的围住,不能和吴九声谈什么话呀!想来想去你去跑一趟还算合适,当然也可能对你带来些闲言碎语……”
殷铁珊打断他的话说:“其实我也很惦记吴九声的,很同情他,也为他可惜,他是一个有知识、有理想、有能力的人才,遭到如此飞来横祸,我也如坠五里雾中。我一定去看看他,我的流言蜚语也并不少,再多一点也无所谓了,你不要顾忌。”

吴九声看到殷铁珊来朱庄中学时,心里还有点疙瘩。自从解放初期那次教师集训殷铁珊被整后,两人见面时多了不少空话和废话,缺乏真诚的心里话。这次他来朱庄乡中学肯定是来看我吴九声的笑话的。你这个该死的吴九声,过去把我整到朱庄乡来,想不到你也有今天,自己落难到这里,处境还要惨。他看到那张微笑着的脸,心里真不是滋味,忍住了眼眶里的泪,强装若无其事的样子,伸出手去和殷铁珊握手,说:“殷校长旧地重游别有一番情趣吧!”
殷铁珊并没有理睬他说的那种酸话,说:“我只是带来了王芳弟媳的挂念和曹达老的问候。”
吴九声听殷铁珊这么说,自己觉得很惭愧,自己怎么变得鸡肚狗肠了。连忙把殷铁珊请到房中。这个房间较大,四周靠墙放着四张床,间隔还比较宽,中间放着一张条桌,两张方凳和两张长凳放在桌子周围。条桌中间放了两盏有罩子的煤油灯。殷铁珊环视了一下四周说:“条件改善了,过去全校只有一盏煤油灯,房间里也没有坐椅,都坐在床上,那时一人一小间,是泥的墙稻草的屋面,现在是瓦房好多了,好多了。”
吴九声问:“殷校长,你碰到王芳啦?她同你讲起家里的情况吗?”
殷铁珊说:“是曹达老碰见的。两个孩子都由曹达老请劳动局的同志安排在厂里做工了,家里两老和王芳还都安康,他们都很惦记你,要我专门来看看。大家都很关心你。特别是曹达老,他要我告诉你,一时搞不清的不会永久搞不清,要耐心,要坚强,趁现在有空闲多读点书,调节心情,增加知识,也未必不是件好事。他讲得很深刻,也很实际。”
吴九声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古人说,是非经过不知难。我真不知道你那时是怎么过来的。我深感对你内疚啊!”
殷铁珊说:“那也只是雷电一瞬间,已经过去了。我的经历可能比你多一点坎坷,多一点曲折,事情也比你简单一点。我现在只是时常想念宝芬和鸾红母女俩。她们在大洋彼岸恐怕比我们还要担心呢!”
吴九声说:“铁珊老兄,这几年,我好象把千百年来这个世界上所经历过的人生百味都尝遍了。有时真想把它了结掉。”
殷铁珊说:“怪不得你头上添了许多白发。”
吴九声说:“白发宁有种?一一醒时栽!”
殷铁珊说:“你把辛弃疾的词句开涮自己,有点太悲观了吧!我记得有一个外国的名人说过这样一句至理之言,他说,一个不成熟的男人知道怎样为自己所追求的事业去死;一个成熟的男人知道怎样为自己追求的事业屈辱的活着。”
吴九声说:“我还配有自己追求的事业?早已被现实剥夺得干干净净了。我现在是为填饱自己的皮囊而屈辱的活着!为家人不要为自己受到更多的屈辱而垂死挣扎着!”(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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