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65节、第十章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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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东方的太阳还没有露出一丝踪迹,大地是乌黑乌黑的。在严家门前通向太湖的河岸边停着一艘江南典型的乌蓬船,这条船本是一条连接太湖镇和黄山的定期班船,今天已被严家包租了,它静静地停靠在岸边,船工们还没有起身,此时五个穿着便衣,每人身背后插着一支美国造的快机,有二人还拎着两挺轻机枪来船上,他们掀开船板,前舱三人,后舱两人,进入船舱的底部,然后把船板盖好。船工们事先已得到船老大的关照,不管听到什么声响一概不问不闻不听,所以船工们觉得有人上船连眼睛也没敢睁开来看一眼。
天刚亮,蒋阿大一身便装打扮来到了殷家。殷铁珊早已在等他,殷宝芬也早已做好了行前的准备,赎金放在手提包里。殷宝芬在房间打扮了一下,穿着一件阴丹士林布的旗袍,脸上略略施了一点胭脂和口红,神情严肃,一副视死如归的眼神,但她心中很痛苦,刚结婚几天丈夫就远走他国,一等就是八年,左也盼右也盼,却盼到了一个来谈离婚的丈夫,如今唯一的女儿又被绑了票,是死是活是好是坏还不得知。她昨晚一宿未睡,想了好多,如果鸾红不能生还她也决心葬身太湖,所以她对这次蒋阿大派人保护的举措有点漠然,并没有太多的感激之情。她看见蒋阿大来后只是嘴角牵动了一下,轻轻的说:“蒋先生难为你了。”
“不,这是我们的责任,我们没有把地方的治安搞好,是有愧的。”蒋阿大很诚恳的说。
船行驶的飞快,摇橹的也一改往常喜欢一面摇橹一边唱山歌的习惯,默默地摇着橹,坐在船舱里的蒋阿大和殷宝芬也相对无言。蒋阿大是坐在蓬口,眼睛始终注视着船行的前方,警惕地用心观看着每一条在他视线内经过的船只的动态,他无暇与殷宝芬讲话。
殷宝芬虽然尽量地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心脏仍然跳得比平常快了许多,惊慌不安,情绪紧张,迫切地期待着绑匪的船早早出现。船进入太湖不久,她在舱内已经坐不住了,跌跌撞撞的站到了船头。一阵风吹过,船被浪推动了一下,殷宝芬一晃几乎要倒下来,幸亏蒋阿大及早发现,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她。
“殷老师,你还是回舱里坐着比较好,外面的事由我看着呢。”
“多谢!”殷宝芬在蒋阿大的搀扶下又回到舱里默默地坐下。
就在此时,五艘小帆船从湖边芦苇丛中飞速的向殷宝芬坐的船靠拢,每条船上都有四名武装人员,有的提着中正式步枪,有的是汤姆式冲锋枪,还有的手提快慢机,在最后悠悠划出来的小船上两个武装妇女象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坐在鸾红的两侧。
待小船将殷宝芬的船围成包围之势时,绑匪船上的人高声问:“是不是太湖镇严家的船?”
绑匪为首的也认出了蒋阿大,拉开嗓门说:“蒋营长好啊!”
蒋阿大仔细辨认了一下,认出这人原来是强天琪警卫连的一名班长,姓郑叫阿狗,就也拉开嗓门说:“郑先生久违了!”
“蒋营长,我们这些弟兄们,**不收留,只能靠自己啦,你不会断我们的生路吧!”
“郑先生,这次是我陪殷老师来赎回她女儿的,别无它意,只要她女儿没有损伤一点皮毛,我们各走各的路,湖水井水两不搭界!”蒋阿大高声说。
“蒋营长,那里的话,我们和严家无怨无仇的,要伤害她小姐干什么?只是队伍补给困难,临时借点钱,你看,她不是好好的吗?”郑阿狗回头指向后面船上站着的鸾红说。
天空渐渐的变了,刚才在遥远的太湖边的天穹连接处还有一缕淡淡的光带,如今被满天的乌云全遮没了,湖面昏暗了,蒙蒙的细雨随着湖面上刮起的风吹拂到人们的脸上,湿湿的阴阴的,使人觉得冷凄凄。蒋阿大用手抚摸了一下面庞,把脸上的水揩掉一些,高喊说:“郑先生还等什么呢?是你们过来还是我们过去?”
蒋先生,还请严家少奶奶把货亮一亮,也能让弟兄们放心啊!“
当两艘船一靠拢,郑阿狗从殷宝芬手中接过金子后,就把鸾红抱着送了过来。鸾红一回到母亲身边就抱住了殷宝芬号淘大哭起来,一面哭一面喊:妈妈我想你,我想死你了,快回家吧,快回家吧……”
蒋阿大看到她这么伤心,就掰开了她扒在殷宝芬肩上的头,问她:“鸾红,他们有没有欺侮你,你告诉叔叔好吗?”他一面看鸾红一面注视着郑阿狗,十分警惕他可能做出伤天害理的事。
鸾红摇着头说:“我就是想家,想妈妈,他们就是不肯……”
郑阿狗接着说:“蒋营长,你放心,我们把她当老祖宗一样供着,当衣食父母那样敬着,那能敢欺侮她?”
蒋阿大要殷宝芬进舱里将鸾红身体看看有没有伤痕之类的。
殷宝芬看过鸾红觉得绑匪并没有伤害她身体以后,船就掉头,迎着蒙蒙的细雨返回的方向飞快的驶走。
蒙蒙的细雨勾起了鸾红那天被骗走的回忆。她哭诉着说:“那天你回家拿雨伞,我正在教室里做算术题,忽然有两个阿姨喊我,说是爸爸从美国回来了,要我们送伞给你接你快回去,出校门后就到码头上坐了船一直摇到太湖里,他们说爸爸就会来接我的,我哭呀,闹呀,他们就是不理我,一直等到今天才看到你。妈妈,爸爸为什么要骗我们呢?爸爸是坏蛋吗?
殷宝芬默默地听着,苦苦的思索着。她从来没有和女儿提起过她爸爸。她不能把上一代的痛苦和不幸传递给下一代,更不能把上一代的感情破裂给下一代变成仇恨的酵母。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孩子不能没有妈妈,也不能没有爸爸,随着孩子年龄的增长,随着看见同学们有爸有妈的亲热,想念爸爸的愿望一直在脑海中增强,随着这种愿望的增强,心灵也受到了伤害。一旦有人要带她去看爸爸的时候,这种使她完全失去了平时母亲叮嘱的防卫意识,毫不犹豫跟着人家走了。现在虽然回到了身边,那种希望见到爸爸的强烈愿望丝毫没有减少,相反更强烈更直率了。使得殷宝芬不知怎样来应付女儿的问话。
“鸾儿,你累了,妈妈也累了,你在妈妈身上睡一会吧,好吗?”殷宝芬抚摸着她女儿的头温柔地说着,语调不仅是关怀更象是请求,是内心哀伤和无奈的呼唤。
雨似乎稀疏了,风却增猛了,天穹向下沉了,象要压到人们的头上,预示着即将会有大风大雨的来临。蒋阿大叮嘱摇船的船工加快摇船,以便在大风大雨来临之前能够返回。蒋阿大走进船舱坐在殷宝芬对面,注视着拥抱在一起的母女,两眼呆呆的,滞凝地思索着,他搜索着用什么语言来安慰受到伤害的母女俩,但总找不到适当的语言,后来不得不很不愿意说了句:“殷老师,我看你们这几天都疲劳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殷宝芬默默地点了点头,她慢慢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蒋阿大后又习惯地把头低了下去,她此刻的心情很混乱,她是一个教师,深深地懂得孩子的身体成长,知识成长和心理成长完全应该是同步的,一个完整的温馨的严格的家是营造孩子同步发展的最佳氛围。鸾红现在正缺少这种氛围,她渴望她爸爸回到身边是自然的纯正的合理的要求,但她并不能满足她;眼前这位蒋先生,出身贫寒,文化低下,他的职业也使人厌恶,但她知道这个蒋先生在学校孜孜不倦的学文化,又这么善良地对待她,而且已经大大的减少了他兵痞子的恶习,这一切都是为了追求自己。这一切使她觉得这个人本质上还是善良的可交往的,但要把他作为伴侣还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因为和自己想象中的丈夫还相差甚远。她的思维象刚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满笼子的飞却处处碰壁。

突然,船板底下有卜卜卜的敲击声,惊醒了默默在船舱里苦思冥想的蒋阿大和殷宝芬。蒋阿大突然想起在船板底下还有几名荷枪待命的士兵,他立刻起身把船板拿掉,要蹬在底下几个小时的士兵立刻出来休息。殷宝芬也连连的打招呼,表示感谢。
天空仍然是灰蒙蒙的,船上的众人也很沉闷,可船的速度加快了,萦绕在殷宝芬头脑中的一些冥冥苦想也随之消失了,还不到傍晚船就抵达了码头,严庆堂、殷铁珊两个老人在码头已等候了二个多小时了。待他们上岸后,殷、严两位把殷宝芬母女俩安排回家后,就邀请蒋阿大和同去的士兵到石家饭店,很丰盛的宴请了一桌酒席。席间严庆堂拿出一叠红封,每人一包,内有一只一钱重的金戒子。蒋阿大立即站起来,很慎重地说:“对两位的礼品我表示心领了,作为驻军的营长,我没有能保护好镇民的安全,深感有愧,我不能接受这份厚礼;作为今天陪同殷老师的士兵,确实也辛苦了,他们可以收下,我代他们表示感谢!”
严庆堂说:“蒋营长已经讲到了这份上,我就不能拂了你的爱民心怀,我代表两家受害者向你表示感谢!”他举起酒杯,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65)
第十章
66
殷宝芬凝视着斜躺在怀里的女儿,一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上。女儿已经睡着了,还发出轻微的呼吸声。做母亲的知道:虽然她平安的回家了,身体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在她小小的心灵上的刺痛是深深的,作为一个单身的母亲,能给他生活上的满足,却不能给她情感上的满足,也不能给她安全感,想到这里殷宝芬便隐隐的感到了心痛,自己的情感生活也是十分的不幸。她觉得不仅是一次痛苦的婚变,什么青梅竹马,什么书香门第象一层薄薄的面纱,挡住了自己的眼睛,把自己引入了情感悲伤中。眼前的这位年轻的军官,他没有这些历史的源渊。他与女儿的父亲是处在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这是一个更加陌生的世界,也是一个更加不习惯的世界,难道在这个世界里能找到真正的爱自己的人吗?她痴痴的想着,她苦闷,她彷徨。她想着想着忽然开朗了,她觉得过去的失败只是自己的盲目,现在要成功必须要观察,细细的观察,要深入里面去观察,而不能盲目的投入。她又怀疑起自己了,她去观察什么?在一个完全不同的工作生活环境里,能有什么接触?接触就有很大的困难,能观察吗?她又陷入了五里雾中。
鸾红睡着了,夜也深了,她抱着女儿回到房中,把女儿放到床上,解开她的钮扣,帮她脱下一件件的衣服,猛然觉得女儿额头滚烫滚烫的,赶忙拿了体温表腋下一测,竞有39.5℃,看来孩子发烧已有多时了,自己竟然没有察觉,这真是太不应该了。急忙跑到母亲那里,把母亲从床上喊出来陪着女儿,自己急匆匆的出门把镇上的名医颜惠成找来。经颜医师的仔细诊断,鸾红患的是急性肺炎,最有效的治疗是注射“盘尼西林”。这种药不仅价格贵,而且很难买到,现在国共两党激烈的内战,国民政府为了控制这种药品流入到解放军那里,把所有进口的“盘尼西林”全部管制在军需部门,流入民间的是走私货,其中不少还是假冒品,用了反而会耽误病情。颜医师告诉殷宝芬,目前本镇上是一支也找不到,天堂城里可能有一些,买到也很难。颜医师说:“能熟悉城防部队的师座、参座的长官,请他们帮忙,是一条最快捷的途径。现在孩子病情较重也较急,先输些液,服些璜胺消炎片吧!”
殷宝芬感到很为难,此时此刻她还不愿意去找蒋阿大帮忙。她不知道蒋阿大是否有能力帮这个忙,也不知道他愿意不愿意帮这个忙,更何况自己也不愿意欠人家的情太多,使自己在感情的选择上少了余地。在送走了颜医师以后,她又赶到镇上有名的老中医王闻喜那里,在简单诉说了病情后请王老中医来家中诊断,经望问闻切以后,老中医认为是外感风湿,病情虽较重一点但刚趋严重,宜解表清里,用麻黄杏仁炙甘草生石膏煎汤服。王医师开了处方交给了殷宝芬后说,最好立刻抓药连夜熬给她服下。这一夜殷宝芬一直守护在鸾红床边,哄她喝汤药,哄她睡觉。鸾红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对妈妈的话从不违背,这是殷宝芬感到最为欣慰的。也正因为女儿小小的年纪却如此懂事,给殷宝芬的心灵上增加了巨大的压力。婚姻失败的责任,自己是没有过错的,但她又不能在女儿面前透露一丝一毫的情绪,更不能在女儿面前对爸爸的一往情深和美好的形象上蒙上一点灰尘。她思维的翅膀又飞到了另一个云端,她自己感到虽然容颜仍然青春,但心态却已堕入了苍老之中,前进的道路迷网着,她期望重新回归童年的情怀和青春的爱情,但一纸离婚的信函彻底失去了期望,抚育女儿长大**,但毕竟自己还只有三十岁,七情六欲还旺盛,漫漫的长夜只能在痛苦和失眠中熬过;她也想过寻找个合适的男人,重组个家庭,但难题更多,困惑更多。做女人真难,做了一个离婚后的女人更难啊!她想着想着,不知不觉迷迷糊糊的倒在女儿头边睡着了,一觉醒来时,东方已经发白,她赶紧伸手过去摸女儿的额头,似觉得热度退了些,体温表一测量仍有38.7℃,她按照王老中医的叮嘱把第二次汤药喂给女儿吃下。她焦急的等待着,思绪很乱,既怕吃中药不好诒误了医机,又怕去找蒋阿大帮忙买盘尼西林,真是左右为难,终难下决断。是啊!要是鸾红的爸爸在身边,他一定会下决断的,决不会象她犹豫不决的。早晨父亲殷铁珊来看过鸾红,答应找人想法购买“盘尼西林”。直到中午回来时,只带回些朋友答应想办法,但到底能不能买到手,没有人肯定的回答。殷铁珊摸了摸鸾红的额头,测量了体温,温度又有小幅上**到了39℃,他果断的决定将鸾红送天堂的博习医院住院治疗。
博习医院是一所由教会主办的医院,在本地享有盛名,且因为收费比较低廉,服务质量良好,受到了市民的青睐,但这次鸾红送到医院后同样也受到了“盘尼西林”缺货的苦恼,只能用普通的消炎药水注射,尽管病情得到了控制,而痊愈需要时日。殷铁珊和殷宝芬一筹莫展。
第三天晚上蒋阿大拎了一大篮水果到了病房看望鸾红。他对殷宝芬说,这两天司令部开防务会议不能外出,因此不能到医院来,今天下午会议结束后师座批了十支“盘尼西林”现在已经带来了,赶快送给医生吧!医生立即给鸾红打了一支,对殷宝芬说,药品还是你自己保管吧,一则其他重病人知道了医院不好办;二则这种贵重药品放在我们那里如果少掉了,我们也负不起责任啊!医生又说,“这种药每天只注射两支,最好你带回家,打一支拿一支来,放在病房里也不安全。”殷宝芬听了也觉得在理,只能要父亲带走。这几天殷铁珊为照顾女儿和外孙女是吃住在同事家的。
“盘尼西林”真是神奇,只注射了两针,医生在听诊时就注意到肺部的锣音减少了许多,说明病情正在迅速的好转。十支“盘尼西林”刚用完,鸾红的肺炎已完全痊愈了。(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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