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75、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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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到家里高高兴兴的吃了母亲端来的一盆南瓜团子,黄灿灿、热气腾腾,团子里豆沙的甜味十分滋润,殷宝芬一连吃了三个,使站在旁边的母亲又惊又奇地说:“小芬,你一清早出去跑,肚皮饿得慌了!糯米粉的甜团子不能多吃,再盛碗稀饭吃吧。”
“吃饱了,吃饱了。”殷宝芬说着就走进房间,从热水瓶里倒了热水洗了洗脸,就忙开了。她今天要做的事太多太多,前几天把学校的工作移交清楚,应该拜访道别的朋友一个一个去打了招呼,现在要整理自己的行装了。父亲说,你多带点钱去,行装就少带些,到那里要用再去买,这样行路比较方便。自己的想法正相反,钱不够用可以邮汇。美国的东西贵,又不熟悉那里购物的环境,行装带少了用起来不方便。她拣得来拣得去到最后基本上把现在用的东西都带上了,足足有三大箱,一箱衣服,一箱书籍,一箱日用品。母亲说:“小芬呀,你带这么多东西,路上难走呀!精简掉一箱吧。”可是她费了一番周折却一样东西也没有精简掉。
殷宝芬觉得自己今天特别心神不宁,不是那种苦楚、孤独、无奈的心神不宁,而是在期待、在振奋、在探索中的心神不宁;有时她好像一只蝴蝶飞入了无边的原野,那里有各种各样的野花绽放着,红的、紫的、黄的、白的……她飞来飞去不知停留在哪朵花上。忽然她想到箱子插袋中的一包饰件,她拿出来放到床上,想从中挑出一件送给蒋阿大,以答谢他多次的帮助。她挑出了一件用新疆和田玉雕成的小老鼠挂件。自己的生肖是属鼠,在周岁时外祖父母送给她一只用钻石白金相镶的小鼠;在二十周岁时准公公严庆堂送给她一件用翡翠雕成的小鼠,是一对,另外一只是她前夫严家琪挂在身上。据她公公严庆堂说,这对翡翠小鼠还是在同治年间祖上订做的。公公曾祖父和曾祖母两人生肖都属鼠,在结婚时老人家陪嫁给女儿女婿的,老人说,夫妻俩都属鼠是个好兆头,别看老鼠人人都厌恶,可它们在最荒的年份也饿不死。从此以后,严家祖上规定凡是有一对属鼠的夫妻结婚,就能得到这对传家之宝的小鼠。可是从那时开始以来一直到她和严家琪两人结婚以前,从未有过属鼠的夫妻,所以这对小鼠的饰品他们很顺利的得到了。离婚时,殷宝芬气昏了头,根本就忘记了,严家也没有提起。这次她准备到美国后给鸾红挂上,再由他们严家去处置。另外还有一只和田玉的小白鼠,是自己前几年在天堂古玩市场买的,据说也是件文物,买时价格也不菲,将近三钱黄金的钱。她左思右想把这件玉器送给蒋阿大还比较合适,避免了送钱送黄金的铜臭味,也有一定的纪念意义。中午吃饭时,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父亲说:“爹,听蒋阿大讲,他明天到天堂去开会,部队可能有调动,我一两天以后也要起程了,在我们困难的时候他帮了我们不少忙,甚至鸾红生病时用的‘盘尼西林’也不肯收我们的钱,临走时我想把前几年买的件玉老鼠送给他,以表示感谢,你看可以么?”
殷铁珊很赞成说:“是得谢谢这个阿大,别看他穷出身,还穿身二尺半,待人还可以,不像那个李玉彬,一个典型的兵痞子,穿着警服的土匪。”
殷宝芬说:“是不是请爹晚上和我一起到他住地去一趟,一则父女俩当面致谢道别以示诚意;二则把这件小礼品送给他。”殷铁珊想了一想就答应了。
秋日的夜空,星月交辉,夜明如昼,与街灯的昏黑,显得是那么的不和谐。殷宝芬搀着父亲,亲昵的步行在已冷落的街上。触发了她即将离乡别土的情愫,特别觉得年迈的父母会感到孤独和凄凉,说:“爹,我没有一个兄弟姊妹,这次一走会使俩老感到寂寞了,心里还真有点依依不舍呢!”
“那当然会有些寂寞的,不过不碍事,你老爹只要一和同学们在一起,什么寂寞冷落之类的情绪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你就放心吧!你高高兴兴的踏上旅途,也使老爹留下一个愉快的印象吧!”
“爹,现在时局动荡,物价飞涨,民不聊生,我只顾自己去逃避了,怎么能愉快得起来呢!”
殷铁珊不无感慨地说:“是啊,你看,本来热热闹闹的街道现在是多么冷清,鳞次栉比的商店都关着门挂着一块货已售完的小木牌,民不聊生,时局不知怎么演变呢!”
殷宝芬说:“爹,不谈这些话题吧,使人心揪揪的。”
他们刚走上斜桥,迎面走来了满头汗湿湿的顾飞副校长,他气咻咻地说:“殷校长,正要找你呢。刚才江北有一所学校的校长带了几十名学生拿了市教育局公函要我们协助安排住宿和上学问题,我觉得这事不好办,特来找你商量。”
殷铁珊说:“最近从江北流亡到天堂市的学生很多,他们都是自找住宿和读书的,怎么要我们协助呢?学校里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进去的,否则要搞乱人心的。只能婉言谢绝。我去把他们带到镇公所吧。”接着他对女儿说,你自己去吧,替我向蒋阿大打个招呼,你也早去早回,免得你娘牵挂。”说完就和顾飞走了。
蒋阿大的住房已经翻修得焕然一新了。原来临街的卖豆腐的门面房已改造成进屋的通道,走过通道是一个玲珑雅致的小天井,两侧栽了一枝石榴和一枝腊梅,里面是三房两厢。中间的客厅,布置得很有现代气息,精美的吊灯,华丽的羊毛地毯,两旁放着四张单人沙发,蒋阿大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呢。他看见殷宝芬进来,是受宠若惊般的喜悦,说:“殷老师,你光临鄙舍,用你们读书人说的话,叫蓬荜增辉。”
殷宝芬听了却不觉他斯文,好像看惯了粗犷豪爽带点野性的蒋阿大,现在这种斯文是故意的做作?还是自身的改造?反正她有点不习惯了,就说:“蒋营长,喔,该叫博雄兄长,我回家和老父商量,在我临走之前一定要送样东西给你,一则感谢你多次相助,二则留个纪念,拣来拣去拣了这个玉器的小老鼠,这是在抗战胜利那年我自己在古玩市场买的,又是为纪念自己的生日而特意买的,所以作为纪念品送给你,还是有一定意义的,老父也觉得合适,本来他和我一道来的,半路上被顾副校长喊走了。他希望你能笑纳。”蒋阿大接过一看不觉心脏怦然一动,连说:“我收下,感谢宝芬老师的厚礼,我一定把他挂在身上,这是个贵重的护身符,带了它打仗子弹也能避开了。”他一面说一面倒了杯开水,请殷宝芬在沙发坐下。
殷宝芬说:“你刚才说这件小老鼠能避子弹,我也祝愿它有这么神奇,不过现在战乱的范围很大,也很激烈,希望你多加保重。我离开后家里只有年迈父母,你有可能的话请给予关照。”她说着站起来走到蒋阿大的面前深深鞠了一躬,接着说:“我在此表示衷心感谢。”
殷宝芬的突然举动使蒋阿大措手不及,他赶忙站起来,抓住了她两只手说:“宝芬老师你折杀我哉。”他们两双手一接触在一起像有一股强大的电流冲击到了他们的全身,**辣、麻酥酥,刺激了亿万的情感细胞,殷宝芬红润的脸,水汪汪眼球,低垂着的头不敢正视扶住自己的那个使她浑身异样的男子;蒋阿大神魂颠倒地注视着殷宝芬,大脑的思维宛如畅游在巫山云海之中,突然殷宝芬双手勾住了蒋阿大的头,将自己的脑袋靠在他的肩上,竟呜呜咽咽的哭起来了。似乎要把多年积累的痛苦在顷刻之间通过眼泪发泄出去。蒋阿大手足无措地呆立在那里,紧紧的抱住了她……(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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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日,严庆堂夫妇携殷宝芬和鸾红,在殷铁珊的陪同下到临海转乘远洋客轮,行程二十多天,在美国旧金山被他的两个儿子接到后,在这里停留了三天,然后到波士顿,在那里安顿下来。
殷宝芬离开的第三天,蒋阿大从天堂开防务会议回来,立刻召开连排长会议,传达上峰命令。为了固守长江防绒的需要,本师已奉国防部命令扩编为二个师。所有部队即刻开拔到天堂,补充新兵,组建新师。丁伯威被提升为副军长兼任三十六师师长,他把蒋阿大调过去当了一团团长。并在七日由组建完毕后开赴临海一线驻防。蒋阿大在会议一结束就赶到殷铁珊那里匆匆的告别,连夜就带了调入新建的官兵赶去报到。当晚他特意赶到庙前街蒋阿二处,一面告诉他部队改编的情况,他的师部明天就迁至沿海,整个师在三天内要全部进入防区,只有今天晚上忙里偷空来看望他们一次,今后战事如何演变还说不清楚,大家都只能靠上天保佑了。
蒋阿二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弄得有些六神无主。想了一想说:“你打仗也要学乖一点。现在**气势顺,有机会的话率部归顺他们,这是最好的出路了。你看呢?……”

蒋阿大并没有等他说完,站起来说:“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我必须立刻回部队去。就这样吧!”说完他站起身来匆匆的走了。
在蒋阿大把部队带到天堂的那天,李长庆的大儿子李海雄带了四个西装革履的年青人回到了太湖镇,带进了家里。全家人为之一惊。因为前几天李海雄刚派人送信回来,说自己已被调到南京国防部工作,并从上校晋升到了少将,一俟安排停当抽空回家一趟,现在突然而来,而且是便装。李长庆忙说:“海雄,前两天送来的信刚收到,这么人就来了?”
李海雄一面招呼回来的人坐下,要佣人打洗脸水,泡茶,一面对他父亲说:“这次是公干,要住一段日子呢!请父亲派人到石家饭店预订四个房间,这几位同事也要在这里办些事!”
李长庆说:“那好,那好,顺便在石家饭店订桌酒,为你的同事接风,也让他们尝尝我们太湖有名的‘巴肺汤’、‘炒豆瓣’,你说好吗?”
李海雄连说:“好,好,好。又回过头来对几位同事说,你们知道什么叫巴肺汤、炒豆瓣吗?所谓‘巴肺汤’就是用盛产于太湖的巴鱼的肺烩煮的汤,每碗汤大约要杀掉一、二百条巴鱼。所谓‘炒豆瓣’,不是通常那种蚕豆瓣,那算什么!是用太湖人最喜欢吃的‘塘里鱼’左右两块面颊炒的菜,一盘‘炒豆瓣’也要用上一、二百条塘里鱼,这是敝家乡石家饭店的名菜,可说全国独此一处,并无第二家。到了太湖不尝这两样,等于没有来,也枉此一生啊!”
四同事齐声称奇,其中一位年纪稍长叫宗仁和的说:“我父亲是临海人,母亲是天堂人,经常说起这里有这两样名菜,垂涎三尺,不但没有吃过,连看也没有看过呢,今天托老伯的福,要享用一番了。”
李长庆说:“这两样菜要用的料比较多,比较讲究,所以都要前两三天预订的,今朝夜里来不及了,反正你们不急走,今朝去预订,保证你们吃得到。”
李海雄说:“我倒忘记这两样菜要预订的,父亲要越快越好,不然嘴上馋死啦!”
李长庆和李海雄在石家饭店宴请四位同事回家后,李长庆就问:“海雄,这次回来要住多少日子,是什么公干?能不能让我也晓得一点,心中有数!”
李海雄说:“爸,我在家只能四、五天吧,他们可能要个把月,我还要到天堂去半个月,然后等命令到临海去,至于来干什么事,你就不要问了,军事秘密么!蒋总统一面加强江防,把长江筑成阻挡共军的屏障;另一方面也不能不考虑万一长江失守,不能不预作些准备。”
李海雄接着又问:“爸爸,最近家里怎么样?生意难做吧?”
李长庆说:“现在物价像点着的爆竹,一跳八丈高,一天向上窜几窜。一块光烧饼已卖到二千元了。至于家里的生意,现在粮食实际上我们只进不出,最近更是进不了多少也没有出。所好前一响枪收了些,已经存起来了,还有千把担呢!家里的钱不是换了‘黄鱼’,就是换了‘袁大头’,我亏得还拎得清时局,不象有的人相信金元券,只耽误了一二天就损失惨重啊,我呢倒还赚了一笔。”
“你还拎得清时局?我看一半对一半吧。现在的共军势如破竹的打过来,**是兵败如山倒的退回来。现在蒋总统是拼了老命在挽救残局,可也不容易啊。纵观他的办法,不外乎是三方面,一叫扩军,加强军事实力和巩固防线;二叫争取美国的介入,也叫外交攻势;三叫争取民心。你看现在物价飞涨,老百姓连米买不到,能得民心吗?我听上峰的口风,准备要拿“米蛀虫”开开刀,抓一批,没收一批,甚至杀一批来拉拢民心。所以现在囤积粮食是最危险的。黄金、“袁大头”就不同了,它同粮一样值钱,但容易藏起来,也没有粮那样危险。退一万步讲,就是共军打过来了,黄金、‘袁大头’箱子一拎就走了,大米不变成共军的军粮了吗?所以我说,你赶快把囤积的粮换成‘黄鱼’、‘袁大头’留下一二百担,每天门市上应付个四、五担,又保险又得民众的拥护。这次我回来,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怕你囤积粮食,招来横祸。还有一条,‘黄鱼’也不能放在家里,我有些要好的朋友都把钱存到香港外国银行了,进也可以,退也可以,以防万一啊!”李海雄十分严重的神情来认真的劝导李长庆。
李长庆听着频频点头,表示赞同。在李海雄说完后接着说:“怪不得西街上的严庆堂和殷铁珊的女儿都到美国去了呢,他们嘴上说是送女儿鸾红给她从未见过面的爸爸看,原来其中的奥妙你不说我们还糊里糊涂呢。不过,我们香港也没有儿子女儿在那里,我呢,两眼一抹黑,怎能把钱存在香港?”
“我到天堂以后还要到临海去,可能要有二三十天,到时我抽空陪你去趟,我走不开的话,再请个可靠的朋友陪你去。在这个月里你要按照我说的把该换成‘黄鱼’的粮食快快换成‘黄鱼’,该要应付门市的粮,要细水长流,最好还要联络其他米行一直维持门市,不能一家独秀,那样也会惹祸的,要沉着稳妥,不露声色,以确保安全。在这个非常时期,就怕乱,一乱就会惹祸。”李海雄说。
李长庆深深的舒了一口气说:“海雄啊,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十四岁跟你爷爷在米行站柜台,名义是小开,实际上你爷爷把我当学徒使。从那时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了,孙传芳时代我经过,北伐军我也经过,东洋鬼子在这里八年,我虽然有磕磕碰碰也挺过来了,总觉得自己在商业场上是‘任凭风浪高,稳得渔翁利’,想不到国共打仗会使我头脑拎不清,不是你回来,不知会怎么样呢!”
李海雄说:“现在我一时同你说不清,一句话点穿,**要是打过来,象我们家、严家都是会马上倒霉的。你记住这一点最重要。这不是蒋总统和汪精卫,你来也好,他来也好,只是换个旗号,其它不会变。**就不同了,他是要把穷人扶到台上,把有钱人打进地狱。我们也算是有钱人,不得不防**万一打过来!”
李长庆毕竟在生意场上跌滚打爬风吹浪打几十年,经过儿子这么一点拨,他完全弄明白了。还没等儿子离开太湖,就赶紧到乡下把放在那里的粮食大部分都分批卖给了临海和天堂的粮商,换成了黄金,由于粮食运出比较困难,这些粮商买去后,只过了秤仍封存在原仓库里。李长庆怕将来说不清楚,要求买粮的客户自己在粮食上打了印,在仓库上自己贴封条,自己派人看管,并言明一切天灾**使粮食受损与李氏粮行一概无关。李长庆还言明粮仓是借给客户的,半年之内不收任何租金,为此双方还立了字据。客户觉得李长庆够意思够朋友,因为这些粮商都是大粮商,他们买进粮食是为了囤积居奇,分散藏在各地农村集镇比运到临海、天堂既保险又不惹人显眼,李长庆心里也暗暗高兴,反正粮仓空着没用,万一粮食出事了,他手握字据,不是我李长庆的粮,不关我李长庆的事。自己觉得做得干净利落,十分满意。
李长庆回到太湖镇后碰到熟人都侃侃而谈苦经:“这次到乡下去一斤也没有买到,换‘袁大头’吧,不方便,带了一百担粮的金元券,在乡下只待了三天,回来只值二十担了。生意实在难做啊。”第二天他还专门去找镇长,诉了一通苦经后说:“下去收粮一颗也收不到,本镇粮市实际已停了市,这样下去怎么得了。象我们行里虽然还有一点点粮,如果拿出来卖也不免抢个把时辰,镇长啊,要想个办法啊,再这样下去镇上的局面要出事呢,我们真担心!”
镇长说:“我们镇公所是两手空空,急也急,只是干着急。我晓得你们手中都或多或少有点粮,卖掉吧,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买回来的金元券像冥票,有面值,无实质;不卖吧,政府一再敦促你们不能囤积居奇,一经查实,严惩不贷。我也正想找你们商量商量,门面总得应付吧!”
李长庆说:“我看镇长是不是把米行老板一起找来开个会,具体商量一个供应的办法,细水长流,还要有人维持秩序,否则挤轧混乱,也会出事的。”
第二天镇长邀请了警察分局长李玉彬和全镇大小米行的老板开了个会,大家商定所有米行每天都开门供应些米。大米行每天供五十人,每人二合,中小米行依次递减,存粮供完为止。若有囤积,后果自负。这样,使太湖的粮市有一点稳定。(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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