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10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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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召开的区委委员会议,开始大家很轻松,心情很愉快,议题也只有一个,
就是研究纪念中苏友好互助合作同盟条约签订一周年纪念活动的安排。这不是讨论干部的任免,各人肚子里都有小九九;也不像讨论什么救济款分配和救灾粮的发放,各人都有分工地区的多少;也不像讨论干部津贴级别的升迁关系到每个人的利益,所以在会议上有些人连丁炳昌讲些什么也不知道就表态:“蛮好,蛮好!”就连一贯欢喜说几句高调的高俊杰,也只是问了一下大会由谁来主持,听说上级规定由一把手做主题讲话以后,他对其它的事项没有听清楚就表示完全同意。他说,其实这些是等因奉此的事,按上面发的文件办就行了,连讨论也多此一举的。
丁炳昌听了高俊杰的话就生气,接着说,你怎么把宣传口的事再大的也看作是小事。你不是不知道这个条约是**亲自率领代表团和斯大林讨论了多少天才签订下来的,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变成无足轻重了。看来先要在我们领导层学习学习提高提高认识才行。
高俊杰马上说,“啊哟老丁,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怎么能把这么个重要条约看得无足轻重呢,中苏条约的签订是多么重大的一件事,对那些受美国毒很深月亮都是美国圆的人来说,是一副消毒剂、清醒剂,我怎能不重视。我的意思是这个庆祝活动上级宣传部门在大的方向都有明确指示,具体落实你丁科长是行家里手,这方面我们还能比得上你,所以有你去操办,我是完全赞成的。蒋镇长,你说呢!”
蒋玉敏笑笑说,丈家没意见就散会吧。
蒋玉敏对丁炳昌说:“炳昌同志,庆祝会还有一个星期了,还要开各种座谈会,事情很多也很具体,你要抓紧点,想得周到点,务必做到细致踏实,大家都相信你啊!”
丁炳昌说:“老蒋,你尽管放心好了,对这么一次重要的群众宣传重头戏,我是不会掉以轻心的,我不会让高俊杰看笑话的。”
蒋玉敏说:“老丁,这就是你的不对啦,高俊杰说话的口气是有点毛病,他巳经说清楚了,不能有成见啊!”
丁炳昌觉得自己渡江以来,还没有做过什么值得同志们刮目相看的事,这两年只是配合中心工作,组织一些群众演些活宝剧,把农村的那套搬到镇上来,观众很冷谈,常被大家奚落,这次一定要把这个纪念搞得像模像样的,使宣传科打个翻身仗。
镇机关为庆祝这个节日特地宰了一头猪,炒肉丝,红烧肉,“狮子头”,炒猪什,都是用面盆装的。喜欢喝酒的拿出自己的津贴凑份子买酒喝,南方人习惯喝绍兴黄酒凑在一起喝,北方人说不喝这种“马尿”,喝了等于没喝,就打了几斤烧酒。丁炳昌很馋酒,他在家乡喝惯了一种名叫“大麦冲”的烧酒。这种以大麦为主要原料的酒酒精度不高,但人喝多以后直冲向头脑,使人飘飘欲仙欲疯,故得此名。丁炳昌在当演员时只要喝了这种酒,编起快板来又快又好,他自称是“太白遗风”,别人称他为“酒徒”。他过江后平时没钱买酒喝,又碍于群众纪律,只在每月发津贴后,才能勉强的拿出一点钱,买斤把酒喝算解解馋。今天是大家凑份子买的酒,买了好几斤,大家知道丁炳昌酒量大,所以都尽情的劝他喝。喝到下午一点多了,开庆祝会的群众已经都进了会场,丁炳昌碗里的酒还有大半碗。蒋玉敏着急了,对他说,老丁,群众都到了,你还要主持会呢,这碗酒晚上喝吧!丁炳昌一仰脖子把这半碗酒倒进了嘴,然后用勺子装了几块红烧肉往嘴一塞,抬脚就往会场走去。
这个会场原来是唱戏的场子。这里人喜欢听评弹。评弹都是在茶馆里演出。街上四家大的茶馆到了下午和晚上都安排两三档的评弹。听众泡壶茶,嗑着瓜子,嚼着五香豆,优哉游哉的听着评弹艺人的说唱。有身份喜欢听京戏的人一般都上天堂大戏院去看戏。太湖镇这个戏院子一年只有三四个月有戏班子唱戏,观众大多是苦力小贩和四乡的农民,票价低廉。戏院也很小,坐三百人就挤挤的,凳子是用长木条钉个桩固定在地上的那种,只要挤得下是不限人数的。四周墙上斑斑剥剥,没有一个窗户,开了十多盏低支光的电灯,会场还朦朦糊糊的。东西两边出入口的门只有三尺宽六尺高,门框经风吹雨打已经有点腐朽。
丁炳昌踉踉跄跄走进会场,摇摇曳曳的在台上一站,眼睛向全场扫描,他很兴奋,连声说好。今天到会人数之多超出了他的预期。会前他向蒋玉敏保证开会人数要达到五百人,各行各业的老板,各群众团体组长以上的干部一定到齐,彻底改变过去开会以小孩老人学徒来代替的陋习。他走到蒋玉敏跟前说,今天来的人超过六百,与会的人也看不出有替代的。

到会的人大多挤在长条凳上,挤不上去的就站在两条通道上。原来那种开会喜欢挤坐在墙边的现象也不见了。解放了,会多了。大家说,国民党税多,**会多。许多人为了应付开会就蹲在墙边上,说:“不怕会议开得长,只要靠着墙。”因为靠着墙可以打盹睡觉,就不怕冗长的会了。
蒋玉敏的吴侬软语使人听得很有味。这个没有上过一天学、过去扁担大的字不识一筐的苦力,现在居然能自己写个提纲讲话,讲的话还很有煽动性,有时还夹什着一两句笑话,使听讲的人一刻儿情绪激昂,一刻儿又笑声连连。蒋玉敏讲话还有个特点,像是和普通老百姓话家常,深奥的理论被他讲得通俗易懂,不文绉绉,也无半星点粗言污语。他将近二个小时的报告会场情绪一直很好,不像过去有些会议要有人在两边大门站岗拦住要溜出去的人,这次有些人想上厕所也熬住了。
蒋玉敏在将要结束讲话时提高嗓门说,自从鸦片战争以来的一百多年,从满清到民国,从慈禧到袁世凯、汪精卫、蒋介石,我这亲爱的苦难的祖国与许多列强签订过许多条约,这些条约都是丧权辱国赔款划地的条约,意在亡我中华,意在奴役我们人民。唯有这个中苏条约才是以平等待我之祖国,称得上真正意义的友好互助合作!
蒋玉敏这段结束讲话声音高得几乎像吼叫。
这表示他的愤慨、激动,同时他也提醒一下坐在椅上睡得浓香的丁炳昌。
在全场的掌握中丁炳昌惊醒了。
蒋玉敏开始讲话时,丁炳昌汇齐全身精力仔细听着。渐渐地乙醇的威力在他快速流动的血液中施威,心跳在不断加快,头脑在不断膨胀,他开始大量喝水,企图让酒精随着汗水渗出体外,他不断使劲苦撑住眼皮,可是这一切都无剂于事,他的双眼仍然合拢了起来进入了梦乡,要不是几百人的掌声响亮和持续时间长,他完全可能睡在这里渡过漫长的一夜。
在他被掌声惊醒的一刹那,使劲地揉了揉眼睛,转过头看了看蒋玉敏,朦朦胧胧地问:“讲完了?”
“是啊,你还要讲吗?”蒋玉敏问。
“不,不,不,就呼几句口号散会吧!”
丁炳昌满嘴浓烈酒气还未散去,大脑还停留在睡眠状态,两只手在口袋里东寻西找,在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写有十二条口号的印刷品。
他是那样的困倦乏力和头脑发胀。
他振足精神高声说:“我们现在喊口号,我喊一句,大家握紧右手拳头高高举起跟我喊一句,声音要响亮。”
他高高举起紧握拳头的右手高喊:“热烈庆祝……中苏友好……互助合作……条约签订……一周年”,浓重的江北腔,又被酒精泡熏的舌头阻碍了发音的正确和完整,使几百个只能听懂吴语的与会人员只能紧握拳头伸展右臂高呼:“热烈庆祝中苏……喔……一周年!”
丁炳昌觉得自己被捉弄,无名火在胸中被酒精点着了,他高喊,不行,不行,重来,重来,热烈庆祝中苏友好……互助合作条约……签订一周年!
可是人们还是无法听懂如此冗长的口号,仍然只能……喔……一周年!
丁炳昌被激怒了,他像失去理智的精神病患者,愤怒地喊着,你们的耳朵都长到哪里去了?谁再存心跟我捣乱,我毙了他。说着从腰间抽出快机,枪口向上高高举起,蒋玉敏见此状大惊失色地冲过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丁炳昌已扣动了板机,朝屋顶连发三枪。
随着砰、砰、砰三声枪响,人群伴着“杀人啦”的叫喊声向东西两扇窄小的出入口拥出。拥挤人群的冲击力使本已摇摇欲倒的东门随着人流倒了出去,前面的人本来拼命用力的向外挤,突然前面失去了屏障也随着门一起倒下去一大片,而后面的人还在用劲地向前挤,前面倒下去的人被后面挤出去的人踩在脚下,顿时哭声喊救命声乱成一片。
蒋玉敏一时掠呆了。但他听到呼救声后立刻跳下台去,冲进人群,拼命去拦住要挤出去的群众。
随着混乱的人群散去,倒在地上的被踩死一人踩伤十二人。蒋玉敏丢下坐在地上双手抱住头的丁炳昌,组织人把伤者抬到了诊所。(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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