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熔金(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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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木匕首》终于画上了最后一个句号,这部长篇小说如同一项艰难掘进的隧道工程,我更乐意称之为“竣工”,而不是通常所说的“完工”。T心头如释重负,我又感觉到久违的轻松。《桃木匕首》不足二十万字,却是我至今创作的几部小说中耗时最长、用心最苦的,我经历了春夏秋冬一个完整的轮回,这样的写作速度,只能用“奇慢”二字来形容。这一年时间里,无论是外部世界,还是我的个人生活,都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变故,有大喜,也有大悲,影响到我的心绪,也波及到我的创作。对于孕育甚苦的宁馨儿,我很难作出客观的评价,“文章是自家的好,老婆是人家的好”,从来如此吧,但并非没有例外。俄国作家果戈理即焚毁过心血结晶,这样的作家不乏其人。至于人家的老婆,就如同人家的奶酪,还是不去乱动为宜。应该说,在创作《桃木匕首》的过程中,我不曾遭遇厌倦感的袭扰,这很幸运,也很难得。厌倦是**的死敌,也是行动的损友,尽管我的小说创作遭遇过瓶颈效应,我与东方晴的感情发展更是一波而三折,但我有足够的信心和耐心,在短暂的郁闷、疲乏之后,重新找回状态,通过巧妙的盘带,或是大力远射,将“皮球”稳稳当当地送入“网窝”。
晚上,我正在书房里兴味盎然地翻阅美国作家亨利•米勒的长篇小说《**之网》,他比英国作作家H•D•劳伦斯更善于描写**,他的这项专长和特长,中国作家确实瞠乎其后,望尘莫及。可能是由于我的注意力过于专注,手机和弦骤然响起时,不免小吃一惊,是冬麦发来的短信。她说,有一道测试题很好玩,想让我玩一下。那好吧,我让她把测试题发过来。几秒钟后,测试题顺利抵达:“给‘日’字任加一笔,可以变成‘目、由、田、甲、白、电、申、旦、旧’,你选择哪个字?不用细想,单凭直觉挑选。”我就随意挑了个“白”字,赶紧交卷。冬麦的回复是:“‘白’字先生,答案就在下面:目——最喜欢一夜情的人;由——最善良的人;田——最好奇的人;甲——最讲义气的人;白——最喜欢**的人;电——最笨拙的人;申——最温柔的人;旦——最浪漫的人;旧——最风骚的人。”看过答案后,我忍俊不禁,莞尔一笑,我竟然是“最喜欢**的人”?孔子听过韶乐后,三月不知肉味,我没听韶乐,不知肉味的时间已超过半年。我给冬麦发去短信,问她当初猜的是哪个字。她回复说:“我猜的是‘旦’,最浪漫的人,这道试题只是好玩而已,别拿它当真哦。”冬麦还告诉我,她在我QQ里发了一道更有趣的网络评估题,让我有空的时候去试试运气。
空暇,我常有富余,至于“运气”,这个东西却似乎离我比较遥远。这半年来,我每周都去附近的投注站购买五注体育彩票,算是竭尽绵薄之力支持中国的体育事业,可至今连末奖都没中过一次。最近,网络上轰传一条新闻:一位六十岁的老太太坐出租车没有零钱,出租车司机劝导她拿出一张百元大钞,在投注站买了五注同样号码的双色球彩票,周末开奖,结果老太太一举中得两千多万元。就算天上抛金砖,也不是这样砸人脑袋的吧?何况六十岁的老太太,要这么多钱干吗?撑死的肯定是她的儿女。所以说,好运气也要未雨绸缪,投胎时睁大眼睛挑个好老爸,或好老妈,要不然,累死累活,很可能还是一条翻不了身的咸鱼。
行啊,我打开电脑,去试试运气如何。冬麦在我的QQ中发了一个网址,指点我去某网站的测试平台输入自己和所爱的人的名字和生日,网站就会给出评估报告,两人是否有夫妻缘,是否匹配,是否相克,能不能白头偕老……。T每次最多可以输入自己和六位异性的名字、生日,很快就能知道结果。我输入了自己的姓名、生日和东方晴的姓名、生日,正准备点击“确认”,忽然脑袋里灵光一闪,不妨将冬麦的名字和生日也输入进去。我点击“确认”后,结果却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只见屏幕上的窗口中弹出一只笑得花枝乱颤、唇吻流着哈喇子的斑点卡通狗贝基,然后十几个花花绿绿的贱狗体文字从窗口右侧蹦蹦跳跳撒欢儿似地跑出来,逐个瘫坐在地上:“哈哈,恭喜你上当啦!你填写的资料已由本站发送到你朋友的邮箱,她已经挖掘到你心中的秘密!”原来这道评估题是耍人的,冬麦用这个手段来套取我心中的想法,无非是想看看她在我心目中是否占有一席之地。虽然我被冬麦耍了一回,涮了一把,但我并不生气,一个人时时刻刻都要具备良好的游戏心态,既然自愿参与了这个游戏,就不能做赖账的坏小子。
到了晚上十一点半,冬麦给我发来邮件,这封信写得情真意切,有点像是温柔一刀。
费哥:
我先要向你道歉!那道评估题确实有点像是挖坑下套存心捉弄人的恶作剧,我想,你大人有大量,肯定会原谅我这种孩子气的做法,甚至对这种做法一笑置之。但我仍要真心实意地向你道歉!
其实,我很清楚,晴姐在费哥心目中占据重要的位置,她的角色无人可以取代。我只是好奇,我在费哥心目中是否也占有一席之地?哪怕只是被放置在一个不起眼的旮旯里,也好啊!收到你的答卷后,老实说吧,我丝毫没有感到失落,反倒十分庆幸,我能排在担纲主角的晴姐之后,成为你心目中认可的另一位女友,这个配角,唯一的“替补队员”,同样是光荣的。我要谢谢你!真的,费哥,这声“谢谢”毫不掺假,谢谢你对我的爱,也许它只是小小的火苗,并不热烈,还不能称之为“**”,可是它的能量同样是守恒的。
费哥,你还记得吗?你曾经说过:“冬麦,你还小!”没错,这可能是我的短板,也可能是我的长处,至少我等得起,也输得起,你说,对不对?
我相信命运,但我绝对不是一个只敢心动不敢行动的人,我要过一种决不违心的生活,敢于表白爱,勇于付出爱,不怕失败,渴望成功。人生由一次接一次的竞技和博弈组合而成,参与者光有高智商是不够的,还要有高情商。对于认准的对象,我会奋力去追求,受到挫折也不会轻言放弃。我不是“被宠坏的90后物质女孩”,这顶帽子并不适合于我,如果世人认为老气横秋的评论家对90后女生的这个定位相当准确,那么我就是真正的例外。我追求精神的高度和谐,物质的作用就像画布相对于一幅油画的作用一样,它只是一个载体,如果没有宝贵的精神投影在上面,空白的画布又能价值几何?
我的心愿,它既不晦涩,也不暧昧,我要费哥明白,我只要你一人明白就好。将来固然充满变数,谁也拿不准,但我的心愿(与费哥相爱)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后天是我的大日子,我已订在维纳斯婚纱影楼拍摄全息**,我想要你(只有你)自始至终陪伴我,费哥,这绝对是我二十岁前的头等大事,请你千万别拒绝我,好吗?
冬麦/即日
某位文学大师曾说过:“相比人心,我更信任文字!”这话的含义颇为丰富,主要意思是指人心狡诈莫测,而文字本真易解。我想,这世界上仍有为数不多的纯洁的心灵,它们宛如澄澈的泉眼,从中溢流而出的是明净的文字,我信任纯洁的心灵,同时也信任明净的文字。我对冬麦的爱,更准确地说,是男人对妙龄女郎的欣赏。古往今来,女人崇拜男人,男人欣赏女人,情由此而发,爱由此而生。我欣赏冬麦,不单是欣赏她姣好的容貌、健美的身材,还欣赏她比同龄女生具有更强劲的内心力量,她不浮躁,也不虚荣,从不缺乏快乐捕手必备的高智商(IQ)和高情商(EQ)。

没怎么耽搁,我就回复冬麦,出任她的护花使者,是我莫大的荣幸,我十二分乐意接受她的邀请,做她青春**的唯一见证人。
第二天是星期六,临近中午,我才起床,洗漱完毕,坐在阳台上喝牛奶,微波炉正在加热剩饭剩菜。这时,书房里手机响了,我奔过去,翻盖接通。
“喂,费浪,我到北京啦!”不用听声音,只须听语气,我就知道是念奴娇。
“阿娇,你什么时候到的?”我确实有点吃惊,甚至有点猝不及防,像是游泳时,身边突然冒出一位潜水的女人,大声叫唤我的名字。
“今天刚到,第一个电话我就打给你!”亲爱的前妻真给我面子。
“你居然还记得我的电话号码?”
“要忘记它,凭我的功力还不够……”
“赶紧打住,赶紧打住,我已感动得老泪纵横了!”我故意夸张了一下,然后问阿娇,“这次迪克同来北京了吗?”
“他?”念奴娇停顿了一下,声音转为沉重,“四个月前,迪克出了事故,悬崖崩极时,缆绳意外绷断……祸不单行,三个月前,我又流产了!”
“这,真是太令人难过了!阿娇,你要节哀顺变。”
“唉,这道坎很高,我差点没能翻过去,好不容易才想通,我细胳膊细腿,命运粗胳膊粗腿,他蛮横无礼,总是抢走我最喜欢的东西,我想守是守不住的,再怎么伤心,也感动不了命运之神的铁石心肠。费浪,你还记得吗?我们一同看过福克纳的一篇小说,题目我忘了,故事情节是:一个男人失去了最钟爱的情人,他痛不欲生,不愿独自苟活于人世。自杀前,他恍然大悟:爱人死了,记忆中的她却还活着,他对她的爱依然强烈,倘若他也追随死神而去,渡过忘川,一切归于颠扑不破的黑暗,她留存在人间的唯一印迹将会被彻底抹掉,那才真叫万劫不复。于是他决定顽强地活着,用充满爱的回忆,使情人一次又一次回返梦境,盘桓在他记忆深处的花园里,年复一年,音容宛在。我想,我同样应该活着,只有我好好地活着,迪克才有继续存活在人间的依据。”
阿娇爱迪克爱到如此之深,我并不妒忌,往昔我手中有大把大把的机会,却不曾激发过她内心同样深厚的爱意,那是我的失败。一个人适时适地承认自己的失败,永远都比妒忌别人的成功更为高明,也更为诚实。
“在北京,你能待多长时间?”稍许沉默后,我转移了话题。
“半个月。明天你方便吗?我请你吃饭。”阿娇抢在我之前发出了邀请,这正是她凡事追求高效率的作风。
“明天?哦,抱歉!明天有位朋友预先约好了。”我记着冬麦明天要拍**的事。
“哟嗬,费浪,你成抢手的香饽饽啦!是不是女朋友?”
“嗯,算是一位异性朋友。”我迟疑了一下,没太肯定。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叫‘算是一位异性朋友’?费浪,你还是那么拖泥带水……”阿娇习惯指责我,眼下她又犯老毛病。可能她意识到了这一点,话刚说到半截,就赶紧刹车。
“她是90后女生。”
“交90后的小姑娘做女友,就跟种杨梅树等果子吃似的,费浪,你可得有耐心,陪她一同长大,会很辛苦。”阿娇终于恢复了她一贯的幽默感。
“别误会,我跟她还远远没到那份上。”在电话中,我没提东方晴,这事一言难尽,等我跟阿娇见面后,再讲不迟。
“煲电话粥不尽兴,那就再约吧。我也得倒一下时差,头重脚轻晕沉沉的。”
夜里,我在迅雷上看麦当娜导演的电影处女作《下流与智慧》,男主角是一位自鸣不凡、玩世不恭的摇滚歌手,他打扮得就像一只大火鸡,但最有趣的并非他的外貌,而是他的说道。他嘲弄天赐美貌而偏爱芭蕾舞、甘于受穷的女生脑袋是一潭泥沼,他嘲弄家境富裕而偏要放弃学业、去非洲照顾黑人病孩的女生脑袋是一潭泥沼,他嘲弄因为眼瞎而放弃写作、独守寂寞的诗人脑袋是一潭泥沼。他瞅着这几位邻居,人人都是不折不扣的傻瓜,他要给他们指条明路。就是这样一个人,最终他看到了几位邻居的可爱之处,并且用歌声点燃了大家的**,尤其是那位搁笔多年、早已心灰意冷的盲诗人,又开始像小孩子捕捉萤火虫一样,捕捉脑袋里一闪而过的灵感,想去非洲的女生获得机票,改跳脱衣舞的女生也不再厌恶男人火辣辣的目光……
看电影时,我的右眼皮猛跳,跳了一个小时也没停,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始像鹰爪一样紧紧地攫住我。我并不是迷信分子,用不着医生告诉我“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句民谚毫无科学根据,眼皮跳是由疲劳引起的,严重的是由于血管压迫神经所致。但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现象并非科学原理所能一一解释清楚。我担心此时电话铃会响,午夜凶铃果真就响了。
“喂,费哥,我是东方淑。”
“淑妹,怎么啦?你好像在哭啊!”
“我姐,她,她……”电话那头,东方淑已泣不成声。
“你姐,她到底怎么啦?”
“两天前,她开煤气自杀了!今天下午才发现。我刚赶过来。她留下两封遗书,一封是写给你的,另一封是写给爸、妈和我的。”
“她主动断绝跟我的联系已经几个月了,上个月我收到过她的一封电子邮件,她说她病了……”
“我姐得的病是红斑狼疮,这个病对她的精神打击很大,她不肯把住址告诉你,也不让你来深圳,这些情况我看了她的遗书才知道。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是担心那个案子,怕你受到牵连。两个月前,她炒期货,起初赚了几十万,她的赌兴太大,结果赔惨了,这次挫折令她更加灰心,更加绝望。我上学,不能陪她,她自杀前,给我发了一条短信,反复叮嘱我好好照顾爸妈,待我回拨她的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今天,妈妈打电话过来,说起姐姐把三十多万块钱打到了家里的银行户头上,这件事很蹊跷,我联想到姐姐发给我的那条短信,估计出了状况,就赶了过来,这边,正好她的邻居拨110报了警……”
内心最痛苦的时候,身体竟然是麻木的,这是我全新的经验。我拿着手机,连说话的劲儿也快没有了。
“费哥,我姐的遗书上说,她的遗体要赶紧火化,她的骨灰让你全撒到大海里去……”东方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淑妹,明天上午,我就飞过来!”
我关上手机,眼泪脱眶而出。这一刻,我感到极端绝望,就好比老虎钳夹住了一根孤独的细细的铁丝,命运是那把老虎钳,我就是那根细细的孤独的铁丝……
(小说至此全部连载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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