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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绽在春天的时候有了一个外号那天正处在气候回暖的时期,整个世界人群涌动,仿佛冬眠之后开始觅食的自然动物们集体绞杀猎物。史绽从来把自己归类为动物,他知社会是动物的群体,大家弱肉强食,互相圈养。公共课他把位置选在教室最后一排,那里阳光充沛,在更高和全面的角度看到教室里所有同类。从来不点名的系主任在下课之前心血来潮般点了名。他曾义愤填膺的指责中国教育,实在不应该用点名这种手段来逼迫学生学习。因此点名这种事之前是不存在的,于是史绽在阳光里睡得不醒人事。上这门课的人随着课程开设的时间递增而递减。系主任为自己今天出其不意的点名行为所自豪,他之所以这么长时间隐忍不发,是要找到恰当的时机,等到有天,众学生都不来了,都不爱中国教育了,然后他就要代表中国的教育界突然袭击,折损一大批学生的平时成绩。
系主任对着讲台里的电脑念完深痛的课程,瞅瞅时间还有多,来人的数量也达到了自己预想中的恰当时机,便说,我是不赞成点名来强迫同学们学习的,但你们太放肆啊!我现在要点名了。部分同学一听这话,赶紧掏出手机向在远方快活的同学报告,要其赶紧赶到。系主任扶了镜框,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众人,叹了口气,仿佛中国的教育要在自己手上没落,十分痛心。系主任开始点名,当点的人数变成两位数后,开始念出错别字。开始有人在台下暗笑,这主任碍于情面,也不好职责,盯着讲义上的名单哆哆嗦嗦点下去,之后又错了几个人的名字。念错的字全是初学者的低级错误,走的全是小学生认字认一边的左倾路线。点到史绽时,语气一顿,念成史定。在场有个同学HI点比较低,自认学识比别人高,知道这读音也可以做屎腚。于是忍不住笑,还一边把这知识的快乐传授给旁边几位,笑声慢慢在空气里炸开了,蔓延到教室的各个角落。史绽此时正在梦里与周公相拥,被这炸笑打扰,发现笑的焦点从四面八方聚焦在自己身上,仿佛要洞穿自己肉身。主任假装镇定自若的将名字念下去,不敢抬头看台下,自己声音已经渐渐消沉下去。他近些年做的最后悔的事,今天点名应该算上。笑声没有受到主任阻拦愈加放肆,笑声的焦点也随着主任嘴里的人名转移到其他。点名到后面成为明目张胆的互动喜剧。讲台下一人跟仓颉同姓,他父亲望子成龙,于是取名他为苍龙。后来又嫌这字不够文化,改叫仓竜。主任点:仓蝇,同学们在无聊的课间终于情绪高涨,异口同声纠正,仓竜。此时,当事者正在与周公聊得甚欢,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苍蝇。醒来后只知道史绽变了异。最后在场三十号人光荣完成了九十多人的身份。放学时,史绽走出门口,变异于苍蝇但自己不知情的仓竜猖狂大笑,对着他远远大声叫道:屎腚。
史绽出教室时耳塞里正放到摇滚,没听到自己变成了屎腚,朝那男生笑了笑。上课时疲惫不堪的男女们,听到下课二字,随即精神百倍。大家如垂死死鱼剩了最后一口气,而教室门便是生命力的象征,于是千军万马的冲过去史绽看着拥出门外的人群想,这教室可真像一个大囚笼。(读啦网网友发布)思绪里出现痛感,转过头看到罗伊一双眼睛忽闪,正在掐自己胳膊。罗伊是史绽的女朋友,在隔壁班。史绽说,你别掐我。罗伊愤恨道,难道你忍心我掐自己吗?史绽没说话,一方面因为这实在是姑娘的无理取闹,一方面因为人群急着前行,把他们挤到走廊的柱子里。史绽摘下耳塞,大声对着罗伊说,我饿了,咱们去吃饭吧。罗伊点点头,然后史绽拉着她,万分艰难的出了走廊口。
他们来到食堂,一楼已经无法容身,上千号男女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相互拥挤,红了眼。同学们互相穿越,把饭菜揩到各自身上。于是他们去了食堂里二楼的拉面馆。罗伊坐定,史绽放下背包去叫吃的。不待史绽走到那拉面师傅前,杀出一帮看似好几年没吃过东西的猛男,横在史绽前面。当中一位朝拉面师傅大吼,师傅,来碗拉面,大号的,加个葱油大饼。另一个吼,我跟他一样,要大号,要快。师傅说,好嘞!就拉就拉!猛男们散去找了座位,史绽才站定开点,回头看看罗伊,正一脸大笑。史绽指着牛肉炒拉面说,两份鸡蛋刀削面。拉面师傅说,好嘞!就拉就拉!转身恍然大悟,回过头对史绽说,就削,就削。
史绽回到座位,罗伊还在笑。史绽说,你可太奇怪了,我刚在那里你在笑,现在我回来了你还在笑。罗伊听到这句更加使劲哈哈大笑几声,然后停下说,刚才那几个人太傻冒了,你看,把我笑的眼泪都出来,哈哈。都德说过,女人的眼睛总是比较敏锐的,哪怕是对世上的坏事全然无知的最老实的女人有时也会突然闪现出惊人的睿智。史绽没有一点幽默感,完全属于后知后觉的类型,经罗伊一点拨,顿时开窍了,然后也哈哈大笑。旁边的那几号猛男似乎已经被饥饿折磨得无法忍受,吼道:师傅,你拉好我们的没有啊!
那边师傅忙得大汗淋漓,连忙招呼:就好,就好就好。
史绽和罗伊笑得更加厉害,把那群饥饿的猛男弄得莫名其妙。吃大碗拉面加一个葱油大饼的猛男问道,同学,你们笑啥呢?
史绽和罗伊没搭理他们,但忍住了笑。猛男却不得到答案不罢休,说,你们到底笑个啥啊?!
这一说,罗伊火大了。骂道,你管老娘笑个啥!
猛男拥有素质教育所宣扬的求根究底的精神,对于莫名其妙被骂十分不满,原本准备大开吃界的嘴巴拧开,说,靠!你敢骂老子!
列夫.托尔斯泰说过,保护一个受侮辱的女人是每个男人的天职。何况这个女人是史绽的女人。史绽一怒,二话都没说,拿起桌上的油碟就砸了过去。油顺着碟子抛出的轨迹撒在众人身上,众人忙着看热闹,全然不觉,眼睛跟着碟子准确无误的砸在猛男头上。猛男没想到史绽这样没有中华传统的忍让精神,即便战争也没有遵守战争规则,照牒都没发便开始攻击自己,因此蒙在座位。他随即准备发作,也得到了其他猛男支持。法国小说家罗布莱斯在《老虎何时安家》中写过,一个男人,不管是谁,自尊心受到伤害时,都会铤而走险,做出丧失理智的事。这时,拉面师傅将猛男所点的大碗拉面端上来,猛男看一眼面,学着暴力电影里的动作,抹了抹头上的油放在嘴里一舔,面色铁青对着拉面师傅吼道:师傅!我的葱油大饼呢?!

师傅赶紧把大饼端来,众人一看以为他要拿油饼这种食物当成攻击史绽的凶器,感到大为刺激。路过的群众没见过人用油饼打架,纷纷停住脚步观望。猛男在众目睽睽下先吃完葱油大饼,打了个饱嗝。众人一看,不得了,这位同学怕是吃个饼先补充体力,再拿那碗面扑过来。猛男狠很瞪向史绽,眼神在人群里转了一圈,然后又掰开筷子开始吃面。群众看着猛男吞了一嘴口水,嘀咕着埋怨猛男还不开始动手。史绽看着猛男的行为心里也有点发憷,所谓暴风雨来临之前万物悄然,倒是罗伊镇定的很。
面还没吃完,校园警察出现了。这是历史上首次警察在罪恶发生之前赶到。
带头的警察责问群众:我听说这里有人非法聚集,你们果然非法聚集啊!
围观群众无端变成危害群体,普遍觉得十分委屈。有声音反驳说,我们在看热闹,有人打架。
警察听说有人打架,两眼放光,忙朝发声的地点说:是吗?快帮我指出来。我要维护校园治安。众人唏嘘。
不等群众喉舌,挨砸的猛男吃完面站起来了。他说,我被攻击了。然后摸了把头上油渍。
警察哈哈到:原来是你啊!走,跟我交罚款去。
猛男刚才化悲愤为食量,已经消了点气,警察这么一说,又激起他吃面前的愤怒。这愤怒让他遗失了智慧,他朝警察疑问到:他妈的,怎么是老子罚款?!
警察们听见猛男敢自称老子,觉得自己在围观群众面前没有了尊严。立马冲上去把他控制了。还是那警察说:好啊!居然敢骂人,你他妈的。
然后在史绽二人与群众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时候,吃饱了的猛男已经因为一句人类天性般的疑问被众警察雄赳赳压走了。他的同伴赶紧丧气的跟去,群众也顷刻哗然散去,他们没料到这样结局,为自己站定围观而抱憾。史绽和罗伊已经产生错觉,他们觉得自己恍然间成了围观者中一员,而这件事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拉面馆师傅着急的说,哎!他的面钱还没给呐!
史绽助人为乐,说:我帮他给。
史绽和罗伊坐定吃完来之不易的炒面。下楼时,天空依旧点亮,远处太阳正在向地平线靠拢,红的像个睾丸,光线已经逼近,但温度遗失,整个世界红光渲染。史绽没做声,罗伊活蹦乱跳跟在后面说,刚才……不待她把话说完整,史绽便打断,说,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罗伊只好不作声,收敛起活泼的姿态。两人一直走到操场,然后她又开始哈哈大笑起来。史绽看着她,严肃道,以后我不在场时任何事你不要乱来,记住,不要乱来,你看今天多危险。我不容许你受任何伤害。罗伊当即被眼前这个男生倾倒,虽然曾经倾倒过无数遍。在以后的春天里她时常想起这句话,这包括她被其他男生牵着手时,怀想那一刻,手上的便是史绽的手,隐隐有生根的错觉。
罗伊认真点了点头,又开始笑。罗伊说,你看我们校园里的同学和警察,他们太可爱了。史绽没接她的话,说,我现在要回宿舍了,图书馆借的书今晚过期,我要将他们还掉。罗伊吃了一块冷糕,独自让校园里的同学和警察可爱不起来,于是幽怨的说,那你去吧,我也回宿舍。
史绽的宿舍是四人间,当年艺术学院里分宿舍时,他们四个刚好从各自班级多余出来,于是四个不同专业的人杂居。而如今只剩三人。本来是四人的,搬出去的那个是读书狂,以前整天埋怨宿舍太吵,让自己无法安心学习。大一刚来时此人便放出豪言,读个本科是不够的,自己誓在考研,然后硕士博士,一个都不能少,哪怕读成烈士。因此他的外号叫烈士。后来的日子里,他一直对外宣称自己宿舍吵闹,迟早一天要搬出去。但时光都没来得及荏苒到因为三人的喧闹搬出去,烈士就不幸被医学院一个姑娘相中。他开始在宿舍里,死活保持着嘴皮上的贞洁,某晚出去赴那姑娘的约,被那姑娘夺去嘴皮的贞洁后,就正式被俘虏了,早早搬出去和那姑娘去研究人体医学。
另外两人。一个叫洪刚,是学习数码影像的,长得也很有影像气质,到哪都被人指出很明星脸,长得像冯小刚,牙齿尤其。他为了保持自己身份和脸皮与牙齿的纯洁,研究了对策许久,往后日子和陌生人结识,首要话题便是谈自己的专业,继而转到国内导演头上,告诉自己尤其讨厌冯小刚。这样一来,别人就不好意思说他长得像冯小刚了。为此,他很得意,但没有意识到人情这回事,人初识时只是因为交情不够,因此不好意思说出实话,若等到时机成熟,该认为像谁还是得说出来。于是他外号冯导。冯导毫无办法,在桌子上方贴了一张纸条,上面书写了自己的人生格言:勇敢做自己。
另外一个是胖子,钢琴专业。胖子刚来不是他的外号,因为他有足够的份量称得上胖子。他叫武碧联,从小到大,开学点名时常被叫成武碧莲,以为他是个姑娘。搞得每次老师叫完这个名字看见一个大胖子同学站起来就问,同学,你有什么事?碧莲,哦,碧联不堪折磨,甘愿被人外号胖子。他觉得,一个男人被群众叫成胖子总比被误以为是姑娘要好。所以中学以来,老师同学都呼唤他胖子。胖子的父亲解放前是个拳师,有真材实料,秉着传后的观念,从小教他打拳,胖子从小就胖,练拳时旧的肥肉没练掉,新的肌肉长出来,越发长成名副其实的胖子。胖子上高中时天天不思书,后来听说艺术专业好考大学,胖子能飙高音,于是转到艺术班学习唱歌,高考阴差阳错选了钢琴,他父亲一度表示反对,觉得完全脱离了自己生他时的预想轨道。胖子觉得无所谓,他觉得自己是干大事的人,是不会拘泥于什么专业的。
史绽回宿舍的时候,胖子正在练气功。史绽推开门,胖子正拿起一根尖了的小铁棍,准备往自己肚皮上扎。他站在门后拿着铁棍,跟宿舍里正在吃饭的冯导得意的说,过会儿我一运气,这铁棍扎下去就得弯了。话还没说完,胖子也没来得及运气,史绽推门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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