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脆弱的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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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南一听这声音,心中大凛。他霍然转头看去,立即如冷水泼身。
高高站在身后的男人眼如丹凤,鼻似悬胆,红褐色的发极短,一根根钢针般直立,就连唇边永远挂着的讥讽笑容也透着暴戾。此时,他轻轻抛着手中一根长只尺余的金属棍,不屑道:“我就是讨厌你这个表情!当时只是将你放逐实在是王宽宏大量。依我看,就凭你这副奴才相,就该——”
“昆仑,你还是这么爱说废话。”一个男人忽然在他身后冷冷道。
一语既出,酒店内的温度急遽下降,仿佛有谁刚把阳光关掉了一般。褐发男子忽觉得脖子有些僵硬,这僵硬迅速扩展到全身每一块肌肉,让他连站都站不稳了。但下一秒,他猛然跳到凳子上,暴跳道:“什么爱说废话!你不觉得这么讲很伤人自尊吗!即使不伤人自尊也会伤到花花草草——比如我——的自尊!依我看,就凭你这种全不经大脑的讲话方式,就该先把你大卸八块,每一大块再卸成八小块,每一小块再割成肉丝,每一条肉丝再细细剁成臊子——”
所有人的手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这……他还有底气说自己不爱说废话……?
突然之间,昆仑停止了暴跳如雷滔滔不绝,轻“哼”一声,跳下地来,斜乜着面前绿发垂腰,两手各托着最少十瓶酒(垒成了金字塔形)的男人,抬了抬下巴,轻蔑地道:“你是谁?”
流飞默默走过去将手中酒瓶放到了桌上,直起身,恰好迎上了屋檐外明媚灿烂的阳光。他不由一怔,喃喃道:“要回忆起那个名字,的确很困难啊……”
“什么?”昆仑皱眉看向他。但是那个男人却只是怔怔看着窗外,好像陷入了非常久远的记忆之中。
昆仑额上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你看着窗外是什么意思?故意无视我吗?你不觉得这样很伤人自尊吗?即使不伤人自尊,也会伤到花花草草——比如我——的自尊……”与数息前那番宏论一字不差的滔滔演讲就这样响起在所有人耳边。青南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耳朵。
“啊,想起来了。”流飞低低呼了一声,收回了目光,缓缓道:“那时候,我的名字叫——”
他忽然闭上了嘴,但与此同时,两个字轻轻响起在了昆仑脑海中。
“什么——”远甚于前的大喊,充满了难以置信。“你——怎么可能还没死!”
流飞目光冷了下来,直视着他道:“我必须死么?”
昆仑瞳孔霎时收缩如针尖,仿佛想要直刺进流飞的心底。但是,对面那双淡淡看着他深褐色眼睛,竟如同千仞深潭,尽管寂静无波,但一触之下,便知清寒渗骨。
他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双眼微微眯了起来,低沉道:“你的琉璃心花——”
“——不关你事。”流飞坐了下来,拉开第一瓶酒上的麻绳,刚要倒进嘴里,忽然感到身边传来一股极为不善的气息——
——“你说‘不关你事’是什么意思!”昆仑红褐色的钢针短发仿佛要弹射出去一样。“你不觉得这样很伤人自尊吗?即使不伤人自尊……”
酒店内响起一片筷子落地声。有人捂着胸口痛苦地弓下了身,手颤抖地伸出去仿佛想要抓住空中并不存在的稻草。
“‘不关你事’的意思就是说——”流飞仿佛从来没有被打断过一样平静地道:“——若你们都觉得我活着很碍眼,那,让冷冥亲自来。我对他的走狗没有兴趣。”他一仰脖子,整瓶梨花酒便全部进了腹中,连一滴都没漏出来。“嗯,比起文阳城的酒,的确高了不是一个档次!”流飞欣赏地看着那个酒瓶,啧啧赞叹。
青南抢先一步紧紧用两个棉花球塞住了耳朵。果然——
——“你说‘走狗’是什么意思!”褐发男人看上去好像随时能把手中的短棍捏碎。“你不觉得……”
远方隐隐传来了急救队杂乱的脚步声。三人身后,酒店中已一片混乱,无数人口吐白沫翻倒在地,眼珠转到了后面再也翻不回来,嘴角无意识地抽搐着,已是奄奄一息了。
“好了!”昆仑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眼中危险的暴戾如同火山下的岩浆蠢蠢欲动。他的手慢慢抚上了那截金属棍,阴沉道:“你,只会说大话是没有用的……你可以看不起我,但若是被我证明你没有这个实力,我昆仑今天——”
又一瓶梨花酒倒入了流飞的胃里。
“——便代替我王让你消失!”
动作凝固了。
——我王……我王……我王……
——王……王……王……

这个声音一瞬时如魔鬼的呓语炸响在流飞脑海中,“嗡嗡”回响不停。极远的记忆霎时间铺天盖地地覆没了一切思想,就像当时……
……极大的雨……覆顶而来的阴云……心脏狂乱的跳动……耳中挥之不去的纷乱脚步……
……泥水阴冷潮湿,溅满了全身。但是,仍要不断地跑……跑……逃跑……逃离那个男人的权杖,那个男人的王冠,那个男人的宫殿,那个男人的一切!
……那时的自己……那么狼狈……毫无尊严……
……不过——
——对,我相信……是只有一次的逃离……
——我绝不会,再逃避!
冷冥,倘若你想要将这场游戏结束,我,流飞,绝对奉陪到底!
放弃那个和你太相似的名字,你的对手,将是一个不需你手下留情的人!
阳光毫无顾忌地穿窗而入,照得绿发几如透明,却在深陷的眼窝中投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连几段残缺的光弧亦冷光森森。
昆仑只见眼前的男人手仍停在酒瓶上,沉默良久,终于低低开口:
“——那么,如果我有这个实力呢?”
哦……?
昆仑眉峰一扬,毫不迟疑地大声道:“我昆仑就任你处置!”
“切……”流飞撇了撇嘴,终于揭开了酒瓶上的封纸,漫不经心地道:“走狗也有资格任我处置?若我处置了你,冷冥怎么办?”
昆仑大怒,手一扬,那金属棍顿时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光芒,“呼呼”旋转如扶摇罡风!霎时间,整个酒店的空气似被什么引动着旋涡般旋转起来,风过处森森阴冷仿若刀割!“嗖——”陡然间尖锐起来的空气爆破声中,金属棍势挟万钧朝流飞头顶击去!
“等你胜了我再说大话吧!”
“公子——”青南不由大惊,“砰”一声撞翻了凳子,就要扑上去挡在棍前!只是昆仑在这棍上下过何止百年功夫,不出手则已,一待棍出,迅若奔雷,疾似旋风!只一瞬,短棍已到了流飞头顶,眼见就要将他头骨击成粉碎!
流飞伸出手——
——蓦的,风敛雷息,那根金属短棍正正停在流飞头上一指高处,甚至能看到几丝绿发轻轻拂在了光芒吞吐的短辊上。流飞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般拉过一瓶新酒,仔细嗅了嗅馥郁沁脾的梨花香,闲闲道:“那么,开始吧。”
昆仑冷笑一声,收回了短棍,大马金刀在桌旁坐下。半晌后,忽抬头道:
“好胆气。”
“我只是记得,你发过誓,绝不会对点晶族人动手。”
“那是因为跟没有还手之力的人打架很没意思!”
“你还是这么爱说废话。”
“砰”一声巨响,所有人都死死捂住了耳朵——
——昆仑暴跳着掀翻了一张桌子,指着流飞道:“你说‘爱说废话’是什么意思,你……”
流飞面无表情地打断他,道:“比什么?”
昆仑镇静地重新坐回桌边,桀骜的笑容渐渐浮上了嘴角。
“要比——”他把短棍一拍放到了桌上,傲然道:“——当然是比我们都最擅长的事情!”
“哦?你有擅长的事情吗?”
“你——”又一张桌子被掀翻了。
昆仑再次坐下,面色阴沉地道:“喝酒!”
“换一个吧。”
“你怕了?”
“你比不过我的。”
一张桌子被扔了出去
“不要小看我比较好!”
“只怕我高估了你。”
早先被扔出去的桌子顿时有了一个同伴。
昆仑气喘吁吁地看着流飞面不改色地把第六瓶梨花酒打开,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终于,他大踏步走到空荡荡的酒店正中,对早已缩在柜台后面的掌柜大声道:“你们这里最烈的酒是什么!”
“烈火烧刀子,六十三度五。”身后流飞淡淡接了下去。
昆仑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把提起掌柜,喝道:“我问你话你没听到吗!”
“……那……那位客人……是对……对对对……的……”掌柜吓得牙齿直打战,完整话都说不出一句。但一触到昆仑暴戾的目光,立即浑身一颤,飞速流利地道:“的确是六十三度五的烈火烧刀子!”
“哼……”昆仑把他扔回柜台后面,不甘地道:“那这个六十三度的酒,全部给我拿上来!”
流飞把一瓶梨花酒推给青南,头也不回地道:“六十三点五度四舍五入是六十四度。你的数学还是这么差。”
“啊——”一声兽人般的大吼响起在安乐城上空。无数正忙碌着的人浑身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停下了手中工作,抬头看了看天,暗道,今年的天,冷得反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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