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司月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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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重松了口气,道:“原来是这样,那还好。你们都跟见鬼了一样看着我,我还以为是多了不得的事呢。”
“你不觉得这很了不得吗!”中年人吼了一句,“紫玄国可是已经有五百年没有出过树级的花神了!上一次的花神已经消失了三百多年,也就是说——”
叶斋忽回过头对中年人道:“连锐,我想单独跟他说几句话。”
中年人闻言连忙打住,躬身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夜幕下,叶斋看着眼前眉目清秀的少年,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滋味。
莳花虽是小艺,但内中天地极大,是典型的上手容易精通难。栽活一株花易,栽好却难,要将每一颗种子中蕴藏的奇迹毫无遗漏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就更难。普通花匠纵是爱花,也不过把花木当成怡情悦性、点缀亭台的工具,世上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将花木当成师友一般尊重、交流呢?
这正是树级所考察的重要内容:平等心。
“‘平等之心存则木气生,木气生则精怪现’。《回春图鉴》对于树级测试只提了这一句。‘精怪现’,就是金玉变的条件,也就是通过树级测试的条件!”叶斋和苏晚重一边往回走,一边说着。
“灵草比一般修炼成精的花木更容易现出人形,因此,第五座琉璃温室里,种植的是灵草令箭竹。若获得沉香花徽章的花匠可以在那里以自身木气召唤出人形的令箭竹,则会引发金玉变,并被授予郁檀树徽章,成为新一代的‘花神’!”
苏晚重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
貌似情况可以用如下方式加以阐明:召唤出人形令箭竹的难度<召唤出人形沉香花的难度。并且召唤出人形令箭竹=通过树级测试,所以召唤出人形沉香花=通过更难的树级测试。
苏晚重暗中点点头,忽然间发现自己原来相当强悍。
很好,很强大。
但是——
“会长,你适才所说,‘平等之心存则木气生,木气生则精怪现’,这句话该作何解?”
叶斋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作答,只问道:“你体内真气,是如何修炼而来?”
“这个……好像没有特意修炼过。从小每当我特别专注于植物时,就能感到木真气慢慢增长着;而当我感受到花木或喜或悲的情绪时,它就增长得特别快些……哦,对了,刚才,见到沉香花时,真气流动的速度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苏晚重回忆着,慢慢似握到了一些线索。
叶斋点点头,道:“这就是了。你能体会到花木的心情,沉香花愿意以人形见你,都是因为你从未将它们看作与自己不一样、可以任自己揉捏的低级生命。在这样平等的心灵交流中,花木中蕴藏的木之力引动了每个人体魄中本身所具备的木之力,再进一步引动了弥散于自然中的木力,渐渐将这种木力同化为你身体的一部分,就成了你所说的‘木真气’。”
“木之力是主管生长和恢复的自然之力,而纯粹的木属性真气对于每一种植物的生长都有极大的好处。当花木感应到不再隐伏于体内的木气时,就会化身为更易于吸收灵气的人形。”至此,叶斋终于将最神秘的树级测试剖析清楚,两人也将离开建着琉璃温室的广阔草坪,苏晚重却忽然停了下来。
“会长,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是什么?”叶斋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鼓励地说。
“那株沉香花,”苏晚重顿了顿,坚定道:“可以让我带她走么?”
叶斋似早料到他会这么问一般,深深看了他一眼,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却转过身去,望着天上繁星。良久,才悠悠道:“五百年前的那个人,也这么问过。”
“五百年前?”苏晚重一怔,随即醒悟,微笑道:“是那位花神前辈!”
“是的。”叶斋也笑了,却并未回身,只是道:“我当然没有亲眼见到那一幕,只是读到书上的记载。巧得很,那位前辈,也是从这天荡山里走出来,好像对一切都一无所知,却以惊人的实力,就一次性通过了树级测试,获得了震惊天下的‘花神’称号!而那时……距上一次花神的诞生有多久,已经没有人记得了……”
“他走出第五号温室时,第一句话就是,‘沉香花,可以随我走么……’”
“那时的工会会长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尽管还沉浸在新一代花神诞生的震惊中,却也没有忘了工会的规矩,当即委婉地拒绝了他的要求,他也没有强求。走出工会大门后,就再没有回来过……”
叶斋忽回头,狡黠的眼神在他一向严肃的眼睛中一闪而过,道:“我现在,也不会答应你。若你真的想要带走她,就靠自己的本事来拿吧!我在这里可是提醒过你了,不要以为花匠工会是不设防的!”

苏晚重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二人对视许久,忽然同时哈哈大笑起来,携手走进已掌上灯的屋子里。
这么说……她在那小小的温室里,竟已待了至少五百年么……一向以爱花自诩的花匠工会,竟也会做出这样不近人情的事来……
哼……管你设不设防,只要是我想做的事,绝没有做不成的!
屋内的工作人员看到叶斋和苏晚重走进来,忙恭敬行礼,不少人偷眼打量着苏晚重,见他竟年轻至此,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想来那中年人连锐已把新一代花神出世的消息公布了出去。这一切只看得苏晚重暗暗苦笑,难道说自己以后走到哪都会被人像看妖怪一样看着吗……
姜毕竟是老的辣,叶斋直接无视所有人,带着苏晚重走到了一开始那间有着巨大花架的屋子里。月光柔柔从几个天窗中洒下,正落在白日间毫不起眼的那个幽暗角落。
绸缎一般的乳白花朵,似一盏盏玉碗沐浴在月光清辉下,墨绿的茎杆圆叶在呼吸间吞吐着月光,化成一层淡淡的银衣轻轻披落在身上。隐隐清气缭绕在身周,令人见之忘俗。
叶斋轻轻走上两步,满怀敬慕地看着这花儿,低声道:“这就是月玲珑……传说中的司月之神……”
“即使是你,恐怕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月光下的月玲珑吧……”
此时,那玉盏似的花儿如有生命般轻轻一抖,顿时,月光似有实质般银光闪闪飘落一地,渐渐黯淡消失了。叶斋似沉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般,缓缓开口了:
“那是我曾祖父的曾祖父的曾祖父……我记不清啦。总之,那一年,我的那位先祖,还只是花匠工会里的一个小学徒……”
接连几天的暴雨,天阴沉得似要压到大地上来一般。雨水哗哗地冲刷着每一寸房檐屋角,低洼的地方早已是水漫如湖。雨水砸在地上的错杂声响弥散在天地之间,似要在一条条无人行走的空旷街道中激出回声来。
年轻的学徒叶万和掀起窗帘一角看了看窗外不要钱般泼下来的大雨,皱了皱眉,靠在椅背上忧心忡忡地打量着屋里已有许久未见阳光的花儿。低头看着自己几乎已经变成绿色的指甲,自嘲般地笑笑。
正要走进里屋去再翻一遍《回春图鉴》,忽然,工会的大门被敲响了。敲门声低沉而稳定,在雷雨中似就要被湮没了,却还是清晰地传到叶万和耳中,仿佛就响起在耳边一般。
哦?这么大的雨,竟然还有人来么……叶万和疑惑地站起身来,拔开门闩,小心地拉开了门。
“我可以进来么?”门外,一个略略嘶哑却柔和的声音平静地问着,似他不是站在瓢泼豪雨中,而是正漫步在阳光灿烂的花园里一样。
叶万和定睛看去时,只见眼前这不速之客全身都被罩在一顶黑色的斗篷里,斗篷低低地压下来遮住了他的面容。雨水肆无忌惮地落下,却没有一滴沾在他身上,每每在离他身体还有几分的地方就自动弹开了。
是修道的上仙!叶万和一惊,不敢怠慢,忙将这人引入屋内。只在这门一开一关的刹那,雨水已浇了进来,地湿了一大片。来客视若无睹地从水渍上走过,待他走到桌前站定时,那一大片雨水已被蒸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刷——”来客把斗篷脱了下来,一头银白色的长发顿时如月光般照得这略显阴暗的小屋一片柔光。他轻轻把怀里的一件东西放在桌子上,这才转过身,礼貌地微笑着,道:“多谢你让我进来避雨。”
你确定你需要避雨么……叶万和略略郁闷地想着。但在看清来客样貌的一瞬,饶是他一个大男人,也被眼前男子独特的气质震了一震。他胡子没刮干净,显得略略有些憔悴,却无妨于他俊美的容貌,周身不知为何竟散发着淡淡银光,有种让人心神安定的力量,仿如云端明月飞下人间一般。
上仙么……上仙中恐怕也没有这么令人难忘的一位吧……
叶万和定了定神,恭声问道:“您来这里有何见教?”
“来请求你的帮助。”来客温和地笑了笑,道:“我的时间不多了,只是放心不下它——”他指了指刚刚放在桌上那物事,叶万和这才看清那是一个罩着黑布的花盆。“——我想,它在这里是最合适的。你可以帮我收养它么?”
“这是——”叶万和疑惑地看去。来客小心翼翼地抱起花盆,走到照不到光的阴暗处,示意叶万和跟过来,这才轻轻揭开了黑布——
一株细嫩的小苗,暴露在空气中似微微颤抖了一下。叶万和还是没有看懂,询问地看向来客。来客满怀爱意地看着手中小苗,仿佛一个慈祥的父亲看着自己的小女儿一般,柔声道:“这是月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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