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花王与花相的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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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一定要冷静——
苏晚重深深吸了一口气,却仍只听到一个似完全不属于自己的声音艰难地道:“如果是他的话,不会有事的。我们先把这边的事……”
“不要说了。”流飞冷冷道:“放松。”说话间冰凉的手已轻轻放上了苏晚重头顶。
苏晚重但觉大脑“轰——”一声,随即,一种轻飘飘的感觉袭来,心神一分分松了下来,却也一分分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只觉自己的意识与外界间再没有丝毫屏障,就这样完全敞开在了天地之下,任由山风泠泠拂过,惊不起一丝波澜。
陡的,幻觉消失了,所有意识坠石般重又落回了躯体内。霎时间,心神如同重生,一切负面情绪竟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略略讶然地看了流飞一眼,轻舒一口气,道:“谢谢。你的进步很大。”
“谢那个女人吧,是她帮我打开了‘舌花’。”流飞面色似有些苍白,却仍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着。
苏晚重眼神却颇有几分古怪。
“那个,女人么……却也未必……”
流飞诡异地看了他一眼,暗道,清心决该不会有什么损害脑神经的副作用吧……
“好吧。”苏晚重似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略略提高声音唤道:“雪空,可以出来一下么?”
流飞身体顿时僵硬了。
“你……你说什——”
一语未完,却见那白衣白发的少女已缓缓从树后步出,清冷眸光静定如水。但在见到流飞的一瞬,竟情不自禁低呼出声,惊讶、喜悦、迷离、难以置信……复杂的情感似如镜湖面上泛起的波澜。这一刻,埋藏一百余年的记忆海潮般哗然涌上,雪空怔怔看着不远处那个依稀仍可辨当年之迹的少年,一时竟似痴了。
良久,却听她低低吟道:“聊望霜月孤空寂,清辉若虚,默默流芳隙。萤流雾轻徘徊影,小酌难尽川草忆……”
“魂觅梦来身倚楼,难分梦醒,举目空依旧。红尘灯火隐星宿,尽是忘忧复幽忧……”流飞不由自主接了下去。许久之前,应是有一个月光同样明亮的夜晚,小公主寂寂独坐窗下抚琴清歌,风声入弦,歌吹入耳,远远传来的竹笛之声,竟像是同样渴望天空却不能高飞的寂寞。
于是,再独歌时,便有人续了下去。相视一笑,没有交换过一句言语。第二天,她离开丹景宫,避世慕愁山。第二年,早在意料中的剧变,他流离江湖,直至在紫桃之畔觅到安稳的居所。本以为百年前的笑意已成水中幻梦,却不想,明月今夕,竟于猝不及防间,相望如初。
“果然,果然……”雪空早已是心摇神旌。因罕见的体质,她从小深居禁宫,十三岁始结庐慕愁修习玄奥的占星之术,自此清心独居,再不见世,更不知爱恨情仇为何物。但也许除了,百年前那个月明星稀的晚上。
尽管只是一曲,一词,一笑,却遇见唯一一个这么容易走进自己心里的人。分花拂柳而来,不用迟疑,不需多想,仿佛那条路已经熟悉了千千万万年。
苏晚重忽然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光芒大放过。他看青南寸步不离地跟在流飞身后,神色自若毫无半点不自在,不由大为佩服,并决意学习。当下强忍飞奔离开的冲动,双手拢在袖中默立原地,远远看去直如一尊沉思者的雕塑一般。
但——
“这位朋友,您不觉得您很明亮吗?”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响起在苏晚重脑海中。
苏晚重目光略略抬起,却见青南仍低头肃立,不由大为不平,传音回道:“你也不比我暗多少吧!”
“那不同。”那声音没有半点迟疑地道:“我从小就跟在公子身边,公子完全可以忽略我的存在。”
这只是你自己的看法吧……
苏晚重虽郁闷,一时却也不知如何反驳。
“何况——”青南变本加厉道:“——服侍公子,保护公子,是我天生的职责。这职责的履行自然要以熟悉公子的一切作为前提——”
这……
“更何况——”青南竟然还没说完:“即使您很有廉耻地执意要留在这里,眼下这个站位也相当不好。您看,您正好站在二人中间,这就使他们眼里有了异物。我建议您向我这边靠一靠,看,这里刚好有一片阴影,您可以隐藏得很完美。当然,过来的时候动作请轻一点——”
“我靠!”一向是“温良恭俭让”典范的苏虫虫忍无可忍大喝一声,随后混身无力地蹲下来摆了摆手,心中忽兴起一种把谢小意拉回来对付这牛人的冲动。
流飞终于在那声濒临崩溃的大喝中回过神来,他眼神一扫,冷冷道:“无聊!”
掐死你……苏晚重邪恶地想着,长着小尖牙拿着叉叉的小人扑扇着翅膀在他眼前飞来飞去。但最后,终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他站起来,清了清嗓子,郑重道:“雪空,能说说为什么你说出的话会对凤有约束作用吗?”

虽仍是神情清寂,但那少女眼中深海般的淡漠却被几丝暖意柔化了,如同森然海洋上的初初日照。她点点头,轻声道:
“那是一个契约。”
“牡丹为花王,芍药为花相,自古如此。但曾经,芍药一族出了一位不甘屈居下位的王,名为隆年。他发动叛乱,要取花王而代之。尽管隆年王雄才大略,高瞻远瞩,他的军队却最终被镇压。为防止这样的事再次发生,花王思虑十数载,终于决意废相,要将芍药一族永贬为庶,再不起用。整个计划万分机密,却瞒不过天生七窍玲珑心的点晶族人。点晶水琉璃世代效忠芍药,获知消息的点晶族人将一切通传给了花相,使得芍药族能早作准备,终于在花王宣告决定前组织了一支足以与王室相抗的力量。为避免相争导致的兵祸,双方最终妥协,立下这个契约。芍药族自此失去自由,再不能有二念。”
她简简单单讲来,但当年的诡谲凶险,风波暗涌却仍跃然目前。苏晚重听得这些权利相争,勾心斗角,心中厌恶,对牡丹一族顿时好感大失,皱眉道:“即使这样,也太残忍了些,失去自由的痛苦,岂是施此酷刑的人可以了解?何况,若是遇到昏庸的花王,心思一天变几次,花相又不得不遵从,恐怕天下大乱也不远了。”
明月渐渐升至中天,劲急的晚风不知何时渐渐柔和了下来。却听那发丝轻轻飘舞的少女道:“嗯,的确无聊得很。不过这种不公平的权利这许多年来只用过一次,加上方才那并非出自我本意的情况,两次。”
“而且,牡丹族从未出过你所讲的昏庸之王。若描述牡丹族人,只一字便足,曰‘正’。德、行、容、声,无一不正,因此才配得花王之号。”她淡淡讲述,似是说着与自己完全无关的故事,这样的淡漠倒是让苏晚重颇为奇怪。殊不知,雪空虽是牡丹正统,但从小独居,心思单纯,对种族、君臣、地位等物全无概念。一应历史掌故虽极熟,但真正的意义是什么,却是未必清楚的了。
苏晚重叹一声,道:“这样的话,就算了。”
他顿了顿,终于还是道:“本来,我有了一个计划,在你对芍药的约束作用下,有九成的把握可以把所有真相都弄明白。但是,如果这力量的来源竟然是这样的话……我也不想碰它了。”他苦笑一声,不甘地道:“所以,即使一切已经基本清楚了,仍只能是我的推测。恐怕是,永远都不能被证实了……”
雪空点点头,眼里露出一分赞赏的神色,却也没有再说什么。空中,鹤翼划出一道道诡异的弧线,随着那无形阵法的完善,包裹着凤的迷雾越来越浓。白雾之中,隐隐见得几分红似火的影子,时不时,剧烈的光芒连闪,却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似是所有能量都被那巨大的阵法吸收了。
守云的实力,至此一分分显露在众人面前。
在苏晚重放下心中好奇的一刻,一切的紧张焦虑都消失了。无聊地看了一阵这仿佛不会有尽头的打斗,抬头看看月亮,喃喃道:“月至中天的时候么……雪空,好像已经快了。对了,你刚才说的暗夜使是什么?”
坐在树下轻轻拨弄着琴弦的少女应声道:“月玲珑本为司月之神,每十万年,会在落月峰顶沐浴明月圣光而成暗夜使,司管一切暗与夜之力。至于其他么……我想,丞相也许还不想让你知道。”
又是……那个谁……苏晚重一阵切齿。这个所谓的“丞相”,那个没脸人的“主公”,就是芍药之王么?总有一天,要见识见识他到底哪里厉害……
但是,他脑子一转,又陷入了沉思中。
暗夜使属于不能让自己知道的内容?这么说来,就又与那个至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神木圣者”有关。若说当时牡丹与芍药的契约是在“神木圣者与千眼神犬面前”立下的,那小狐在自己身边也并非巧合么……而且,明显这个“神木圣者”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连花王与花相间的事都需要他来作见证。小意曾经说,远古之时,宇宙之掌控者并非人类,而是花木,其国名“扶天”,那么所谓“花王”,是否有可能便是扶天国之王……?
这么想下去,所牵涉到的竟是越来越广,不由暗暗心惊,一种冥冥中被掌控的感觉前所未有地强烈。若说,小狐、自己,或许还有身边的所有人,都是身不由己,那一切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到底,是谁在安排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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