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悲伤,映于心湖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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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默。
这……
还真不习惯啊……
看着这个忽然间郑重起来的女子,苏晚重心里不知怎的竟有了几分失落。刚待说什么时,坎无缺却霍然跳了起来,恰恰落在头顶一根斜伸出来的树枝上。下一秒,她已舒服地坐了下来,一条修长结实的腿毫无避忌地在苏晚重面前晃来晃去,双眼却闪闪发光地看着他道:“喂,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该把小光也找来啊?”
苏晚重脸红了。
他转过头去,咕哝着一句什么,隐约听上去似乎有“缺心眼……”这样的字眼。但他的眼睛却分明轻轻笑了起来,注视着远处仍在忙碌的白衣少女,轻声道:“假如你先告诉我他是谁的话。”
坎无缺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
“你真的是圣者么……小光,就是光明使呀,一个姓离的小子,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但现在他应该还不是光明使,大概还在做那个很没前途的司日之神吧——”
呃,好吧。
苏晚重表示愿意接受这个现实,却忍不住问了一个八成不会让某人的主公高兴的问题:
“这些某某使都是干什么的……除了暗夜使和光明使,还有其他人么?”
坎无缺这次却奇迹般地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因为她毫不迟疑地道:
“我也不知道!”
有时……也真佩服给她起名字的那个人……
有谁见过与实际情况相差这么远的名字么……怎么看都觉得这女人缺的东西实在很多……
他没好气地随口道:“那你怎么偏偏对光明使这么清楚?”
“世交嘛。”坎无缺简单地说了一句,朝后一仰靠上了粗壮的树干,望向明月的眼神中,不知怎的竟有了几分奇异的神色。可惜,沉思着的苏晚重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喂,流飞。”他终于低声道:“你说,小狐到底到哪里去了?”
流飞沉默片晌,却忽然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你现在感觉怎样?”
“我?”苏晚重一怔,道:“很正常。又没有冲上去打架,所以——”
“我是问,你的心境,你的猜测,你的预感。总而言之,你对白狐失踪的一切感觉。”流飞淡淡打断他道:“心灵相通是存在的。愈是亲密的人之间,这种联系就愈明显。过分的关心往往让表面虚假的情感蒙蔽真实。那么,好好体会吧,不安、警惕、愤怒、危险、平静……你真正的感受,也就是白狐此时的感受,是哪一种!”
苏晚重低头闭上了眼睛。心神内敛,沉思静气,神识一分分澄澈起来。蓦的,脑海中毫无规律的图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一片镜子般的湖。苏晚重略一惊诧,湖水顿时剧烈波动起来,隐隐似有碎裂之势。他忙镇定心神,排除一切杂念。果然,神识之湖渐渐平静了,最终复归平滑的镜面。
但,苏晚重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这镜子般的湖面对精神力的消耗竟是惊人地大!
他可以感到,一直等待在丹田中的拟天真气开始在经脉里流动起来,用生生不息的能量维持着精神的正常运转。但即使如此,他也已坚持得很勉强。
忽然,湖面微微一动,如有什么图画从湖水下渐渐浮了上来。那画面似就是落月峰,因为背景的树木种类与此刻苏晚重身后的树林一模一样。只是,怪石危砌、奇谲凶险处,却是远胜于这夜神诞生的落月峰顶。看那背景,云遮雾绕,山风急劲,连空中圆月都似大了几分。看上去,竟是在山之极高处!
终于,画面浮上了水面。
“小狐——”苏晚重心陡的一沉!只见那画面中,一个面对自己而立的男子,白衣白发,英俊似妖,双瞳如碧,不是白狐是谁?但在他对面,此刻却站着另外一个人,一个苏晚重只能见到背影的人!
而这人的右手食指,此刻正闪着妖异的紫光。他随意提指,只一挥,一个繁奥的紫色符号顿时悬浮在了空中,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混然天成,看不出丝毫凝滞处,直如这符号早与他生命融为一体。下一瞬,他食指轻点,那符号顿时出弦之箭般射入白狐额头,一闪之下,消没不见!
精神急剧变化下,这画面只呈现了一瞬,便随着神识之湖的碎裂而消失了。苏晚重陡一睁眼,却只见到黑丝绒般的夜空下,那轮静静悬浮的明月。柔和的风一丝丝从皮肤上拂过,让人几怀疑适才见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但,那绝不是幻觉,绝不是!
流飞也察觉出了不对,急问道:“出了什么事?如果只是稍稍潜入更深一层的意识,不该消耗这么大的精神力!”

“我……”苏晚重刚说了一个字,忽觉一阵头晕目眩,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他紧紧抓住身畔树干,任大脑中针刺般的剧痛一波又一波似永无休止地刺激着最脆弱的神经,连手指一分分陷入了树身都没有察觉。
这样过了许久,疼痛感终于稍稍减轻。苏晚重仍抓着树干,暗暗调动温和的拟天真气越过平日运行的轨道,从常人绝不可能实现的途径渗入脑海中。在碧绿色水一般的真气触及神识的一瞬,所有疼痛顿时消失了,几近枯竭的精神力缓慢却持续地一点一滴恢复起来。
他默默站直身子,没有看一直担忧地注视着他的坎无缺,低头传音道:“流飞,我见到小狐了,真正的小狐,不只是你说的‘情绪’。那样的外貌、那样的气息、那样的气质……那一定是他。看上去,他的境况并不妙——”
“情绪。”流飞毫不让步地冷冷道:“情绪。只有你感受到的他的情绪,才能说明问题。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即使是亲眼所见,也并不可靠。”
“这就是我将要说的。”苏晚重仍低着头,用平静得可怕的语气道:“我,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不是不安,不是愤怒,不是平静,甚至也没有丝毫紧张与警惕。而只是,只是——”
他终于抬起了头,似看着天上明月,又似哪里都没有看。纯黑的双眼,这一刻竟如触不到底的深潭,埋葬了所有的情绪波澜。
“——悲伤。”
一切,陡的静了下来,唯有极远处凄伤的虫鸣还在隐隐约约中继续。
“是悲伤。你可以想象么?”苏晚重静静说着:“桀骜的、不驯的、好胜的、好逞强的、总是懒洋洋的小狐,心底最隐秘处却是有那样不可触碰的过往,不能愈合的伤痕。是的,我知道那是什么,而我现在,更是亲身地明白了那件事所能埋下的痛苦有多深。”
“他刚认识我时,整日整夜不说一句话。我给他吃的,他就吃;到了晚上,他就睡。其余时间,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但是,那时的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虽是经历了巨大的变故,只要你细心些,认真些,终是可以让他接受你的温暖。嗯,也许我运气好些,最终,他接纳了我。自那时起,我才渐渐开始知道他的过往。虽然不能完全明白,却也清楚,那是绝不会被轻易磨灭的深刻烙印。所以,这许多年,我一直想让他快乐。即使不能忘记,至少也不能被曾经的阴影,永远遮住头顶的阳光。”
他轻轻笑了起来,眼里有了一丝暖意:“就是因为明白曾经覆在他身上的阴云,我才知道,现在这样贪吃爱睡,喜欢找人打架,动不动就跳起来拍桌子的小狐有多么可贵。这是,他离开那片阴影后,终于重新寻回的快乐。流飞——”
笑容从他唇边敛去了,目中温暖不知何时已被深邃难测的纯黑取代:
“——我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它。那个让小狐悲伤的人,我绝不会放过他。”
“绝不会。”
语声虽轻,却是斩钉截铁,落地有声。
流飞淡淡道:“哦?能用完全平静的心情讲出这样一番话,听上去倒很像真的。那么,反正我也没事干,就帮帮你吧。那个人的样子,你看到了么?”
“没有。”苏晚重手抚下颔思索起来,沉吟道:“看到的只是背影。很高,偏瘦,穿一袭蓝布袍。其他的……对了,他用的手法!画那个符号时……哎,抱歉,我缺乏这方面的知识,无法作出什么判断。但无论他做的是什么,他一定是个高手!那样仿佛与灵魂融为一体的娴熟动作,只能是……”
“小猴,”清脆的少女声音调侃地从身后传来,“你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了么?”
苏晚重不忍卒睹地转过头来,诡异道:“为什么我要跟那种动物联系起来——”
“因为你耳朵的颜色实在是很惹人遐思。”谢小意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那不自觉间又被捏得通红的耳垂,大有所悟般点着头。两三缕从耳边垂下的乌黑发丝轻轻拂过削肩上的纯白衣带,一双明眸里闪动着揶揄的笑意,更衬得玉容俏丽。苏晚重脸微微一红,立即转移话题道:“啊,乌鸦不知道——”
“还没醒,但已经没事了。”谢小意目光仍在苏晚重两耳上晃来晃去,直看得他毛骨悚然,不由倒退一步,微恼道:“妖女,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谢小意脸色顿时一沉,笑容却更为灿烂:“我在想,小白记忆被改造过的封龙印封印这许久,不知是不是会有些副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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