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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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曰:“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中,心不动,则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世间诸般痛苦。(千载中文网www.xiaoshuodaquan.com)”
薛彬站在块残碑前,分辨着碑刻的文字,在他的身后,是烧成白地的东梅寺,他和李敏芝两个人今天天还没亮,就从过夜的风蚀口动身,赶了二十里山路到这里却见到这么一副景色,虽然两个人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止不住的失望。
“***!”越看越不爽的薛彬忍不住暴了句粗口:“狗屁心动则妄动,妄动则伤身,老子心动了什么,让老子要体会这些痛苦?”
用脚踹了踹石碑上干净的青口断纹,他对这上面刻得狗屁骗人东西很不感冒,以前读的时候最多笑笑这些和尚的迂腐,感叹这佛陀弟子怎么创出这么套唧唧歪歪的道理,那时候的还没有这样的感觉,可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后,对这种从思想上阉割一个人血性的东西,心里有的只是强烈厌恶,想起那些从燃烧的废墟里拔出来的村民遗体,想起那些被灼炙成焦炭的面孔上痛苦表情,他的心都好像被被鞭子抽一样,谁能告诉他,这些可怜的老百姓,他们的什么心动了?他们所想的不过是守着自家的一亩二分地,想着一年能稍微多打点粮食,让老婆孩子过的稍微好点罢了,这样淳朴得不能再淳朴的愿望,难道说就是心妄动了?要让他们承受死亡的代价来弥补?还有这块记录着佛陀教义的石头,看样子也是最近才被人拦腰砸断的,倘若人死是因为心动,那这石头又是什么动了?莫不成是胎动?想生个猢狲出来不成?
对这些,只能说这小鬼子横行的世道里,人逃不过的劫难,石头也别想逃过去,薛彬想到这里,只能颓然地叹口气,转身看看还在废墟里翻找这有用物件的李敏芝,相较它而言,自己无疑还是幸运的。从山下村子转移到溶洞里的那个晚上,为了消除掉几个人相互之间的因为身份不明隔阂和猜疑,她主动介绍了她自己。
自幼丧母的她是在奉天长大的,父亲当时是东北军的一个旅长,东北沦陷后,老父亲故土难离,没有追随少帅入关,而是带着几个老部下,回到老家这山里隐居起来。但是他又不想女儿留下来陪着自己一起做亡国奴,便把李敏芝送到北平的教会学校里读书。
读完中学读大学,一读就是差不多十年。父亲这边因为不想使用日本人的邮政系统,之间的联系一直是靠熟人来往北平和承德时才捎带点消息,等到大学毕业回家才知道父亲过世已经快一年了。(版权归原作者所有,网友上传章节,千载中文网特此申明)
伤心之下,她便留在村子里为父亲守孝,谁会想到又遇到了现在这事。不过听她的说法,日军的这次扫荡来的虽然比较突然,但还是有前兆的,在这之前差不多一个月的时候,山下伪村公所里曾经派人来村子里说过要搞皇军要搞什么集家并村,让村子里的百姓配合点,在期限之内搬迁到指定的村子,负责皇军就按匪民处理。
村子里人的反应就是一通乱棍打将出去,没人把他们的话当回事,要知道这雾灵山里的百姓可不是山下的那些顺民,早在前朝,这片地界还是所谓的皇家禁地,说什么主管着大清朝后龙脉风水的时候,他们的祖辈就钻进这深山老林里,干着的是从豺狼虎豹口里夺食的事情。
祖宗们不听朝廷训令,冒着被山下守林的八旗兵抓住诛灭九族的风险,在这山里刨食,只为能有几亩不交粮赋的土地,做儿孙的怎么能因为小日本的几句话就这样丢下?鬼子真要是来了,大不了就像往年以往到山里躲躲,等鬼子走了再回来,反正他们进山扫荡也只是大风扫地般粗略抓些在家里没逃出来的老人和小孩,对已经逃到山里的人也没办法怎么样。
大家都是如此以为的,没人会想到鬼子没有像以前那样大白天浩浩荡荡地上山扫荡,而是等后半夜人都睡熟的时候突然围了村子。除了她和栓锁两个因为忌日守夜早点听见声音,侥幸躲在地窖里逃过一劫外,其他人都没幸免。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的表现还是非常坚强,微笑的时候依然微笑,丝毫看不见被这些困苦打倒的样子,他一个女孩子都这样,薛彬怎能比她差。
“喂,别找了,早就烧得啥都没有了。”振作起来的薛彬招呼着让她从里面出来,这东梅寺里庙宇的房顶可不像山里老百姓家的,上面盖着的可不是几根木头再加点茅草。听李敏芝的介绍,当时为了建这个庙,附近十里八乡的村子都拉来上好的木材来,有些信佛的老太太还把自己准备做棺材的木头都献了出来。
建成后的东梅寺据说是飞檐挂角,青瓦铺顶,虽然只有一栋主殿,但据说比有些大寺院还要辉煌庄严。可想而知,这把火烧起来,除了飞灰剩不下什么了。
李敏芝听见薛彬的喊声,从堆残砖乱瓦里探出头,挥手示意他稍等一下,便又缩回去,蹲在尊罗汉塑像下面,不知道在搞着什么。(版权归原作者所有,网友上传章节,千载中文网特此申明)
“那你快点,我们还要早点回去,时间拖得太久,回去的时间就不够了。”无奈地看着缩回去的李敏芝,薛彬对了下表,出来的时候没想到路程并没有设想中那么难走,所以提前计划将近一个小时到东梅寺,现在浪费点时间也无所谓了,说不定她还能找出点有用的东西来。
抬头看着火辣辣的日头,薛彬挑了块干净点的石头坐下,储备着回程的体力。昨晚在风石口休息的时候,大半宿时间他都醒着,现在感觉全身虚得厉害。
虽然闭着眼睛休息,可薛彬脑子里依然在动个不停,在这种变换不定的环境里,不好好分析下,实在是心里没底。

在东梅寺这片区域里,所有的人为建筑都被烧成白地,除了滩血迹外没找到一个活人。地上的脚印倒是很多,有靴子,也有草鞋,密密麻麻地在挤在一起,分辨不出先后。
这样的话,就有可能是伤者被其他人救走并逃出去了,不过按照鬼子先前的手段,能逃脱的可能性非常渺小,更有可能的是化成了废墟里的灰烬。
虽然早就有这种心理准备,可还是存着几分期待。否则也不会匆匆忙忙赶过来。这样的话,吕三的伤怎么办?从伤口里取出子弹很简单,但是止血和感染,没有个懂医术的人,实在没什么把握。难道真要赌下运气?有些困惑地睁开眼睛看着天空中的那轮秋日,薛彬叹了口气,实在拿不准应该怎么办。
愁啊愁,恨不得把所有的抑郁都一口气喘出来,却听见声更抑郁的长叹在耳边响起,扭头才发现李敏芝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啪啪地拍着沾满灰的手。
“没找到什么有用的?”
“没有,全都烧没了。”抹了把脸上的汗,李敏芝一连的丧气。
“算了,还是早点回去吧。吕三的事情再想其他办法吧。”薛彬站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现在只能看吕三他的运气了:“给,把脸擦下,糊得乌漆麻黑的。”
“刚才看了下脚印,好像鬼子是向着东北走掉的,我们要不要跟着去看看情况?”接过薛彬地过来的手帕,李敏芝扭过头擦干净手脸后,忽然说道。
“为什么?”薛彬有些奇怪为什么突然提到要去看看。
“刚才看的时候,好像有些不是鬼子军靴的脚印也朝那边去了。”李敏芝放下手帕,打开背着的图囊,在地上铺开:“他们应该是去这个方向上的磨盘村,我觉得应该过去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收获。”
“你有多大把握肯定那里能有收获?”蹲下来,薛彬用手拃着算算,直线距离只有三四公里左右,但考虑到地形等因素,真实距离应该在十到十五公里。
李敏芝摇摇头,也不敢确定。他抬起手看了下时间,才中午十一点左右,算时间比来时多出三个小时左右,应该可以。但相较于来时的充沛体力,回程极有可能时间还不够用。
薛彬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去了,没有理会李敏芝眼眸里流露出来的一丝失望。示意她把地图收拾好。为一个渺茫的希望,去冒这个险不值,这也是性格决定的。他还记得上军校时,有次路过办公室时听见的教官们给他的评价是:稳健严谨,做事执着,但缺乏创意,做事有时太过武断。
当时还有些不服气,可后来带了几年兵,才发现还是教官们的眼睛毒,一句话把他的性格定义的不能再准确了。
想着事情,连走路都不怎么专心起来。等意识到天黑了该休息的时候,才发现还没有到计划的中继休息点仙盘村。两个人对着地图分辨了半天,决定还是就近在一个叫做獐子沟的小河滩边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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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了!”
看见被木棍拨开的灰烬里连点火星都找不着了,薛彬头皮一阵发麻。光顾着想事情,忘了添柴,居然把火给扔灭了。无奈地看着整整齐齐码放在一边的柴火,想要重新生火很容易,可就是他不会用火镰。
使惯了打火机什么,对这种久远的取火器物没有一点手感,在李敏芝手里轻轻擦几下就轻烟袅袅的火镰在他手里吭哧半天,除了冒些火星外什么也没。
难道说要叫醒专家出手?看着篝火对面和只午眠的小猫一样蜷缩在毯子下面,嘴里还不时发出些意义不明的哼哼声熟睡着的李敏芝,他突然觉得有些太不人道了,赶了一天路,前半夜还是她守夜的。这种辛苦连他一个大男人都有点撑不住,更何况一个弱质女流。
“还是忍忍算了。”薛彬仰头看着残月西沉后的璀璨星空,已经快到凌晨了,周围从高处下来的冷空气正一点点地把空气里的水蒸气挤成粘稠的雾气,潮气更重了。
他们的宿营地是选在两块紧挤着的石头夹成的角落里,这种差不多有小房子大小的巨石,是夏季充沛降雨的杰作,每年入夏后,雨水汇成的洪流顺山势而下,把这些大石头冲得满河滩都是。
把身上的衣服裹了裹,骤冷的低温转眼就把四下里弄成了白茫茫,雾蒙蒙牛奶的颜色,冰冷的感觉从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渗透进来,薛彬觉得自己都快被冻僵了,就在他想伸下腰,稍微活动下胳膊腿的时候,似乎有几丝细碎的石子滚动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了过来。
薛彬连忙拔出把插在腰上的驳壳枪捏在手里,侧耳仔细分辨着声音。在河边扎营,都会受到前来饮水的野兽的袭扰,特别是食肉猛兽的攻击。但是野兽在行动时不会发出这么大的动静,这更像是有人在靠近。
“有动静,别出声。”他蹲身跨过篝火,伸手推醒李敏芝。看见她睡眼惺忪,要张嘴说话的样子,连忙捂住她的嘴唇,轻声告诉她别说话。
看见反应过来的李敏芝的眼睛眨了眨,示意明白了后,薛彬才放开她,回手慢慢地把驳壳枪的机头拉开。
“一个人?”李敏芝听着声音,伸出一个指头,悄悄地示意。
“不,两个人。”摇摇头,薛彬伸出两个指头,然后又侧侧脑袋,让她听外面的声音。
脚步声刚开始听起来比较模糊,似乎是只有一个人,后来来人和他们两个的位置近了些,才分辨出在原来沉闷的脚步声里还夹着个比较细碎的脚步声。点点头,两个人屏声静气地细听着来人的脚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近了,更近了,马上就到两个人所在的石头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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