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你在哭么？
为何又哭了，男人怎能经常流泪？
想要问你，却不知怎么，感觉好困，眼皮很重，身体似沉到海底。越沉越深。
呼唤声遥远传来，越渐清晰，终于，明冉成功抓住了她熟悉而温暖的手。
“觅。”
这声音沙哑撕裂，完全不似从自己嘴里发出，让她有瞬间恍惚。
怎么不开灯？
她想要脱口而出，却忽然意识到这类似某部剧里生还者醒来的第一句话，有点想笑，但随即又反应出说这话的人遭遇过什么，于是噤声，心猛得悬起。
脑袋空荡荡，浑身无力，努力想回忆，却毫无头绪。黑暗中有人悉悉索索地走近，冰凉手指轻轻掰开她的眼皮。
她恐惧地用力抓住蓝觅的手。
手指离开她的眼皮，便没了动作，周围也无人声，只有蓝觅的手还紧紧包住自己的。
“觅？”
“我在这里。”蓝觅的声音从近距传来。
“这是哪里？我的眼睛……”
“姐！这，这里是医院！你觉得怎样？”桐桐颤抖着打断明冉，她挣开朗芬，奔到病床前。
“姐。”桐桐一手握住明冉，另只手捂住自己口鼻，害怕呜咽声被她发现。
“这里是医院？原来我在医院。”
明冉轻轻说着，面上无特别表情。
“姐，你晕倒了，昏迷了三天。”桐桐尽量使声音不要颤抖。
“为什么？”明冉平静地问。
“你现在会看不见，”蓝觅镇定接过话柄，沉声说：“不是没有开灯，也不是身体出现短暂性反应，而是你的眼睛，已经失明。”
黑暗中，万籁俱寂。
……
“可是姐，我们可以转院！到时找个更好的医生，做一次手术！所以，不要绝望！会好起来，会没事的！”郁桐抱住明冉，泣不成声。
朗芬过来拉开她，望一眼身旁沉默的蓝觅。
“没事么，我真的会没事么？”明冉将脸转向另一边，淡淡呢喃，“过一会儿，会有人来摇醒我，告诉我这是梦。”
“这不是梦，明冉。”蓝觅望着她，语调仍然沉稳，“你不在做梦，这是现实。你真的失明了，因为长时间接触紫外线，所以失明了。因为总是仰望太阳，所以失明了。明冉，放弃美术吧，在往后的日子里，只依靠我而活。因为，你已经无法再拿起画笔。”
“蓝觅！”郁桐回头狠狠瞪住他！他怎可这么残忍？在这时候说出这样的话！他真的想毁了她！
蓝觅静静望着明冉，神情索然。
朗芬轻叹，拉过桐桐的手，示意出去。桐桐难以置信地回望她，压低声音，“你忘了他昨天才对姐做过什么！”
朗芬摇头，坚定地说：“他不会了，相信我。让他们独处吧。”
桐桐沉默半响，终于妥协：“姐，你好好休息，我等会儿再进来看你。”
寂然无声。
世界很安静，什么也没有，全是虚无。
“觅，我饿了，想吃东西，你帮我去买好么？”
明冉的声音像是从世界另一端传来，缺乏真实感。
“觅，你在么。”
“想吃什么？”蓝觅眼中闪过悲伤。
“都可以。”明冉声音很轻，仿佛浮在空中。
蓝觅不再说话，退出房间。
明冉平静听着他的脚步声，直到门合上，门外声响渐渐走远。
她撑起身，想慢慢坐起，浑身却使不上力，稍微动作便轻喘。细微动弹牵扯到右手，传来丝丝刺痛，她伸出手摸索，才知自己正在输液，针头扎在肉里，上面贴了胶布。
明冉捏住针头，将它猛抽出来，撕扯后的疼痛自手背硬生生传过来。她紧咬牙关，苍白干裂的嘴唇轻轻颤动，待伤处最初的惊痛淡去才能稍微松口气，但随即又传来火辣肿胀的触感，令她眉心紧蹙，接着觉出点潮湿，大概是流血了。
明冉不再理会，她吃力而勉强地挪至床沿。扶住支架，缓缓下床，下意识寻找着拖鞋，几次未果后作罢。光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两手伸平，摸到墙壁，顺着墙沿摸到窗边。
她停下来，拨开窗帘，推开窗户，将手伸出去。突然想到，刚才忘了问，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
明冉仰起脸，片刻后，温暖的感觉覆盖下来，是太阳。现在，该是午后吧？好安静，原来黑暗的世界，是无声的。
她睁大双眼，但无论睁到多大，眼前还是无一丝光芒。即使，面上灼热的感触越渐清晰，阳光的味道越渐浓烈，自己仍是处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中。
为什么，我没有资格仰望你么？所以你夺走我的眼睛，不让我看见，阻止我的一切奢望。一个人，一生要经历多少次的绝望？多少次，才是尽头？
谁能告诉我？
“那位失明的病人又晕倒了！”护士高声喊着。
接着，又是一群人涌入病房，凌乱的脚步声，警报的声音，仪器的声音，还有，哭泣的声音。
果然，现实还是太沉重而残酷了，你根本无法承受，我应该要杀了你的。
蓝觅站在走廊尽头，久久望着病房里忙碌的人群，手中的米粥一点点变凉。
如果，能一直睡下去，永远不要从梦中醒来，是否会好一些？忘掉一切，忘掉所有痛苦，忘掉美术，忘掉我。甚至连自己的姓名也忘掉，是否比较好？我为何会因你活下来而高兴？你在痛苦，而我却在侥幸。
或者，现在动手还来得及，杀了你，让你永远离开痛苦。
“真的那么爱画？”
“当然，美术是上天对这个世界最大的恩赐。”
那时，你的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幸福表情。
“每次作画时，我的心都好似飞起来，它轻轻悬浮空中。那心情无比愉悦，我能够忘记一切，人心只有在那时才单纯，整个世界全缩在面前的白纸上，我用自己的心，用自己的灵魂去装点它。美术是我的一切，只有它能带给我无与伦比的快乐。如果世界没有美术，不，那样的世界根本不存在。”
那样的世界，根本不存在么？
可是，我想做你世界里的风，做将你包围的空气，成为你活下去无可或缺的动力！我要你成为我的，我要你需要我，我要你没有我就活不下去！我想做你生命中无可取代的唯一！除了我，没有任何人或事能够取代，在你心中的地位。
我只是为了自己，要你活下来。
这样真的错了么？
明冉，我爱你。所以，忘了美术吧。
室外的灯光在蓝觅脚下旋出一个不断扩张的角度，此刻病房已恢复宁静，没有光线，明冉躺在床上输液。这样熟悉的场景，给蓝觅一个错觉，她一直躺在这里，不曾醒来。
蓝觅走过去，俯身望着她。
明冉的眼珠在眼皮下细微转动，眼角处延下的泪痕清晰可见，散发着月亮般淡泊的光晕。
蓝觅倾低身子，轻轻吻上明冉因泪痕而泛湿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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