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最后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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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有时是一种雕刻,时光和经历,两个雕刻师协商或竞争着,在一具小小的身体上,敲打下自己的记号,偶然美丽动人,但很多时候,彼此之间的抢夺,会让一颗心伤痕累累,无处可逃。
当文笑筝走出训练基地时,她就知道,自己的身上又重重刻了一道痕迹,不知道那上面还会添加什么,除了看着,她别无选择。不过,她早已习惯了这种注视,记得小时候,她总是在注视和倾听里行走,身影淡薄到让人忽略不计。
很小的时候,她喜欢在门外倾听家里的欢声笑语,快乐,温暖。但是,她从不进入,她知道,她一进去,那一切就会戛然而止,仿佛按下了停止键,只余下雪白的屏幕,哗哗的闪烁着杂乱的光点,如在深夜,那样冰冷。
文笑筝一直是个爱笑的孩子,因为,笑是最好的伪装,不懂,亦或无心,象一个白痴,在别人眼中一晃而过,不会留下任何记忆,她喜欢这样,不被想起来,意味着被踩踏的机会也会减少。只是那些很少的踏过,也让她疼痛很久。
那时,父母总是在争吵,凌乱的东西四处飞扬,象一场烟花。当然也有温度,那是一暖壶开水,给她正在哭泣的身体上来了一次彻底的清洁,随后散落在地上,星星般闪烁着光辉。疼痛,火烧似的灼热,让她恨不得扒下身上的皮肤,她用手指只是轻轻的抚摸了下,那皮肤居然真的扒了下来。她呆呆的看着地上的星星,忘记了哭泣,衣服贴在身上,象用盐揉搓着伤口,剧烈的感觉嘶鸣着,她扫了一眼自己的肩,好象在看别人。那一刻,她真的忘记了哭泣,似乎小小的她突然明白,眼泪是不能为她改变什么的。只是那两个争吵的人,出现了暂时的停歇,一起冲向她的时候,互相的抱怨又引发了一次更激烈的战争,而她,再一次被遗忘了。
这些,还都是意外,她自己默默的换了一件全棉T恤后,一周没有出门,整夜整夜在床上不能入眠,亦不敢辗转反侧,疼痛,只是疼痛,火烧火燎,可是,她却能对着镜子揭下那层皮肤后轻轻的微笑,好象提在手中那层透明的肌肤是一层塑料薄膜。
更多的时候,父母战争时,她哭泣,会被骂晦气,接着拳打脚踢。后来,她不再哭了,只是冷冷的看着那两个**四溢的人,用这种独特又俗不可耐的方式渲泄着自身的不满足。可这时,会有响亮的耳光迎向她,伴随着“白眼狼”的咒骂声,她却听不进去,因为,眼睛里和气管里,都挤满了星星,亮晶晶的星星,四处飞舞,无法呼吸。
后来,她会在硝烟尚未弥漫时,就走下楼,靠在那个小柴房的木门前,被渐渐遗忘,黯淡,却不能消无。
这次,文笑筝回来后,就接到了警察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她不知道是自己考上了,还是他们起了作用,她不问,也不想知道。她只是明白,自己可以离开了,可以安心的离开,名正言顺的不再回来,她拿着那张薄薄的纸,用力的抓着,骨节泛着青白,脸上有了奇异的绯红。
她想跳起来喊:“自由了!真的自由了”,她却没有动,她知道那只是一个幻境,里面的人不会是她。她很想冲到一个怀抱里,欢呼雀跃的拥抱,再流泪,可是,没有人在那里。
他们从基地回来,枫叶就被派去执行任务了,一直没有回来,文笑筝想,从此,他再也不用保护她了,她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她想起在山崖边适应不离开他的话,脑海里跳出保护他的想法,因为,那孩子,让她心疼,他象她自己一样,破碎,却不能随风散了。

文笑筝拿着那张通知书,在家坐了很久,才去给父母打了电话,破天荒的,两个人都说高兴极了,要陪她一起吃顿饭,并且,都在当天晚上。她默默的应着,没对他们说三人将会团聚在一起。
放下电话,她问自己,为什么不提醒他们?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她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个奇异的笑,她想,也许想重温旧梦吧,或者,她仍希望,能看到他们在一起,她无法确定。
晚上,文笑筝早早去了餐厅门口,她特意穿了件宽大的T恤,显得她那么的瘦弱,她一边在门口晃,一边看着玻璃里自己的影子,皱着眉问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爸爸先来了,看到文笑筝,大声的叫着:“小珍,我来了!”文笑筝刚想抬脚跑过去,又迟疑了一下,站在那里没有动,爸爸走过来,打量了她一下,说:“怎么又瘦了,以前有一段,你胖胖的,多好!”文笑筝笑笑,什么也没说,只是张望了一下,突然看到妈妈一边走一边伸长脖子四处寻找着,她跳了一下,招招手。爸爸也回头看了看,皱了下眉,又恢复了平淡。妈妈走过来,看到文笑筝和爸爸站着,也皱了皱眉,然后了然的笑了,他们认为这是一个孩子布下的局,企图更改一些不可能改变的事实,眼神里都含了些不屑。
文笑筝故意当做什么都没看到,拉着他们进了餐厅,点了父母爱吃的东西,静静的等着,她知道,他们会给她说一些什么的。
爸爸看了下妈妈,就对看文笑筝说:“你是满十八岁了,是**了,不要再任性,去了学校好好照顾自己,团结好同学,好好学习,以后才能找个好工作。”文笑筝紧盯着爸爸的眼睛,似乎没听过到他说什么,爸爸看到她这样子,刚想说什么,又忍住了,轻轻叹了口气。他不知道,文笑筝细细看着他,看到他的两鬓微微发白了,那张多少年来很吸引人的帅气脸庞,也增添了许多岁月的脚印,那双潭水似的眼睛,也不再那么清澈,那里面,没有一丝温度,她的心突然冰冷冰冷。
妈妈看也不看爸爸,摸摸文笑筝的头,说:“到学校,不要再那么怪异。暴戾,家里有人宠着你,可外面不会有人这样的。”文笑筝瞪大了眼睛,马上又顺服的低下头去,什么也没说。
看着服务员一盘盘端菜上来,文笑筝有点黯然,说实话,她不知道自己爱吃的是什么,那些她所谓爱吃的东西,大都是父母说过好吃的,她自己,不知道哪些让她觉得真的是美味,她觉得那些熟悉的东西,让她觉得胃里有容纳的感觉,似乎那才温度。
她的父母一边吃着,一边冷淡的说起她的学费,从开始的生疏到慢慢的尖锐,从零花钱的多少到她的乖舛的性格,嗓门儿都有点升高。她用筷子迅速的夹攻着那些菜和饭,似乎吃了这顿,就再也不吃不到下顿了。
到最后,文笑筝又感觉到了那种要命的感觉,就象每次在门外听到屋内的欢笑,就象每次争吵,迎向她的耳光,无一不宣布着她是多余的,对,就是多余,她的活着就是多余。所以,才有了那道横亘地腕上疤,她以为能解脱,可是她不仅没死,却又自取其辱的在父亲冷冷的目光下,用手帕缠起了那个烙印,象藏匿了一份耻辱,可她一直都知道,它在那里。
她忍不住了,放下筷子,迟疑的看了下那两个不停攻击的人,闭了下眼,起身决绝的走出了餐厅,她知道,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可是,她的离开,他们却都没有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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