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扒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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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阔的教堂已经到处是人。教堂四周,修士们戴着面罩,手上的火把上红光跳跃。中殿内一排排柱子高高耸立,它们的顶端还在黑暗之中。人群拥挤着向圣坛移动,婠妲则一直紧跟吉罗德爵士。红胡子骑士和他瘦瘦的妻子没注意到她。那两个儿子对她也没兴趣:对他们来说,她和大教堂里的石头墙没什麽两样。婠妲家的人落在後面,她看不到他们。
人们很快涌进大厅中间的中殿。婠妲从来没在一个地方见过这麽多人:这比集市日的大教堂绿地上的人都多。人们高高兴兴地互相打招呼,他们觉得在这个神圣的地方用不着担心那些邪灵;大家都在说话,教堂里人声鼎沸。
钟声响了,人们静了下来。
吉罗德爵士站在城里的一家人旁边。这家人身穿精致的毛料做成的斗篷,所以大概是有钱的羊毛商。骑士身边站着个大约十岁的女孩。婠妲站在吉罗德爵士和那个女孩後面。她不想让人注意自己,但让她不舒服的是,那个女孩看着她,还友好地朝她微笑,好像在告诉她别被吓着。
人群边上的修士们一个接一个地熄灭了火把,最後整个大教堂完全笼罩在黑暗中。
婠妲在想,不知那个有钱的女孩以後会不会记起她。那女孩不像大多数人那样,瞥她一眼就不再理会了。她注意到了婠妲,想到了她,预料到她可能会害怕,还朝她友好地微笑。但大教堂里有好几百号孩子,昏暗的光照下她不可能很清楚地看到婠妲的面貌……也许她能?婠妲尽力把这种担忧丢到脑後。
趁黑暗里没人看见,她向前蹭着,悄没声地滑到这两个人影中间;她感觉得到,她一边是女孩斗篷的光滑毛料,另一边是骑士旧大衣稍硬些的衣料。现在她已经到了偷钱包的好地方了。
她把手探入衣领,抽刀出鞘。
一声可怕的尖叫打破了寂静。婠妲等着这一声——妈妈曾给她解释过礼拜时会发生什麽——尽管如此她还是大吃一惊。这声音听起来像有人在受折磨。
然後是刺耳的敲打声,好像有人在敲金属盘子。接着是其他的噪音:哭嚎声,狂笑声,猎号鸣叫声,嘎啦嘎啦声,动物的叫声,破锺的轰鸣声。教徒中有个小孩开始哭叫,其他的孩子也跟着哭了起来。有些大人紧张地笑了。他们知道这些噪音是修士们弄出来的,但它们听上去还是难听极了。
婠妲害怕地想,现在可不是下手偷钱包的时候。每个人都很紧张,很专注。一有风吹草动那个骑士就会注意到。
难听的噪音变得更响了,然後有个新的声音加了进来:是音乐。开始音乐声太低,婠妲还没法肯定她是不是听准了;但接着音乐声逐渐变大。修女们在唱歌。婠妲觉得她全身发紧。就要到时候了。她像幽灵和空气般无声无息地移动着,转身面对吉罗德爵士。
她清楚地知道他穿了些什麽。他穿一件厚厚的毛料长袍,长袍外腰上紮一条带金属疙瘩的宽皮带。他的钱包就用皮环拴在皮带上。他外面还披了件看上去蛮贵重但已经破旧了的绣花外衣,外衣正面有一排发黄的骨质扣子。扣子没全扣上,可能是因为他才睡醒有点懒,或者是因为从医院到教堂的路并不长。
婠妲把小手尽可能轻地放到他的外衣上。她把自己的手想像成一只蜘蛛,所以就没什麽重量,所以他就不可能感觉到。她的蜘蛛手沿着外衣前襟摸过去,到了敞开的地方。她的手插在外衣衣裾下面,沿着厚皮带摸索,最後碰到了钱包。
音乐声越来越响,先前的喧嚣声逐渐消失。站在前排的信徒们发出了敬畏的低语。婠妲什麽也看不见,但她知道,圣坛上点亮的一盏灯照亮了圣箱,那是个象牙和黄金制成的盒子,雕琢精美,里面放的是圣阿多尔法斯的骨殖;当教堂没点灯时圣箱不在那里。人群向前涌去,每个人都想离圣物近些。婠妲感到自己被挤在吉罗德爵士和他身前的人中间,这时她抬起右手,让刀锋紧压着拴钱包的皮环。
皮革很坚韧,她一刀下去没断。她狠劲地用刀锯着皮环,一门心思盼着吉罗德爵士被圣坛上发生的事吸引,这样他就不会注意到自己眼皮底下发生的事。她朝上瞥了一眼,发觉她刚好能看到周围人的轮廓:修士和修女们正在点亮蜡烛。每一刻教堂里都比前更亮。她马上就没时间了。
她又狠命割了一刀,同时感到皮环断了。吉罗德爵士轻哼了一声:是他感觉到什麽了吗?或者这不过是他对圣坛上发生的事情的反应?钱包掉了下来,落在她手上;但它太大,她没法顺顺当当地抓牢,结果就在她手上滑了一下。一瞬间她胆战心惊地想,它会掉到地上,然後就会在地板上人们纷遝杂乱的脚中消失;但她接着抓到了钱包,把它攥在手里。

霎那间,她心头一阵轻松,高兴了起来:她拿到了钱包。
但可怕的危险并没有过去。她的心跳响极了,她简直觉得一定会有人听见。她很快地转过身来,让自己背对骑士。与此同时,她把那沉重的钱包塞到坎肩的前襟下面。她能感觉到那里鼓鼓囊囊的像老头的肚子。她把它挪到身体侧面,她可以在那里用胳膊把它遮掩一下。等周围亮起来之後还是能看出来,但她再没别的地方可藏了。
她把刀放回刀鞘。现在她得在吉罗德爵士发现丢东西之前尽快走开——但教徒们挤得太厉害了。她刚刚借着这股挤劲下手偷钱包没人注意,但现在想离开也没那麽容易。她试着後退,想在她身後的人群中挤出一条缝来;但人人都想看看圣徒的骨殖,都在往前拥。她被箍在刚被她偷了钱包的人身体前面动弹不得。
有人在她耳旁问:“你没事吧?”
是那个有钱女孩。婠妲压住了惊恐。她不能让人看到。她最不想要的就是个愿意帮忙的、比她大些的孩子。她什麽也没说。
“当心,”那女孩对周围的人说。“你们会把这个小姑娘挤坏的。”
婠妲几乎要尖声狂叫。这个有钱女孩的关心可能会让她掉一只手。
她一门心思要走开,就伸手推他前面的人,借着劲身子往後拱。这一来倒让吉罗德爵士注意到了她。“你在下面什麽都看不见,是不是?”被她偷了的人和善地问;然後,他撮着她的腋下把她举了起来,这可把她吓得不轻。
她束手无策。他抓住她腋下的大手离钱包只有一硬寸远。她面对前方,这样他只能看见她的後脑勺;她越过人丛朝圣坛看去,修士与修女还在那里点燃蜡烛,同时对着那早已死去的圣徒歌唱。他们身後,微弱的光亮透过教堂东头的彩色圆形大玻璃窗射了进来:天已破晓,光明正在驱逐邪灵。原来的怪叫声已经停了,歌声越来越响。一个高大英俊的修士向圣坛走去,婠妲认出了安东尼,王桥修道院院长。他举手祷告,高声说道:“济都神灵福佑,神圣的教堂中,天帝的和谐与光明又一次驱逐了尘世的邪魔与黑暗。”
信徒们发出胜利的狂呼,然後便开始放松了。礼拜的**已过。婠妲挣紮了起来,吉罗德爵士意识到了她想干什麽,就把她放了下来。婠妲从他身边离开,向人群後面钻去,但脸一直躲着他。人们不再急切地想看圣坛了,这样她就能从人缝中间挤过去。越往後就越容易通过,最後她总算来到了大西门,看到了她家的其他人。
爸爸满怀期待地看着她,但一知道她没偷成就准会发火。她把钱包从衬衣里抽出来塞给他,很高兴能甩开这个包袱。他抓住钱包,拉开一道小缝鬼鬼祟祟地检查。她看见他高兴地咧嘴笑。然後他把钱包递给妈妈,她急忙把它塞到婴儿包被的夹缝里。
苦难过去了,但危险还未完全解除。“一个有钱女孩注意到我了,”婠妲说。连她自己都能感觉到声音里恐惧的颤抖。
爸爸深颜色的小眼睛里闪着生气的光芒。“她看见你干事了吗?”
“没,但她叫别人不要挤我,然後那个骑士就把我举了起来,让我能看清楚些。”
妈妈低声呻吟了一声。
爸爸说:“那他看见你的脸了。”
“我尽量把脸别开了。”
“那你最好别再跟他照面,”爸爸说。“我们不回修士的医院了。我们上客栈吃早饭。”
妈妈说:“我们不能躲一整天。”
“是不能,但我们可以混到人群里面。”
婠妲开始感到舒坦些了。爸爸似乎认为没什麽实在的危险。不管怎麽说,现在又是他主事,不用她独当一面,她心里也就踏实多了。
“而且,”他继续说,“我现在想吃面包和肉,才不稀罕那些和尚的破稀粥。我有钱了!”
他们出了教堂。晨曦初露,天空现出鱼肚白。婠妲想抓着妈妈的手,但小婴儿哭起来了,妈妈就没把心思放在她身上。然後她看到一只黑脑袋的三条腿小白狗,它迈着熟悉的步子一瘸一拐地跑进教堂院子。“跳跳!”她叫道,把它抱起来,搂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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