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中正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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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老卫确实还是比较有能力的,到了第四天头上,他居然把剑给找来了。据他说,这把剑在文革中被小将们抄走,后来上交到了当地的革命历史委员会,后来又转去黄埔校友会,总之一转再转,最后落到了县文物局,算是革命文物。
我说:“革命文物怎么能让你得来的?”
老卫介绍,他先找到分管文化的副县长,忽悠他说这把剑作为历史证物,可以联络海外黄埔同学招商引资拉动地方经济,之后又顺水推舟捐给了文物局1万元钱。可以想象那位满脑子就想着如何招商引资的副县长,面对着老卫招牌式的农民微笑,被一通胡诌乱了方寸,于是这把剑就到手了。
说着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个牛皮匣子。打开匣子,里面就是老卫爷爷带了大半辈子的中正军剑。
这把剑连鞘大约四十公分长,剑鞘为铁质,外面包着黄铜,略略有一些锈迹。剑柄为木质,包着玳瑁的外壳则是黄铜的,长大约十公分,靠近柄端的地方有一个十二角青天白日徽章,下面用阴体刻着“校长蒋中正授”六个字,大约十公分。剑柄的另一面也刻着青天白日徽章,下面刻着“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军官训练班第四期”。
靠近护手处有星型的剑机,按下剑机便可抽出剑来。剑刃为钢质的,从工艺上看应该是半机械半手工制成的,长度大约二十五公分。虽然历史久远,仍然可以看出剑身的锋芒,令人遥想起卫老爷子当年跃马横剑驰骋疆场的风采。剑刃上一面刻着“成功成仁”,一面刻着“一四一八”。
我们研究了一下,先从剑鞘入手,看了半天没有什么端倪。瞅瞅剑刃,总不至于这么薄的剑刃会像倚天剑一样会是中空的。重点于是放在了剑柄上。剑柄的铜壳上有一个木螺钉,是用来将铜壳固定在木柄上的。老卫找来螺丝刀,我小心翼翼地将螺丝拧下来,然后将铜壳取下,露出了里面的木柄。
木柄大约有十公分长,我将木柄撬开,里面有一块用黄呢军布很精心包护的细长的小包裹。我和老卫对视了一下,心叫有门儿。
老卫慢慢解开包裹,只见黄呢军布上赫尔放着一枚银质的戒指。戒指托很细,戒面硕大,上面刻着一幅精致的镂空图案:一位头生三目的巨神,口中咬着一个巨大的圆轮,双手徐徐推动巨轮转动。这戒指已然年代久远,部分地方已经氧化发黑,但是戒面上的图案却铸刻得极为生动,给人很强烈的视觉冲击感。
我看看老卫,说:“把王凯歌找来吧。”
老卫略一犹豫,点点头:“看来还是要寻这伙计。”
作为我们死党的王凯歌同学,于高中毕业后考上西北大学历史系,后来分配到历史博物馆,对于考古历史宗教等等方面颇有建树。听老卫说,这小子一身知识分子的清高,对卖春药起家的老卫似乎有些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意思,老卫自然也懒得敷衍他,因此两个人虽然平时都在西安,好像走动也不很多。
我给王凯歌打手机,结果在不停的占线。我索性将戒指的样子用手机拍下来,然后发彩信给他,问:“这是什么徽章?”
三分钟后,收到他的回电。我一接起电话,他在电话那边就急吼吼地问:“这个图片是哪里搞来的?”
我心想,你小子多日不见了也不寒暄客气一下,于是口气也不是很温和。我说:“这个戒指现在就在我手上。”
他在电话那边立刻说:“我马上过来。”然后啪的一声就把电话挂掉了。
我和老卫面面相觑,心说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风火劲爆。
这时候电话又响了,我接起来,听到王凯歌同学急切的声音:“你在什么地方?”
我心想,NND,你连我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就说要过来了?于是我说:“我现在黑龙江大兴安岭小耙子村牛轱辘屯。你飞机飞过来吧?”
他愣了一下,说:“好,我现在就去机场,马上飞过来。”我连忙说:“大仙,我服了你了,我现在西秦饭店503房间。”这小子二话不说就挂掉了手机。
二十五分钟后,历史学高材生王凯歌同学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他还是老样子,有着一张哈里波特般天真无邪的小白脸,发黄的头发略显凌乱,大概是常年在土堆里面打转,浑身上下有股子土腥子气,好像总是蒙着一层灰似的。惟有两眼发亮,应了《聊斋》上的妙语“个儿郎目灼灼似贼”。
开门见了老卫,他只一点头,然后就把老卫当作空气,直接地问我:“那戒指在哪里?”
我又气又笑,指指桌子:“你自己看吧!”
他立刻冲到桌子前面,掏出随身的放大镜,仔细端详起了那枚戒指,大约十秒钟之后,他低声地呻吟了一下:“哦——居然真的有,它居然真的存在——”
看着他一幅真魂出窍的样子,我一把将他从桌子前面拉过来,说:“说,这是什么?”
他呆呆看着我,说:“古格魔族,黄泉之门,难道真的存在过?”
我气得真想给他一耳光,但是看看他的样子,又忍不住笑出来,说:“行了,大仙,现了原形吧,快说说这是个什么东西。”
老卫从旁边给王凯歌倒了杯水,转过来对我说:“你知道地,他就是这么个人,来,喝点水,慢慢说。”
王凯歌接过水杯一饮而尽,还是把老卫当作空气,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说:“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我和老卫交换了一下眼色,点点头,于是一五一十把这枚银戒的来历讲给了王凯歌。
听完经过后,王凯歌像是惊蛰后的虫子开始还原过来,他开始给我们讲述了他知道的情况。
王凯歌在大学时的导师陈泽忠教授早年对古格文明非常有研究,他一次赴西藏考察,同一位喇嘛的交谈中,发现这名喇嘛会颂唱一部很奇特的“大吉祥天母驱魔诗篇”唱经,其中有关于古格魔族的描述。
唱经前半部中讲诉了吐蕃王朝末代王孙吉德尼玛衮逃离故国,在藏西建立古格王国的事迹。后半部则讲诉了古格王国在经过五百年的平静后,族人中出现了崇拜死神的魔族,最后古格国王在大吉祥天的法力帮助下,击败了魔王,将其逐下大炽热地狱。
陈教授大胆猜想,这个所谓的魔族,可能是从苯教中分离出来的一个教派。正是该教派同正统的佛教派之间的冲突才是导致古格文明消失的真正原因。
该陈教授此后花费了多年时间寻找古格魔族存在的证据,但是由于古格文明留下的文字记载极少,一直没有找到确凿的实证。王凯歌在学校的时候和老头处得不错,陈教授似乎很想在退休前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王凯歌,然后顺便把自己的衣钵也一并传了他。
王凯歌一度对陈教授的衣钵颇有兴趣,但是看到了陈教授千金的姿容后,吓得连夜跳墙而走,连同衣钵和千金一同丢还了陈教授。
陈教授郁郁退休后,王凯歌出于工作和兴趣,还是对古格文明进行了多方面的钻研,但是陈教授的“古格魔族”学说,除了在个别手抄卷上有只言片语的描述外,从未有过任何事物的证据。而眼下这枚银戒上的徽章,同竟唱经中描写的十分吻合。
可以想象,王凯歌同志看到这枚银戒,一度兴奋地仿佛找到了奶油的猫。但是听到我们对这个戒指的来历也是知之不详,也颇感沮丧。
不过到底这厮是个刨人祖坟不觉脸红的主儿,把情况的经过又问了一遍,说:“现在的线索就是卫将军临终前留下的那半句话,现在剑已经找到了,但是塔公是什么意思?”
我说:“既然这枚银戒实在中正剑里找到的,很有可能卫老爷子是在打仗的时候偶然得到这件东西,塔公就是解开这个问题的关键,老卫,你爷爷有没有什么故旧部下现在还健在的?”

老卫搔搔头:“要说是有,就是凤游县还有个侯大爷。他早年是我爷的卫兵,以前和我家还有过走动,现在虽说眼睛瞎了心里倒还明白。”
我说:“那就去凤游吧。”
大概三个小时之后,我们一行三人到了凤游县。老卫这小子还是颇有办法,打电话给当地民政局的朋友,几下子找到了**老兵侯三栋的家。
侯三栋的家在一条背街上,整条小街污水横流,光膀子的小孩看着我们的汽车开过来兴奋地又叫又跑,满街的土狗都闻风而吠,声震百里。我们问了一个满脸黑油的小孩,很快找到了当地人称为侯瞎子的侯三栋家。
还没进门,就隔着窗看到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坐在屋里面对着墙上的一幅**像叹息:“主席,我有罪啊,这么多年了还让您老住在这个破房子里——”
我对老卫说:“老人家对主席还是很有感情么。”
老卫不屑地说:“这他妈都是黑话,老汉在耍骚情,抱怨自己住得差。”
尽管有心理准备,走进侯三栋家时,看到的破旧和简陋还是出乎了我的意料。房间只有七八个平米,家具都是极简陋的,四壁上除了正墙贴着一幅不知什么年月的**像,其他都破破烂烂贴着报纸,唯一的电器就是一台袖珍收音机。
当年全身美械雄壮如虎狼的特种兵侯三栋现在瘦成了一把骨头,满布核桃纹的脸上生满了黑褐色的老年斑,一双瞽目翻着眼白,溃烂的眼角不停地流下脓液和眼泪的混合物,令人感到既恶心又可怜。只有一双骨骼粗壮青筋满布的大手,让人依稀想起就是这双手曾握着钢枪同日寇血战疆场。
侯老头对我们的到来开始颇有警觉,老卫亮明了身份,老头一下子激动了,紧紧抓着老卫的手,操着口音浓重的渭南口音:“卫师长的孙子都只么大了,俄,只么大了,俄,我听说类,你现在是大老板类,可惜我这个老眼看不着俄。”
老卫把带来的礼品向他手里一推,老头摸到沉甸甸的西凤酒瓶子,喜出望外,热情地给我们烧开水泡茶。
趁着老头烧水的当儿,我偷偷问老卫,“怎么县里面相关部门也不照看一下,好歹也是为了打鬼子,眼睛都瞎的。”
老卫见怪不怪道:“现在县里面财政经费不够,老师工资都打白条,好多老红军都顾不过来呢,谁管他这样的国民党兵。”
说着老头回来了,端着几个破口的搪瓷杯子让我们喝茶。我皱着眉喝了一口,好像火油一样,满喉的烟火气。
老卫嘘寒问暖地客气了几句,在问候完了老头的身体最近的天气以及家养的母鸡以后,随即直奔主题:“侯大爷,你和我爷这么多年里头,啥时听他说过“塔公”没有?”
侯老头一听这句话,突然不说话了,沉默的半天,说:“你问这做啥?你不要问啦。”说到这里,可能觉得自己有些失言,又说:“多少年啦,记不住啦,不说啦不说啦。”
我和王凯歌交换了一下眼光,心里说有门。
老卫到底是商人,很镇定地一口一个大爷地和老头套近乎。老头却王顾左右而言他,推托自己年纪大记不住了,然后故作客套地让我们喝水。
大约僵持了三分钟后,老卫果断地从包里掏出一叠准备好的人民币塞到老头手里。这下果然收到奇效,老头立刻停止了关于自己记忆力问题的推托,手里摩挲着钞票上的**像,嘴里喃喃自言自语,脸上一副进退两难的矛盾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伸手抓住老卫的手,脸上费力地堆出讨好的笑容说:“卫经理啊,我无儿无女,就有个侄子,老实得很,这些年是靠他照顾我。今年他厂里倒闭啦,他就下岗咧。一个大男人歇在家里没有工作,婆娘天天吵架,日子都没法过啦。你是大老板,看能行给寻个工作?”
我万没想到这老家伙会突然提出这样的条件,对于他当年浴血抗日的崇敬心情立时大打折扣。我和王凯歌交换了下眼色,彼此都对侯老头的做法表示相当的轻蔑和不屑。
老卫倒是很从容,当即拍胸脯打包票说包在他身上。怕老头不信,立刻打电话给秘书让他在凤游的分公司里给安排一个主管的位置,又掏出一张洒着香水的名片给老头,让他侄子有问题就给自己打电话。
老头赶快把名片放到贴身的口袋,然后打开了话匣子。
接下来的四十分钟里,侯老头絮絮叨叨地口沫四溅,如果把他的渭南口音原话抄录下来未免沉闷而啰嗦,所以我摘其重点介绍情况如下:
1941年,19岁的侯三栋凭借着过人的胆识和一手好枪法在特务营脱颖而出,又因为同200师副师长卫岳都是陕西籍,被副师长卫岳提拔为贴身侍卫。1942年初,中国远征军出征缅甸,中国唯一的美式机械化部队200师隶属第五军战斗序列,在师长戴安澜的率领下成为先头部队。
200师显示了强悍的战力,先战同古,再战棠吉,予日寇重创。随着曼德勒会战计划破产,200师奉命回撤。当时的形势是,孙立人率38师向西撤往印度,杜聿明则带着第五军部向北败走野人山。当时军委会滇缅参谋团团长林蔚电令戴安澜率师改道东进,与第6军会合后退往西双版纳。这是条近路,沿途日军兵力单薄,又有友军掩护。
戴安澜在同卫岳商议后,于是决定由卫岳带着特务连先行北上同军部联系,戴安澜率大部队沿毛奇公路北进——即使要遭遇强敌,也要和正在危难之中的军长兵合一处突出重围。(讲到这里的时候,侯三栋一直卑微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倨傲。)
卫岳率队伍趁夜行时被日军伏击,侯三栋保护着卫岳冲出了日军的伏击圈后,两人发现同部队走散了。卫侯二人相互支持着走进了被当地称为野人谷的热带森林中。
两人在森林中行至第三日,发现有两名日军正在追赶一名受伤的缅人老者。这老者大约50多岁年纪,此时胸腹已各中了一枪,仍在踉跄奔跑。
卫侯二人击毙了两名日军救下该老者,但该老人枪伤过重终究不治,临死前将一枚银戒交给了卫岳,并用含糊不清的汉语说:自己是掸邦的一位长老,而这枚戒指是掸族土司从青海一家当铺中偶尔买来的,辗转带回缅北。经过几位长老的鉴定,这枚银戒就是掸邦传说中开启“地下魔宫”的钥匙。而那魔宫相传就隐藏在西北方向的一片山谷的底下,那片山谷当地人叫做“塔公”,在缅语意为死神之黑狱。
老人说到此便阖然长逝,至于他缘何在此地又为什么被日军追击,则没有人能回答了。
从侯三栋家里走出来的时候,我的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大约是对六十年前中**人在国境外惨烈战斗的一种敬意。
这时候突然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啜泣声,回头从没有玻璃的窗户里看到侯三栋捧着手里的名片喃喃自语:“卫师长啊,过去打日本鬼,我跟您出生入死,眉毛都没有皱过一下。现在老啦老啦,活得连面皮都不要啦——”说着,那双目失明的老脸上涕泗横流。
回到酒店后,王凯歌两眼贼光闪烁,“去缅甸!尽快!”
老卫看看他点点头,又转过来看着我。
被这两个小子目光炯炯地盯着实在不好受,我皱皱眉道说:“两位大仙,我能不能不去?”
王凯歌抬着小白脸,文绉绉地说:“你不会不去吧?你知道吗?这可能是一个改变你一生的机会啊!”
我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让人家无端端跑去缅甸可不是像吃顿饭那么容易的事。
老卫则还是一脸淳朴的笑容看着我,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给我,说:“你看一下嘛,得是不够再说?”
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张20万元的现金支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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