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瀛洲际遇(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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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瀛洲际遇(五)
在天下玄门之中,不论是道家的昆仑和蓬莱,还是佛家的方丈,都是出世清修,不管凡尘俗世,唯独瀛洲则不然待在瀛洲的,都是不得志的儒家隐君子。孔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因此,瀛洲对于这些隐君子来说,不过是不得志时,暂时的栖身之所。他们最渴望的,还是建功立业,“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觉得这样,才算是不负平生所学。
十六年前,穆岁寒本来是五龙王朝的中书侍郎。当时的权臣,左丞相顾竞阴,妄图改朝篡位,突然发动叛乱,武力逼宫。穆岁寒保护皇帝臧或,还有即将临盆的皇后逃到宫外。逃亡途中,臧辰出世。
原本跟顾竞阴走得最近的枢密使闻人鼎,突然倒戈,平定顾竞阴的叛乱,迎回皇帝。所谓“功莫大于救驾”,臧或以为闻人鼎是社稷之臣,封他为左丞相,兼枢密使,政权兵权集于一身。
不料,闻人鼎却不是甘于人下的人。他原来投靠顾竞阴,被顾竞阴视为左膀右臂,保举他做枢密使,掌管天下兵权。顾竞阴反叛,也是他鼓动的。等顾竞阴真的反了,他立即倒戈反击,一举取顾竞阴而代之。权势比顾竞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的下一步,就是取代臧或,把姓臧的五龙王朝,改成复姓闻人。不过,他知道,臧氏统治中土数百年,深仁厚泽,很得民心。并且朝中不少大臣忠心耿耿,他一时还控制不了全局。因此,篡位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不过,他虽然没有明着造反,飞扬跋扈的架势,是谁都看得出来的。臧或被他架空,形同软禁。
臧或被闻人鼎迎回去之前,穆岁寒就劝告他说,闻人鼎此人居心不良。因此建议,皇帝跟皇后先回宫,把太子臧辰留在外面,由他照管。将来,如果闻人鼎造反,加害皇帝,太子尚在,还可以振臂一呼,号召天下勤王平叛。如果闻人鼎果真忠心不二,他再带太子回宫不迟。
臧或听了穆岁寒的劝告,给臧辰留下一件信物,跟皇后回宫去了。回宫之后的情形,果然被穆岁寒料中。
闻人鼎风闻太子逃逸在外,派人四处搜查,中土无法存身。穆岁寒在年轻时,机缘巧合认识水鉴,因此带着臧辰来到瀛洲。在这里,他悉心教导臧辰,想把他培养成有道明君。在臧辰满十四岁之后,穆岁寒就告知他的身世,使他知道自己身负天下重任。
穆岁寒每隔两年,就会秘密回到中土,一则察访朝中局势,再则向皇帝汇报太子的情况。上一次回中土,是半年前。穆岁寒发现,形势越发糟糕。闻人鼎气焰喧天,已经等不及,想要马上篡位。而皇帝臧或被软禁多年,壮志雄心全被消磨。闻人鼎趁机向他举荐一位国师,说是此人能够练得不死金丹。臧或受这国师蛊惑,整天烧丹炼汞,服食朱砂,身体越来越差,行将就木。
穆岁寒知道,臧或一死,闻人鼎就会借口皇帝无子,趁机篡位。因此他准备尽快带臧辰回中土,趁老皇帝还在,继承皇位。然后再想办法,铲除闻人鼎。
现在被观元子问起,穆岁寒把这些事情一一说明。
观元子听了长叹,道:
“原来如此。中土真是该有这一劫。外面有黑水宫的妖人作乱,内部还有奸贼弄权。我从昆仑下山,经过夷龙岭,发现流离失所的百姓,没有得到任何安置跟赈济。我当时还奇怪,难道朝廷不知道吗?原来,是忙着争权夺利去了。只是可怜了中土的百姓!”
穆岁寒恨声道:
“何止如此。现在闻人鼎这个老贼,一门心思要尽快篡位,别的什么也不管。北方强敌罴戎趁机入侵,已经到了云螭谷边上。闻人鼎为了求得太平,竟然答应罴戎说,只要他登上皇位,就向罴戎称臣,年年进贡不止。”
观元子道:
“看来,中土的威胁,不只是一个黑水宫。”
穆岁寒道:
“现在皇上龙体欠安,如果有个三长两短,闻人鼎就可以趁机篡权夺位。所以,我想在皇上驾崩之前,带储君臧辰回到中土。冒险一搏,说不定能扭转局势。”
穆岁寒说完,观元子跟鳌魁都默然不语。三人心中都是忧心忡忡。
过了一会,穆岁寒道:
“我本打算近期就离开瀛洲。经过今天一役,澄渊兄双目失明,需要照顾。而且,把他留在瀛洲,我也实在不放心。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观元子闻言,道:
“如果水鉴先生愿意,我可以把他带到昆仑。昆仑自从被黑水宫偷袭之后,就设立了观星台,只是造诣远远不如水鉴先生。如果水鉴先生去了昆仑,说不定,事情还有希望。”
穆岁寒点点头,道:
“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
三人商量完毕,一起去征询水鉴的意见。水鉴自然同意去昆仑。众人决定,等水鉴痊愈,观元子就带环渊跟水鉴父女回昆仑。穆岁寒带臧辰、穆莲卿回中土。鳌魁则前往蓬莱,告知如今的形势,请蓬莱跟昆仑联手,对付黑水宫。
计议已定,众人各自收拾行装。环渊孑然一身,没什么好收拾的,整天悠游林泉。他头脑里的记忆,都是最近两三个月留下的,以前的事情,全都记不起来。环渊回想这三个月发生的事情,除了认识寒簧是一个亮点之外,其余的都叫他觉得后怕。他才十四岁,却已经觉得又烦又累。他想,如果能为寒簧摘一辈子桂花,那该多好。

他正在想心事,突然听到一阵琴声。他循着琴声,来到赫曦楼前。赫曦楼地处两座山峰之间,楼前的山峰上,一道瀑布蹦珠溅玉,日夜奔流不息。楼前空地上,长着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亭亭如盖,把半座楼都罩在树荫里。一根树枝如仙人指路,指向瀑布源头的山巅。树枝下一块巨石,上面刻写着诗经里的句子: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环渊来到梧桐树下,听出琴声正是从对面的山巅传过来的。他沿着登山小径来到峰顶,发现上面有一个空旷的平台,入口一块碑刻,上书“凤鸣台”三个大字。
凤鸣台上临近瀑布源头,有一张石桌,几个石鼓。一个白衣少年背对着他,衣带飘飞,正临水鼓琴,正是臧辰。
环渊不懂琴。不过,他听着这水声跟琴声相和,觉得一股清泉缓缓注入他的心田,就跟看到寒簧的笑容,听到寒簧的笑声时的感觉一样。他一个恍惚,在峰顶缭绕的云气里,仿佛真的看到寒簧抱着玉兔,笑盈盈向他招手。
环渊笑了,刚想走上前去拉寒簧,突然琴声一变。环渊心里咯噔一下,寒簧马上消失了,他仿佛又回到初次去玉蟾岛的那艘船上,又经过那个巨大的漩涡。一个个惊涛骇浪,把船打得左摇右摆,颠簸不休,环渊一会被抛到空中,一会又被摔在甲板上。环渊的心紧绷着,呼吸都不顺畅了,他觉得像是被水浪卷着,快速旋转着向漩涡里陷下去,眼看就被吸进涡眼里……
就听“铮”的一声,臧辰突然站起来,怔在那里。环渊看到几滴血溅在他的衣袖上,像是素纸上点染的几朵红梅。原来,一根琴弦突然崩断,割破了臧辰的手指。
环渊听到身后一声长叹,原来穆岁寒站在他身后,也在听臧辰鼓琴。
臧辰闻声回头,看到穆岁寒,欠身叫道:
“师傅!”
臧辰看到环渊也在,冲他点头一笑。
穆岁寒走到石桌前面,拈起那根断弦,看了一下,对臧辰道:
“‘弹琴不清,不如弹筝’。鼓琴要弦与指合,指与音合,音与意和。你心神不定,故而琴声不静;气血不平,因而琴声不清。不清不静,则琴声不和。我听你弹的,分明是《流水》的曲子,琴声却又粗又厉,毫无淡远澄澈的气象,一味激越高亢,往而不返,以致于勾断琴弦。”
臧辰惭愧道:
“弟子这几天心浮气躁,本来是想借《流水》平复心神,没想到一摸琴弦,胸中块垒就喷薄欲出……”
穆岁寒看着臧辰道:
“我知道你的心事。只是,声无哀乐,而人有悲喜。你心里烦躁不定,弹奏《流水》,只会徒然乱了琴声。”
穆岁寒一手抚着臧辰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语重心长道: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辰儿,你要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你将来……是要一肩挑日月的呀!”
说完,穆岁寒长叹一声,转身下山去了。
环渊看到,臧辰在听到穆岁寒最后一句的时候,身体分明震颤了一下。等穆岁寒的身影已经消失,臧辰还怔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臧辰似乎回过神来,看到环渊还站在那里看着他,蔼然一笑,道:“过来坐吧。”
环渊也向臧辰报以一笑,走到石桌前坐下。臧辰看着远处的云气,心事重重
叹了口气,拱手冲环渊狡黠地一笑道:
“‘曾恨梦中无好事,也知囊里有仙方’。就请小仙长度化了弟子吧,以后也
好有人给您背药囊啊。”
环渊听了一怔,随即明白臧辰在说笑,见他拱手作揖,执礼甚恭,脸上却嬉皮笑脸,也禁不住笑了出来。他本来也很调皮,当下回道:
“不能自度,怎能度人?我还满腔烦恼呢!”
说着想起寒簧,不由长叹一声。
臧辰“噢”了一声,笑道:
“我本来还羡慕你们清修的人,跳出三界,无忧无虑,没想到也有烦恼。看来,人是注定要被烦恼纠缠,无所逃于天地之间的了。”
说罢又是一叹。
臧辰突然问道:
“这两天瀛洲正是多事之秋,还没来得及请教小仙长的大名呢。”
观元子已经告诉环渊他的名字。不过其他的事情,还没跟他说。打算带他回昆仑后,缓缓帮他恢复记忆,以免环渊一下子想起静玄子之死,受到刺激。
环渊见臧辰问起,答道:
“我叫环渊。我知道你叫臧辰。哦,还有,你别再叫我小仙长了。”
臧辰笑道:
“好的。相见就是缘分。过几天,你回昆仑,我去中土,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臧辰说着站起身来,走到崖边,看着远处的烟云水汽,叹道:
“真希望有一天,能像行云流水一样自由自在。”
环渊这是头一次跟臧辰聊天。前些天,两人照面,都是一笑而过。环渊觉得臧辰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现在却发现,臧辰似乎有满腔心事,却欲吐还休。
臧辰转过身来,道:
“我们下山吧。这两天,就要分别了。”
环渊点点头,两人并肩走下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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