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终究是寄人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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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yīn辗转,不觉中chūnrì已迟暮,燕京城里繁花渐败。四月维夏,暑气虽然还在蛰伏,却也有了一丝苏醒的迹象。
萧然看着眼前一地零落不堪的桃花,心中没来由一阵唏嘘,不觉中他来苏府已经一月有余。
一个月前,为了看一眼害死老头儿的那对男女,他第一次离开堕民窟踏入繁华的流苏河畔,不料yīn差阳错之下解了苏焚香的九宫题,入了苏家,成为了令人嫉妒的苏府女婿。
这一切有如梦幻,有些背离了萧然一直隐隐坚持的愿想。只是当苏焚香的厢房里传出那有些生涩、并不如何动听的古筝声时,他又隐隐觉得这rì子似乎还不错。
倘若没有老头子那桩血恨之事,这样的rì子似乎真的不错,萧然心中如是想着,忽而又忆起了另外一桩事,浓密的眉头由得蹙成了一堆。
听苏府的人说起,苏浩要回来了,似乎就是今rì。
萧然从唐伯虎口中得知,如今的燕京第一才子董翰林看似风度翩翩其实心胸狭隘之极,而苏浩素来与其为伍,自然也不是什么易处之辈。萧然不但娶了董翰林心仪的女子,似乎还隐隐地威胁到了对方燕京第一才子的地位,这梁子结得不可谓不大。
可以预见,苏浩回来后肯定不会对萧然有什么好脸sè,而他最看不得别人给自己脸sè。然则不想看到一个人的脸sè从来都只有两种方式—自己消失或者让对方消失,以萧然眼下的境况来看,他似乎只能选择前者。
所以,当苏府大门口隐隐传来噪杂的人声时,萧然知道该回来的还是回来了,于是他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厢房,收拾行囊。
苏府门前,一辆华贵的紫漆马车停在那里,只见一名头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身穿一件金丝镶边明黄箭袖,面如冠玉的少年洒然跳下马车,然后转身从马车上牵下一名面容娇好,身着宽大浅白罗裙的女子。
“江南虽美,还是不及燕京这般自在啊。”苏浩感叹着,手牵着那名女子,满面堆笑地步入苏府宅院,身后跟着与他一道从江南归来的苏府二管家。
“奴婢见过大少爷。”前来迎接的丫鬟们盈盈作福,抬头地看了看苏浩身旁的女子,目光偷偷地在女子腹上瞄了瞄,面露惊羡之sè,恭道一声,“见过若兰姐姐”。
若兰轻抚着自己的小腹,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愉,似乎对丫鬟们如此称谓自己有些不满。在江南待了几个月回来,她已然忘了自己曾经的身份。
丫鬟们在心中感叹着,曾几何时,若兰也与她们一般不过一名小小的丫鬟。只因她深得大少爷欢心,被携着一同去了江南,归来时已成了少爷的妾室,很是幸运地有了身孕。
身在人丁稀薄的苏府,若兰腹中的胎儿遑论男女都必然会深蒙宠爱,而她便能母凭子贵,一朝飞上了枝头。
真真是麻雀成凤凰!丫鬟们心中这般感叹着,不由得想起了那个乞丐姑爷,似乎他的运气比若兰还要好一些呢。
丫鬟们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不料苏浩似是有所感应一般,蹙眉问道:“那个乞丐如今还在我苏府?”
苏浩一直远在江南,直到今rì进了燕京才得知自己的堂姐竟弄了一场招亲,更令他震惊的是,那未曾谋面的堂姐夫居然是一名乞丐。
生于燕京煊赫之家,苏浩一直以贵族自居,结交之人皆是诗礼簪缨之辈,从不屑与市井为伍,他怎能忍受一名乞丐来辱没苏府门庭?更不消说他的至交好友董翰林垂青于苏焚香。
甫听到这个消息,苏浩便暴跳如雷,好在他听说苏焚香还没与那乞丐正式拜堂成亲,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所以方踏进苏府,他便问起了萧然,若不将萧然赶出苏府,他rì后再也无颜在燕京贵族圈子里行走。
“姑……姑爷还在的。”眼看苏浩神sè不善,回话的丫鬟声音有些怯怯。
“谁说他是姑爷了,他就是个乞丐!”
苏浩怒瞪那丫鬟一眼,忽而猛挥衣袖,甩开了若兰的手,径直向府中走去。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将那乞丐赶出苏府。
作为苏家三代中的一支独苗,苏浩素来傲慢忤逆,老爷子宠他,府中的人都惧怕他,燕京城里的权贵子弟们也都忌惮他。如今他从江南归来,还为苏府带回了香火,心中更是有恃无恐。
在苏浩看来,以他在苏府的地位,赶走一名取巧解了一道算术题而入了苏府的乞丐不过挥挥衣袖那般简单。初回燕京的他并不知个中详情,不知萧然与苏焚香的亲事乃是将军亲口定下,也不知萧然深得老爷子欢心、深受苏夫人宠爱—只是即便知晓这些,以他的xìng子恐怕也会执意孤行。
由于心中火气太盛,怒气太浓,苏浩竟是连蜿蜒在花圃中的鹅卵石道都不愿绕行,而是径直从花圃中穿了过去,一路上不知踩残了多少名贵花草。
当他穿过前廊时,脚步便缓了下来,不是他已平息了怒气,而是苏府如今在家的人包括老爷子几乎都站到了厅堂前的青石阶基上,就连足不出阁的苏焚香也出来了。苏浩知晓他们是出来迎接自己,更是觉得飘飘然。
“浩儿见过爷爷,伯母,焚香姐。”以苏浩那火急火燎,行事乖张的xìng子,能这般强忍火气先行给长辈见礼算是颇为难得,只是他的脸sè明显有些不自然,或者说很难看,那颜sè像极了某种动物的肝脏。
看到苏浩隐隐向自己投来不善的眼神,苏焚香微微蹙眉,心中有种不妙的预感。

“浩儿回来啦。”苏老爷子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的独孙,显得很是开怀。对于自己唯一的孙子,他自然是无比宠爱的,如今这孙儿又为苏家续了香火,听说不少稳婆都预言是个男孩儿,他更是欢喜。想起了自己还未出世的重孙,老爷子不由得蹙起了眉头,“怎么就见你一人,若兰呢?”
“若兰在后面呢,我急着见爷爷,便先赶了过来。”苏浩言不由衷地说道。
苏夫人也挂着那副似是永不褪sè的笑脸,咯咯笑道:“浩儿回来家里就热闹了,否则太冷清,等rì后若兰生了,那更是欢腾了,真是皆大欢喜呀!”
说到喜事,苏夫人不禁左顾右盼一番,却不见萧然的身影,不由得脸上笑容一敛,凝着眉头转身问道:“chūn兰,姑爷呢,不是让你唤小姐和姑爷一道来的么?”
“姑爷关着房门说在筹备酒坊的事,便没有出来了。”
苏浩听得萧然在筹备劳什子酒坊,心里更是恚怒不已,暗道:这乞丐竟干些jiān商勾当,真是辱尽了苏家门庭!
在早些朝代,商人地位低贱,居于平民之下,为世人所不齿。而如今天下通商,当今天子又极重商贸,给不少为朝廷作了贡献的商贾赐了官,天朝的商贾已然优于平民。
然则纵然如此,苏浩却是偏执之人,古人流传的崇高美德他没有习得,古人对商贾的轻蔑他倒是颇为赞同。于是,他驱逐萧然的心意更加坚定了几分。
“这孩子!”苏夫人面露怨怼之sè,稍稍蹙眉后便转而对苏浩笑道:“浩儿你已听闻你焚香姐的亲事了吧?你那姐夫叫萧然,颇有几分才华!你是叔叔的独苗,萧然也如我亲儿一般,rì后你们二人可就是兄弟了,可要好些相处才是。”
苏夫人一直为自己没有替苏家添丁而耿耿于怀,如今有了萧然心中欢喜,逢人便想说道说道。只是他不知自己这侄儿对萧然的成见已然入骨,方才一直强忍着没有发难,如今她的一席话彻底教苏浩忍无可忍了。
“谁与那乞丐是兄弟!”苏浩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也顾不得长幼尊卑,只见他眉毛一挑,忿然骂道:“我说爷爷伯母你们都糊涂了?竟然招了个乞丐入苏府!rì后我苏家如何在燕京立足,我出去岂不也要沦为人家的笑柄?”
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苏浩又把矛头指向了苏焚香:“焚香姐,你也糊涂了,急着嫁人也不必如此轻贱自己吧?翰林兄那般出sè,那般垂青你,你竟睬也不睬,他比那乞丐强上万倍不止吧?你俩皆出自宰相之家,门当户对,你何必如此糟蹋自己?真是气死我也!”
苏浩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可见他怒气之盛。
庭院里原本看似欢喜的气氛登时冰冷到了极点。
“浩儿,你住嘴!”苏老爷子一个趔趄,身形显得摇摇yù坠,吓得苏夫人与苏焚香赶忙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他。
老爷子英明一世,唯独在对自己这孙儿的教导上犯了糊涂。苏家在前朝是大家族,嫡系旁支数百人,比之皇室也不遑多让,然则到了他成家主之时便支庶不盛,香火凋零于斯,这一直老爷子不解的心结。奈何长子苏定文取了苏夫人后死活不肯再添一房侍妾,而次子苏定武便是纳了七房妻妾却也只得了苏浩一子。
自打苏浩出生时苏老爷子便对其溺爱有加,自然而然地让他养成了乖张傲慢蛮横无理的xìng子。今次听闻苏浩竟还为自己添了重孙归来,纵然那胎儿还在腹中未满三月,他却唤出所有人出来迎接,可见他对苏家鼎盛香火期盼之殷切。不得不说,老爷子对萧然的宠爱也不无此缘由。
早知自己这个孙儿xìng子忤逆,行事无理,也曾料想他会对萧然有所成见,但苏老爷子万万没料到苏浩竟会有如此大的反应。然而即便如此,苏老爷子也没如何训斥责骂,只是喝止了他。
老爷子溺爱苏浩而没有雷霆暴起,苏夫人却没有这般不良嗜好也没这等好脾xìng。萧然是谁?那可是他的宝贝女婿,心头之肉,她哪能受得了苏浩的如此言语。
“苏浩,你放屁!”
酝酿了半晌,苏夫人实在不知如何措辞,那张与苏焚香如出一辙的俏美小脸有些涨红,吐了一句粗语后她还不解气,继续骂道:“乞丐又如何,我家萧然至少比你能耐千百倍!他能解出整个燕京城才俊都无法得解的九宫题,他能写出被圣上赞为天下第一的姻缘诗,而你除了寻花问柳写几首歪诗还能作甚?与他比起来,你就是一坨狗屎,说狗屎还是抬举你了,你连狗屎都不如!”
众人呆呆地看着骂得眉飞sè舞、唾沫横飞,抡腕捋袖的苏夫人,一时间不由得傻了,这架势简直比之市井泼妇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诚知苏夫人泼辣无方,非同凡响,但未料竟到了如斯境地。
反应最大的莫过于苏浩,他的脸sè由青紫转为绀绿复又青紫,他没料到这个向来笑脸盈盈的伯母会用如此不堪的话语来漫骂自己。
短暂的讶然之后,苏浩那蛮横的脾xìng便被彻底引燃,他也不与苏夫人对骂,而是看着苏老爷子,用一种威胁的语气道:“爷爷,我在苏家难道连一个外人都不如了?我才是您的亲孙子,流的是苏家的血!我今rì放出话了,若那乞丐一rì不离开苏家,我便带着若兰归江南去,不再踏入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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