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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少白道:“在下左少白。”
那手使判官笔的少年,欠身接道:“兄弟高光。”
左少白道:“两位能够罢手言和,给在下一个面子,实使在下感激,咱们青山绿水,后会有期,在下就此别过。”还剑入鞘,抱拳一揖,转身大步而去。
行约四五里路,忽闻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回首望去,只见黄荣、高光,并肩急奔而来。左少白故慢脚步,等待两人追到,微微一笑,道:“黄兄、高兄,追赶兄弟,不知有何见教?”
黄荣道:“我们两人心慕左兄的武功,和大仁大义的侠倩,敬佩不已,待地赶了上来,尚望左兄不弃下愚,答允我等结伴随行,也好随时请领教益。”
高光道:“在下和黄兄,都是师父收养的孤儿,是以对师门的眷念极深,十年来,我们心中一直耿耿难忘为师父报仇的事,埋首苦练武功,别无杂念,适才得左兄排解,使咱们化敌为友,顿觉四海茫茫,无家可归。黄兄心慕左兄的豪情侠骨,兄弟亦为左兄的仁义倾倒。
我们虽然早知上一代的恩怨,只不过为了虚名之争,两位老人家临去之前,并未让我们下一代再作决斗,只是两侠伤势极重,遗言未完,人已死去。我和黄兄动手打过几仗之后,互为倾倒,每当打完了一仗之后,对坐调息,明月清风,纵论身世,竟然同是父母弃养的孤儿。”
左少白忽然长叹一声,接道:“我虽未为父母弃养,但身经之苦,目睹之惨,只怕是尤在两兄之上……”忽然觉出,不该这般截断别人未完之言,自说自话,赶忙改口说道:“两位既然英雄相惜,为何不握手言和,还继续的打下去?”
高光长叹一声,道:“我们比试了三个多月,胜败未曾分明,情义却与日增。谈起两位老人家死时情景,竟是一般短促,印证所得,两位老人家确无让我下一代为他报仇之意。这时,我们都已有些后悔,为师父复仇的豪气早已消去,但因我们在交手这前,都在师父坟前立下誓言,不分胜败,誓不罢手,除非有一人能够同时把我们两人联手之势击败……”
左少白暗暗忖道:“这理由未免太牵强了,你们比试武功,为什么要加上这一条无关紧要的约条呢?”
只听黄荣道:“左兄心中对这一条约言,想必心中所疑,恐还将误会我们两人无中生有,自己造出来的谎言。”
左少白暗道:“这条约言,和你们比武之事,互不相及,自然是捏造的了。”口中却不言不语。
黄荣叹道:“难怪左兄多疑,就是我们两人事前也为这条约言奇怪,今得左兄迫使我们弃剑服输之后,才想恩师遗泽广被,特地为我们留了一条生路。”
左少白奇道:“怎么?这条约言,是令师遗言所立么?”
黄荣道:“不错,两位老人家去世之前,时机甚短,已然无法多言,但又知我们身受培养深恩,日后必要为他报仇,如若正面阻止,反将更坚我报仇意志,念在恩师弥留之际,立誓以明心迹,老人家自知逝世在即,故意轻描淡写,遗留下两句让人难解的约言说,日后替他报仇时,如遇上排解之人,你们就合力打他一个,如是胜人不过,这仇就不用报了。言罢闭目而逝。此情此言,兄弟已和高兄印证无误,自是不会错了。两位老人家用心良深,自非我等能够思悟透彻,但我等败在左兄的剑下之后,很多不明之处,都恍然而悟了。”
高光接口道:“当时我们对此遗言并无深思,直到和黄兄比试了几场之后,互生惜爱,谈起此事,才想到两位老人家的遗言之意。当时我们自作聪明的找了一个解释理由,想排解之人,如若能击败我们两人联手之力,武功自是强过我们甚多,如是不听他排解之言,他如想杀我们其中一人,自是易如反掌。武林中有不少前辈大侠,心存此念,杀一人救一人,总是强过两人同死,不论杀了我们哪个,这场架自然是打不成了。”
左少白道:“话虽不错,但却太过单纯,我想两位老人家遗言含意,决不至此。”
黄荣道:“不错,两位老人家遗言含意深博,原非我等一时间可以了解,但和左兄动手之后,在下又发觉两位老人家遗言一个隐密,那就是我和高兄的武功,虽然各有所宗,但却似同出一源,每至用到险恶之处,保命绝招,几乎是一样手法。此等情形,使我们决死相搏之战,只有一个必然的结局,那就是同归于尽。”
左少白道:“不论两位老人家遗言,是否还有未曾发觉之秘,但黄兄和高兄既已捐弃嫌怨,实为兄弟乐闻之事,有道是不打不相识,但愿两位经此一战,化死敌为知友,不再为人间造成惨事,那就好了。在下还有紧要之事,不便奉陪,咱们就此别过……”
高光急急说道:“左兄,再请留步片刻,听我等一言。”
黄荣接口说道:“我等得以保全性命,全为左兄所赐,极愿随护身……”
左少白苦笑一下,接道:“两位豪迈侠情,兄弟感激不尽,只是我身负大冤,遍地仇踪,随时都可能遇上恶战,如若和两位结伴同行,岂不是拖累了两位吗?咱们萍水相逢,一见如故,来日方长,后会有期,两位珍重了。”
黄荣、高光互望了一眼,齐声说道:“左兄请再听我等一言,如非我等瞧出左兄,行色忽急,心事重重,也不敢冒昧追来了。”
左少白沉吟一阵,道:“非是兄弟孤僻冷傲,实因我处境险恶,此刻所以能暂时平静无事,那是因为我行踪尚未泄露武林……”
黄荣接道:“我等之命,为左兄所救,岂不该尽力报效?”
左少白接道:“两位盛情可感,但兄弟……”
黄荣纵声长笑,笑声悲壮豪迈,直冲霄汉。笑声停下之后,缓缓说道:“左兄既怕我等无能,拖累于你,在下等就此别过吧!”抱拳一揖,转身而去。
高光轻轻叹息一声,迈:“我等情出衷诚,想不到左兄却是这般的见拒。”缓缓随在黄荣身后而去。
左少白眼看两人含带羞恼而去,心中大感不安,长叹一声,高声说道:“两位请听兄弟一言如何?”
黄荣回身苦笑道:“咱们兄弟自知艺不惊人,难和左兄攀交。”
左少白叹道:“两位盛情可感,但兄弟却有苦衷,如若两位当真不怕兄弟拖累,兄弟这里谢领盛情了。”
黄荣哈哈一笑,道:“左兄如不见弃,我等极愿竭尽所能,助左兄洗雪身负沉冤。”
左少白黯然一笑,道:“两位可知兄弟的仇人是谁吗?”
高光道:“这个兄弟不知。”
左少白道:“兄在下的仇人包括当今武林中九大门派、四门、三会、两大帮。”
黄荣、高光同时听得一呆,良久答不出话。
左少白道:“两位该明白了吧!只要兄弟的身份一旦泄露,整个的武林中人,都将开始追杀于我,两位何苦为了兄弟一人,和天下武林人物作对?”
黄荣接道:“左兄不过二十左右,何以竟然和九大门派,四门、三会、两大帮全都结下了仇恨呢?”
左少白道:“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兄弟这冤仇,结在了上一代的身上,杀父之仇,灭门之恨!”
高光接道:“左兄总不能杀尽天下武林人物,来为令尊报仇?”
左少白道:“冤有头,债有主,天下武林人物虽然个个有心要杀兄弟而后甘心,但兄弟并末把天下武林人物,个个都视作深仇大敌,但我将尽毕生之力,找出个中原因,使真象大白于世,诛元凶以慰父母之灵,公布真象于天下,为家父洗雪蒙受之冤。”
黄荣脸色一片严肃,缓缓说道:“兄弟有几句不当之言,说出之后还望左兄勿怪。”
左少白道:“但请指教,兄弟洗耳恭听。”
黄荣道:“千夫所指,天下人皆曰可杀,其间定然有些道理,如是左兄查明真象,确实错在令尊,那又将如何呢?”
左少白道:“果真如此,兄弟自当代父领罪,以满腔热血谢罪武林。”
黄荣一伸大拇指,道:“只凭左兄这一句话,兄弟就愿追随身侧,甘心效命。”
高光道:“兄弟亦有此心。”
左少白叹息一声,道:“二兄这般垂青兄弟,实使人感激莫名,不满两位,兄弟一人亦觉出势孤力单,难有作为,萍水相逢,竞得两兄慨允相助,这或是家父在天之灵相佑了,二兄在上,请受兄弟一拜。”
一撩衣襟拜了下去。
黄荣、高光急急拜倒地上,道:“这叫兄弟等如何敢当?”
三人对拜了两拜,相扶而起。黄荣微微一笑,道:“从此刻起,咱们都将唯左兄之命是从,武林中原无长幼之序,左兄武功强过我等甚多,那也不用序年庚,论长幼了,咱们遵你为兄就是。”
左少白道:“不成,咱们平辈论交,岂可不序年……”
高光接道:“蛇无头不行,鸟无翅不飞,咱们今日结盟,原为倾服左兄的豪情武功,左兄如若要想查雪沉冤,也非咱们三人之力所能完成,兄弟之意,借今宵创立一个盟号,由左兄担当盟主,日后也好收容一些性情中人,做出一番事业,既可洗雪左兄身负沉冤,亦可扫荡妖气,为武林树立起正义标识。”
黄荣道:“高论,高论,那名号也不用多想了,开宗明义,做正义帮如何?”
左少白道:“这口气未免太大,眼下还是先别决定的好,万一兄弟查明真象之后,错在家父之身,岂不是有辱正义二字。”
黄荣叹息一声,道:“左兄的风骨,实非常人能及,就以左兄之意,盟不定名,但咱们拥你为主就是。”
高光道:“不知盟主眼下行踪何去?”
左少白道:“家父死前,告诉兄弟,在一位友人处,寄存了很多东西,我想那寄存之物,定然十分重要,必得先行取得,然后才可求证真象。”
黄荣道:“既是如此,急不如快,咱们就此赶往。”
左少白道:“兄弟未明真象之前,最好先行匿名埋姓,隐秘行踪,免得先招来强敌追杀。”黄荣、高光齐声应道:“那是当然。”
三人计议停当,立时动身赶路。这一日中午时分,到了岳阳城南的榆树湾。那榆树湾,只不过是一个数十户人家的小村庄,村中之人,大都务农为业,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片纯朴之风。
左少白、高光、黄荣,为了不引起武林中人注意,都换作乡人装束,布衣布鞋,兵刃也都用布包起,三人先在榆树湾环绕了一周,才缓缓进了村中。
只见一个老人手中拿着蒲扇,坐在树下乘凉,左少白走了上前,抱拳一礼,道:“借问老丈一声,这可是榆树湾吗?”
那老人道:“不错,三位客官,找哪一家?”
左少白道:“有一个刘瞎子,可住此处?”
那老人上下打量了左少白一眼,道:“刘瞎子么?住村西头一座竹子搭成的草舍里,那孤零零一座房子,好找得很。”
左少白道:“多谢老丈。”缓步向西行去。
只听那老人自言自语地说道:“奇怪呀!四五年没有外人找过的刘瞎子,这几天倒是远客盈门,川流不息。”
左少白心中一动,加快脚步行去。
村西头是一片翠绿的田野,果然有一座孤零零的茅舍,矗立在一片翠竹环绕中。
黄荣低声说道:“那座茅屋,想必是了,咱们过去瞧瞧吧:”
左少白看到了那座茅屋之后,忽然觉着脚步沉重起来,不知父亲托存遗物,是否还在,是不是和他蒙受的沉冤有关?那刘瞎子是何等的一个人物,父亲为什么要把遗物,托他保存?
忖思之间,已然到茅舍前面,只见柴扉轻掩,高高挂着一个木牌,写着:“刘瞎子摸骨谈相。”
左少白扬手在柴扉上拍了两下,道:“有人在吗?”
只听里面传出个沙哑的声音,道:“可是摸骨的吗?请进来吧!”
左少白推开柴扉,只见院中长满了乱草,堆积着落叶,无人打扫,想是只有那瞎子一个人,住在此地。
高光抢先进入厅堂,只见一个长发乱披,衣着褴褛,花髯垂胸,双目全盲的老人,坐在一张木桌之后,不禁眉头一皱,暗道:不知左老前辈生前,何以会把遗物,托存于这样一个人物保管?
那刘瞎子似已听到有人进入厅堂,起身说道:“请坐在对面竹椅上。”
黄荣、左少白紧随着走了进来。
刘瞎子双目虽瞎,但耳朵却很灵敏,竞然从脚步声中,辨出了来人多寡,当下说道:
“三位请随便坐吧!老朽双目全盲,不便离坐迎客。”
左少白道:“我来惊扰老前辈的清修,还望海涵。”
刘瞎子道:“老朽以命卜所得,勉度岁月,自是欢迎客人上门,而且愈多愈好,如是都不来了,老朽岂不要活活饿死。”
左少白暗中留神打量他的神色、举动,毫无可疑之处、才缓缓说道:“晚辈等并不是求卜来的。”
刘瞎子奇道:“那你们来此作甚?”
黄荣道:“咱们盟主来此打听一事,你如能据实相告,咱们多把银钱给你就是,以后你也用不着卖卜度日了。”
刘瞎子道:“老朽双目虽盲,但尚有一技之长,用度岁月,那是勉强够用了,意外之财,老朽决不接受。”
左少白道:“老前辈乃风尘中的高人,晚辈……”
刘瞎子急急接道:“老朽卖卜算命,赚钱糊口,几位可不要给老朽高帽子戴。”
左少白轻轻叹息一声,道:“晚辈提起一人,老前辈想必识得?”
刘瞎子道:“不识,不识,除了来此卜命之外,老朽从不识人。”
左少白听他口风严谨,更是放心,当下低声说道:“白门故友托存之物,是否还在?”
刘瞎子似是突然被人打了一拳,全身一颤,道:“此刻是何时光?”
左少白道:“日暮黄昏夕阳红。”
刘瞎子全身一阵抖动,一句一字的说道:“黄泉路上无宿处。”
左少白道:“客从西域佛心来……”
刘瞎子突然伸手抓起靠在坐椅上的竹仗,道:“你是什么人?”
左少白道:“晚辈左少白。”
刘瞎子突然一抬右臂,手中竹杖疾如电光石火一般点向左少白的前胸。
左少白吃了一惊,道:“刘老前辈……”喝叫声中,一跃避开。
高光双手一翻,一对判官笔,己分握手中。
刘瞎子手中竹杖的攻势迅快异常,左少白一跃避开,第二杖又接连点了出来。
左少白看他点来竹杖,呼呼风生,暗藏甚多变化,心中暗暗赞道:“此人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内力亦是不弱。”身子一闪,又一跃避开。
高光突然横里一探身子,手中一对判官笔齐齐扫出,架住了那刘瞎子手中竹杖,道:
“老丈暂请停手。”
刘瞎子道:“老夫也不怕你们逃走。”收了竹杖,退到一侧。
左少白抱拳道:“晚辈左少白,家父乃白鹤门中左鉴白。”
刘瞎子冷笑一声,接近:“你可是欺我目难见物,看不到你吗?”
左少白楞然说道:“家父遇难之前,曾经告诉晚辈,如若幸存人世,来找刘老前辈,取回他托存的遗物,晚辈幸得末死,如约而来……”
刘瞎子又翻了两个白眼,道:“这就奇怪了。”
左少白道:“怎么?可是晚辈约暗语不对吗?“刘瞎子道:“你不是昨天刚刚来过吗?”
左少白吃了一惊,道:“什么?”
刘瞎子道:“昨日来了一个年轻后生,说是左鉴白的遗孤,联络暗语,一字不错,想那暗语,只有老夫和令尊约定,其间再无别人知道,他能说出一字不错,那自然不会冒充了。”
左少白心神大震,连连跺脚,道:“那人会是谁呢?怎的竟然知道这秘密约订的暗语?”
高光突然冷冷插了一句,道:“老前辈,你这一双眼睛,是真盲,还是假盲?”
刘瞎子道:“不瞒三位,老夫这眼睛,并非全盲,但也只不过可见到四五尺内的景物,而是隐隐辨貌,难见详微。”
黄荣道:“老前辈既然可见四五尺内的景物,想来定然对那昨日来此少年,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不知是否可以指出他的特征?”
刘瞎子沉吟了一阵,冷冷说道:“老夫纵然记得,但也不会说结你们,如若那人是假冒而来,老夫又如何能信得过你们不是假冒?”
左少白急道:“晚辈这约定隐语,可有错误么?”
刘瞎子道:“一字不错。”
左少白道:“这隐语既然不错,老前辈何以还是不肯相信晚辈?”
高光个性爽直,接道:“天下人都可以假冒,但决无人假冒别人的儿子。”
刘瞎子接道:“但那人说的隐语,也是一字不错,这隐语只有那左鉴白和老夫知道,如非由左鉴白亲口说出,别人如何得知?”
左少白长长叹息一声,道:“老前辈请仔细的想一想,那人说的隐语,当真是一字不错么?”
刘瞎子道:“这几句话,在老夫的心腹之间,翻腾了十余年,别说错了,就是稍为犹豫一点,老夫也要好好盘问他一下。”

左少白道:“老前辈可问了那人的姓名么?”
刘瞎子道:“当年老夫相故友左鉴白约订隐语之时,有言在先,不追问来人的身世姓名,我想那是令尊深谋远虑的用心,他仇踪遍地,只要和他有关的人物、事情,随时都有人暗中监视,老夫如若盘问那人身世、来历,或将会泄露机密,老夫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自是不便擅背约言,盘问来人的身世和姓名了。”
左少白长叹一声,道:“晚辈千里迢迢,赶来此地,想不到一日之差,落下了一场大恨。”
刘瞎子缓缓坐了下去,道:“孩子,你当真是我那故友左鉴白的骨肉吗?”
左少白道:“老前辈如不相信,晚辈当就记忆所及,说出家父的形貌。”
刘瞎子道:“昔年之事,老夫虽然不知详情,但却约略的知道梗慨,只要老夫能确定你是故友之子,极愿就我所知,告诉你一些经过。”
左少白道:“老前辈要如何才能够相信?”
刘瞎子道:“令尊在世之日,叱咤风云,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能够说了他的形貌,实不足取信老夫。”
左少白道:“这就叫晚辈为难了。”
刘瞎子道:“不用为难,老夫倒有一个可行之策。”
左少白道:“愿闻高见?”
刘瞎子道:“白鹤门下,有三招救命绝学,老夫以手中竹杖,和你过招,我双目虽然无法看的清楚,但你只要施用出来,老夫必可感觉得到。”伸手抓起竹杖,接道:“咱们现在试试吧!”
左少白心中暗暗叫糟,口中却急急接道:“老前辈这法子虽好,但晚辈却不会白鹤门下的武功,难以奉陪。”
刘瞎子竹杖一顿,道:“胡说,老夫几乎被你骗过去了。”竹杖一挥,呼的一招“横扫千军”,拦腰扫了过来。
这室中地方不大,他这一枚横扫,占满了整个房间,左少白如不硬接他的杖势,只有退出室外。
高光怒声喝道:“不讲理的瞎老头儿,我家龙头大哥,只不过是不愿和你一般见识,才这般谦让,难道怕你不成?”
喝声中左少白已然闪出室外。黄荣随在左少白的身后,退出了室外,高光却避到室角,躲开了那重重杖影的一击。刘瞎子目力虽然不行,但耳朵的灵敏,却非常人能够及得,竟然听出还有一人未曾出去,竹杖一伸“金龙探爪”,点向了高光。
这时,高光那一双判官笔,已然取在了手中,左手一挥“手挥五弦”,挡开了竹杖,右手判官笔一招“飞钱撞钟”,点了过去。刘瞎子身子一个斜里翻身,避开了判官笔,竹杖连连伸缩,眨眼间,连攻四招。这四招不但招术诡奇,灵幻莫测,而且力道也十分沉猛。
高光双笔齐挥,左封右挡的才算把三招让开,刚淮备反击,忽见那刘瞎子一收竹杖,倒跃而迟,竹杖一挑软帘,闪入内室之中。高光一皱眉头,道:“黄兄快去拦住后窗,别让瞎老儿溜了。”
黄荣唰的一声,拔出长剑,疾跃而去。左少白口虽未言,但心中也已动了怀疑,暗道:
一个身负如此高强武功的人,岂肯在这等荒凉的所在,一住十余年,为人卜命度日,唉!可惜父亲生前谈起这刘瞎子时,未曾提到他是否有着很好的武功?
只见高光双笔护住前胸,高声说道:“瞎老儿,你有什么苦衷和为难之处?尽管说出来就是,咱们决不强你所难,如是想躲起不见,我可要放把火烧你这座茅草棚了!”
但见软帘一起,刘瞎子缓步走了出来,右手中多了一把匕首,冷冷说道:“那一个躲你们了?哼!我刘瞎子也是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可怜我双目已盲,无法替我那左大哥报仇雪冤,忍辱偷生,替他保存遗物,我虽然不知那是何物,但想来定然重要异常,是以我不能死,但此刻不同了,左大哥托存之物,已有他继承衣钵的人取去,刘瞎子死亦无憾,今日我倒要和你见个真章,拼得一个我够本,拼得两人也算替我们左大哥报个仇了……”
他微一顿,接道:“不论你们用什么方法,也别想让我说出一点秘密来,我刘瞎子眼黑心不黑,事先说明白,我这把匕首通体有剧毒,见血封喉,原来留作为我那左大哥报仇之用,但你们既然找上门来,那是更好不过,如若我打你们不过,这把毒刀,就是我自裁之物!”
左少白道:“老前辈请放下兵刃,咱们推心置腹开诚布公的谈谈。”
刘瞎子道:“不用谈了,我已知你是谁。”
左少白暗暗忖道:这人双目难见景物,偏是又这么认定死理,当下说道:“老前辈认为我是谁呢?”
刘瞎子道:“我虽不知道你的姓名,但却知道你们是一丘之貉,哈哈,想从我刘瞎子的口中,掏出什么消息,那是白费一番心机了。”
高光双笔一顺,怒道:“好啊!瞎老儿!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般糊涂的人。”正待出手,突听左少白叹息一声,道:“高兄,此事怪他不得,不用逼他了,咱们走吧!”
刘瞎子冷笑一声,道:“你们再去多请些高手来吧!就算是来上一百一千人,我刘瞎子也是一样的不放在心上,哼哼,大不了是一条命。”
高光愤怒退出,招呼黄荣,一齐离开了荒凉茅舍,说道:“这瞎老头子,老的糊涂了,硬是不信盟主的身份,他不想想,天下哪有冒充别人儿子之理?”
左少白道:“适才听他之言,似是和先父交谊甚深,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不知白鹤门下的武功,那是难怪他要怀疑了。”
高光道:“难道咱们就这般罢手了不成?”
左少白道:“唉!眼下他已把咱们看成了不世之敌,如想取信于他,实是困难无比,别说他是先父的故友,就是和先父毫无交情,咱们也不能无缘无故的逼退死他,何况此事屈不在人,想不到一日之差,竞造成这大憾事!”
黄荣道:“盟主见解精辟,调查细微,胸襟气度无一不使人心折;但人心难测,难道不会故意装作么?”
左少白又道:“看他形色的激忿,决不似伪装做作,只有另行筹思一个法子……”
高光突然接道:“我瞧那瞎老头老奸巨猾,八成是假装的。”
左少白道:“江湖险诈,咱们固然是不得不防,但那刘瞎子却不是险诈之人。”
他幼小饱经难险苦难,流亡天涯,小小心灵中历尽了悲欢离合,酸甘苦辣,这些磨折若难,使他有了较常人为早的成熟,也使他养成过人的辨识善恶之能。
那高光为人看上去奔放粗豪,不善心机,但却是个粗中有细的人,摇头说道:“棋差一着,满盘皆输,那遗物既然对盟主重要无比,岂可就此放手,不如咱们在附近隐藏起来,暗中查看那刘瞎子的举动,再作决定如何?”
沉默了很久的黄荣,接口说道:“此计虽佳,只是大耗时间,兄弟愚见,不如先使他失去反抗之能,生擒了他,然后再设法迫使他说出经过,那时,他纵想一死了事,也是有所不能了。”
高光一挑大拇指道:“高见高见,这法子当真的不错……”
忽然一皱眉头,又道:“不行,不行,兄弟和他动过手,实是一位劲敌,黄兄和兄弟都无法擒得住他,盟主武功虽高,也是难在一招之内,点中他的**道,使他失去反抗之能。”
黄荣接道:“不错,那刘瞎子的武功,虽然难是盟主之敌,但决不在咱们兄弟之下,但左老前辈的遗物,又和盟主的关系重大,咱们势在必得,说不得只好随机权变了。咱们三人调匀真气,闭着呼吸,重行潜入那刘瞎子的茅草棚中,各自选择一个方位,藏起身来,然后出其不意点了他的**道。”
左少白道:“兵不厌诈,手段虽然有欠光明,但也算不了什么,只是他乃先父故友,如何能这般对他?何况他颇有风骨,如他坚不吐露,又当如何?”
黄荣沉吟了一阵,道:“如若此策不可行,那就只有软求一途了。”
左少白道:“先父昔年,不肯传授我白鹤门下武功,至使我不知本门中救命三招,自是难怪他生出疑心,眼下紧要的,是如何让他相信于我?”
高光道:“我瞧是没有法子,那瞎老头固执得很。”
黄荣忽然一拉左少白,低声说道:“有人来了,咱们快些藏起身子。”
只听得得蹄声逐渐行近,一匹白色高大骏马,缓缓放步而来。
马上是一位身着华衣的少年,二十四五的年纪,面如冠玉,眼似朗星,马鞍上挂了一柄长剑,红色的剑穗,随风飘飞。
只见那骏马行到刘瞎子的茅舍外面,突然停了下来,四面望了一眼,缓缓下了马背,直向茅屋中走去。
黄荣低声说道:“这人华衣骏马,一派富家公子气质,何以会光临那刘瞎子的茅屋?咱们瞧瞧去吧!”
左少白道:“行踪确有可疑,但他神定气足,分明是个身负上乘武功之人,咱们如若追踪而去,只怕要被他发觉。”
高光道:“盟主如此多虑,岂不是永无成事之日,在下之见,纵然被他发现,也不要紧,还是过去瞧瞧的好,也许这人就是那骗取刘瞎子保存遗物的人?”
左少白道:“好!有劳两位在此相候,我去瞧瞧,如若我被发觉,甚至闹翻动手,两人亦不要过去相助,想法子追查他落脚之处就是。”
黄荣道:“好,但我和高兄也分开去,设法查他的落足行踪。”
左少白一提真气,疾掠而出,落在路中,又缓步向那茅屋走去,将近茅屋,突然转身一跃,斜斜飞出了一丈多远,伏身在竹篱之下。
探首望去,只见那华衣少年正和刘瞎子站在厅中说话。两人似是在商讨一件事情,左少白凝神听去,隐隐可辨语声。
只听那华衣少年说道:“……既已交出遗物,何必还要守住这一片荒凉的茅屋?”
刘瞎子道:“人各有志,勉强不得,请上复令师,就说我活的很好!”
华衣少年道:“此事一旦泄露出去,整个武林上,都将和你结下了深仇大恨……”
刘瞎子摇头接道:“令师虽出于一片好心,但我已过惯了这等清淡生活,如若迫我离去,还有些不便之感。”
那华衣少年还待开口,却被刘瞎子推出了厅外,呀然一声关上了木门。那华衣少年望着木门,长长吁一口气,缓步退了出来,跳上马背,放辔而去。他来的很慢,去势却快如飘风,眨眼之间,走的踪影不见。
左少白正待挺身而走,忽见那紧闭的厅门忽然大开,刘瞎子也缓缓走出厅外。左少白心中暗道:“看来他是有意的隐住此地了,那华衣少年不知是何许人物,看气度当非泛泛之辈,何以这刘瞎子对他竟是毫不客气?”
只见那刘瞎子凝目而立,侧耳静听。左少白蓦地警觉,赶忙闭住呼吸。
那刘瞎子凝神听了一阵,长长吁一口气,来回在那落叶堆积的院子里,打起转来。显然,他心中正有着一件难以决定的困扰,使他极为不安。
左少白暗道:我何不借此机会,进入他房中瞧瞧,也许可以找出一点父母遗物,此举虽然有欠光明,但误会已成,也是情非得己了。
心念一转,闭气长身而起,轻步绕向室后,一跃而过竹篱,闪入室中。那刘瞎子似是正在想着心事,竞是毫无所觉。左少白穿过厅堂,直入那刘瞎子的卧室。
室中布设十分简单,一椅一榻外,别无长物,几件破旧的衣服,散乱了堆在塌上,一条露出棉絮的被子,堆放在木榻一角,当真是家徒四壁,一无所有。
左少白四顾一眼,缓缓走近木榻,正待伸手搜寻,突然一声大喝,道:“什么人?“左少白吃了一惊,缩回右手,贴壁而立,屏息凝神,连大气也不敢出。
只听一个宏亮的声音,道:“阿弥陀佛,老衲四戒,打扰刘施主了。”
左少白突然想起了生死桥前一段艰苦的血战行程,那身躯高大的和尚,和那只灿烂生光的月牙铲,留给了他极深的印象,也留给他血的记忆,是以听得那人自报法号之后,登觉热血沸腾,几乎忍不住要冲出房去:
只听那刘瞎子高声说道:“大师降临寒舍,可是想推算流年吗?”
四戒大师长长叹息一声,道:“刘施主风尘奇人,老衲访查了数年之久,才找到刘施主隐迹之处,想和刘施主研谈一段昔年武林的公案。”
刘瞎子冷笑一声,道:“老夫双目已盲,借命卜以度年,对武林中事,从不问闻,大师只怕是找错人了?”
四戒大师道:“刘施主不用欺骗老衲了,老衲费了数年之功,明查暗访,才找到此地,只望能和施主谈谈昔年一段……”
刘瞎子怒声喝道:“谈什么?”
四戒大师道:“有关白鹤门一百余口的血债往事。”
第七章初试好身手
左少白但觉鼻孔一酸,禁不住滚下来两行英雄泪水。他幼年饱经忧患,控制之力大大的超越了他的年龄,强自按下心中激动的情绪,凝神听去。
只听刘瞎子冷冷说道:“这个老夫一字不知。”
四戒大师又是一声深长的叹息,道:“老衲为此,奔走了数年之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刘施主的隐居之处。”
刘瞎子似已听得不耐,手中竹杖啪一声敲在地上,冷冷接道:“大师来此之意,可是想逼迫我刘某人吗?”
四戒大师道:“这个老衲不敢,但老衲费了数年之功,找出了刘施主的下落,只是想证实我心中一些疑问。”
刘瞎子似是已被四戒大师说动,语气大见缓和地说道:“什么疑问?”
四戒大师道:“昔年本派和天下各大门派联手追杀白鹤门一段公案,老衲心中至今存疑,只因当时众议已成,老衲和几位同门师兄,虽觉事情可疑,但因手中没有证据,又无法指出真凶,因此无法阻止,眼看着一段惊心动魄的惨剧,在武林中演了出来。”
刘瞎子冷漠地接道:“你既知事有可疑,为什么却不肯挺身而出,替那左鉴白辩几句呢?可是怕众怒难犯,惹火上身,烧了自己吗?”
四成大师道:“当时情形,众情激昂,敝派掌门人,亦是被害人之一,代掌门户的一位师兄,心切掌门被害之仇,怒火高烧,已失去了自制之能,本门中规戒甚严,老衲如若出面阻拦,不但无济于事,恐还将火上加油,只好三缄其口,默然不言了。”
刘瞎子道:“你既然当时心有所疑,但却坐视一幕惨剧演出,如今已事隔十余年,还来问它作甚?”
四戒大师道:“正因那惨剧触目惊心,才使老衲寝食难安,决心要查个水落石出把真象公诸天下,替那白鹤门洗刷沉冤。”
刘瞎子冷冷说道:“白鹤门遭冤惨死一百余口,你如查出了真象之后,可要替他们报仇雪恨吗?”
四戒大师呆了一呆,道:“此事牵连广阔,老衲也算是造此惨案的凶手之一,但老衲却敢指日发誓,虽然参与其事,但却没有妄伤白鹤门中一人。”
刘瞎子冷冷说道:“你既不能替白鹤门一百余口的遭冤之人报仇,又是参与这场惨案凶手之一,查明了此事,徒增愧疚之心,我瞧你还是不问的好。”
四戒大师道:“天地间有浩然之气,武林中亦应有心存正义之人,老衲早已对此事有了怀疑之心,岂忍令白鹤门含冤千古,老衲织然无法为他们白鹤门一百余口含冤而死的人报仇雪报,但如将此事真象,公诸于武林之中,亦可稍安老衲愧疚之心,武林代有人才出,不泛正义执剑人,真象大白于世,那造出这场惨局的元凶罪魁,自会有人找他们清算这笔血债,老衲也算了去一桩心愿。”
刘瞎子忽然叹一口气,道:“少林派能被武林等作泰山北斗,并非无因,大师可谓有心人了。”
刘瞎子道:“世道沉沦,人心不古,刘某人再也不相信武林中有正义二字,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大师你请便吧!”
四戒大师道:“刘施主请暂息心中不平之火,再听老衲一言如何?”
刘瞎子沉吟了一阵,道:“好吧!我就姑妄听之。”
四戒大师道:“白鹤门含冤之事,己成过去,百余口无辜人也不能死而复生,眼下老衲唯一能作的事,也就是替那白鹤门掌门人左鉴白洗雪沉冤,使真象公诸武林,但踏破铁鞋,寻遍天下,只有你刘施主一个人,知道内情,你如不肯说出,岂不使亡友死而含恨,百余口无辜人沉冤莫白了吗?”
刘瞎子黯然一叹,瞎眼中滚下来两行泪水。四戒大师合掌当胸,沉声说道:“阿弥陀佛,刘施主请三思老衲之言。”
左少白听得暗暗点头道:“这和尚,这几句话,倒是说的不错,不论白鹤门遭遇是何等惨,但这是非二宇,总得辨别清楚。”
只听刘瞎子缓缓说道:“你要问哪一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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