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 回 巧逢盛事脂粉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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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莫秋离说的郑重,蛟精也忙收敛笑容。只听莫秋离道:
“蛟兄,那群水寇虽非善类,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些被逼的走投无路的苦哈哈,听蛟兄所说,抓走他们的不是水贼而是朝廷水军,恐怕他们……我想冒昧求蛟兄救他们出来。”
蛟精闻言大笑,在莫秋离肩上拍了拍,道:“行,我没看错人,你这小子果然有点意思,那伙贼子打你们钱财的主意,现在倒好,嘿嘿,你反过来央我去救人。蠢是蠢了点,不过对老子的胃口,哈哈……”
“蛟兄,其实……”
莫秋离还欲再说,蛟精却抢白道:“你不用跟我说那么多了,我既然把你当朋友,这事肯定得帮。只不过,今天天色不早,那水军营寨不比寻常地方,我好歹也是几百年修为的蛟龙,这硬闯的话……”
莫秋离赶忙道:“不是不是,蛟兄,我当然不是要你硬闯,我的意思是……既然那个秦都督跟你关系……还不错是吧,你能不能去说说情?”
“这样啊……”蛟精寻思了片刻,点点头,“那没问题,不过这样,今天天色不早了,我估计,那些个水军将领们,这会都不知道钻进城里哪家勾栏院里去了,要说情,咱们得明日再去。你放心,他们一时半会也不会拿水寇们怎样,这还得多亏了你们的人主皇帝老爷,他定的这些个繁文缛节,乖乖不得了,抓点小毛贼,也起码得三审五批,来回十天半个月的,你们尽管放宽了心吧。这么着,我送你们去对岸,今晚进程歇息,明日来这江边,我自会来见。”
“那就多谢蛟兄了。”莫秋离面露喜色,拱手称谢。可他没有注意,一旁的辛雨菡脸色却是有些古怪。
蛟龙也不再多言,只喊了句“坐稳了”,便一个翻身落跳进了水中。
莫秋离和辛雨菡二人忙回到船舱。只觉船身摇晃不止,耳中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涛声。过不多时,又听舱外一个声音喊:
“到岸了!”
两人携手出来,果然见船已靠岸。蛟精笑嘻嘻的立在江中,对二人挥手:“回见了!”
“蛟兄,回见!”莫秋离也高声应道。
送别了蛟精,两人相视一笑,想不到乘船渡江,竟然会有这般奇遇,然而也正因了这番奇遇,两人才知悉彼此的心意。
夕阳斜照下,江水依旧滚滚,惊涛拍岸如怒,却无碍岸上一对人儿相对痴缠。
不过几里路程,两人并肩相携,却直到天黑,才到了“南都”承天的西城门外。
这承天,也就是武昌城了,作为当朝太祖皇帝当年争霸中原时坐镇的都城,后太祖定都洛阳,武昌便改名“承天”,取承天运之意,并置为南都,也设有像模像样的六部衙门,不过实际却都是些闲官,倒是水军都督府麾下的十万水军,那是货真价实,担着天朝一半的安危,与数十万步旅铁骑拱卫的京师洛阳相为呼应。
莫秋离已不是第一次来承天,领着辛雨菡便直奔西城一家客栈。这间“如归客栈”规模不大,楼下大堂也不过十来尺进深,桌椅也不甚洁净,辛雨菡不由皱了皱眉。却听莫秋离已经要了两间客房,伙计在前带路,领着二人就到了楼上。
看情形,莫秋离竟然还是这里的熟客,和店伙计有说有笑,言语中隐约提到了什么“青莲”、“粉头”,辛雨菡也不懂这些市井俚语,只当他们聊些栽花植卉的琐事。
到得楼上,拐过一个转角,店伙计便停在了一间厢房前,笑嘻嘻的道:“二位,就请在这两间房里歇歇吧,我一会再给二位打点水来,不知道二位还有什么需要的没有?”
辛雨菡不惯与这市井中人打交道,便扭过脸去,倚在栏边瞧着楼下。莫秋离笑着,拉着伙计走到一旁,二人唧唧咕咕又说了一阵,那伙计才乐呵呵的下楼去了。
莫秋离转过身来,却见辛雨菡眉头紧锁。
“菡妹,怎么了?”
“你……你都把我的事给忘了。”辛雨菡叹气道。
“忘了?”莫秋离先是一怔,随即笑道,“我忘了谁的事也不会忘了你的啊,我可记得清清楚楚,你同我说过的第一句话是‘我不怪你’……我第一次握着你的,是你的右手——在帮你跃上城墙的时候……还有还有,我第一次见你笑的时候,你是用左手掩的嘴。”
辛雨菡听得心甜如蜜,低头喃喃:“你还记着……”可突然又抬起头——
“你就记得这些,可我要办的大事,你就偏偏……”
“嘘~~”莫秋离竖起食指,拉着辛雨菡先进了房,叫她坐下,又掩上门。“刚才逗你玩呢,我又怎么会忘了你的大事呢?”
辛雨菡倍感意外,心里也很是感动。
“我一直不动声色,就是怕你着急。”莫秋离笑盈盈的坐在她身旁,“那山精早已经进了城,看情形,似乎这承天是他的老窝。”
“啊?!”辛雨菡又是一惊。
“嘘~~”莫秋离又压低了些声音,“我带着你一路都抄近道,直接来了这里,咱们不声张,那妖精未必知道咱们也跟来了——兴许他还当咱们跟丢了。”
辛雨菡点点头,心里却想:“何止是那妖精,连我也以为我们……”
“你种在妖精身上符,其实并没有失效。”
莫秋离说着,又拿出他那面铜镜,一只手在镜面上轻轻一拂,镜上微微泛起淡蓝的幽光,紧接着,镜面四周凸现出了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卦符号印记,原来这些印记本就在镜上,受到莫秋离发动元神感召,便一一呈现出来。
辛雨菡出身炼器名门,见过的宝物数不胜数,但这应感而发的与生器,却也叫她心中称奇。
莫秋离将镜子平置桌面上,闭目轻诵:“天地玄黄八门八方九星其运示我真详……起!”
一声“起”,吼的铿锵有力,但见桌上铜镜自行旋转起来,片刻后又渐渐势缓,直到停下。
“看吧。”莫秋离笑道。
辛雨菡朝镜上望去,果然见镜面上的八卦符记,有起有伏。不禁惊问:“这是伏羲卦象?”
“何止啊……”莫秋离手按在桌上,“这镜子上有八卦图形,是我从修行时起就知道的,不过还是近几年才知道它居然还是个卜卦的法器,这八卦可凸可凹可平,比之寻常的六十四卦可还要多了一重变化呢。加上能与我的元神相感应,可以说是万卜万灵了。”
“哦……原来如此,不过,你这卦象太古怪,我看不懂。”辛雨菡不无惋惜的道。
“没事,以后我慢慢教你。今天就告诉你结果就好了,你瞧——‘阳坤坎冲,所谋未通,遍寻不见,端坐还宫’,卦象上已经说的清楚,咱们要找他,不必刻意去找,自然会送上门来。”
辛雨菡听了,又仔细看了看铜镜上凹凸的卦象,似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那,咱们今晚就在这里歇息是吗?”
莫秋离笑着摇摇头:“那倒不必,来了这南都承天繁华之地,怎么也该出去玩玩吧?”
辛雨菡不置可否,莫秋离却笑嘻嘻的起身,走出房门去了,忽地又探头进来说了句:“你先小睡一会也无妨,待会我来叫你出去玩。”说罢,带上门径自去了。
辛雨菡无奈,要找山精的去向,如今也只能依赖莫秋离,他如此安之若素,自己也能怎样呢?想了想,索性听了莫秋离的,和衣躺在床上闭目休憩。隐隐约约又听到莫秋离在外面和谁说着话,可累了好几天,她实在是倦了,恍恍惚惚便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被一阵短促的叩门声惊醒,辛雨菡问了声:“谁?”
“我啊。”莫秋离在门外应道,“时候差不多了,我来给你送点换穿的衣衫,换好了,咱们好出去逛逛。”
辛雨菡翻身起来,朝窗外张了张,果然夜色已深,大街小巷灯火璀璨,好不热闹。连忙三两步走过去,打开门。
“你瞧瞧,这些衣服合身不合身。”莫秋离大踏步进来,手里捧着些衣物,边说着,边放到了床榻上。

辛雨菡不解道:“这是……为什么要换衣衫?”
莫秋离笑答:“不换的话……这么美貌一个仙姑,跟着我这个穷酸小子到处溜哒,人家可要说闲话喽。”
辛雨菡听了,也觉得有理,自己终归是个方外人,大大剌剌的跟个男子四处游玩,也忒不成体统了,于是点头道:“我知道了。”
“那我就出去了,你闩门换衫吧。”莫秋离说着,便退出了房去。
临到门口,又听辛雨菡在房中问:“咱们一会去哪啊?”
“一会你就知道了,保管好玩。”
辛雨菡瞧着床上的织锦缎花襦裙,心里欢喜不已——自从上终南山修道以来,她就不曾穿过这些漂亮的衣衫,如今虽说是为了避嫌,可却也成全了她一桩心愿,个中滋味,只有她自己最能体会。
拿起襦裙来,却有一物落到地上,拾起来一瞧,竟是个绣花布袋,再打开袋口,居然是一个仿翠三凤簪,一支缀花儿镏金钗,一块玲珑剔透的碧玉环佩,还有一盒胭脂水粉。三样首饰虽然都不是上品,胭脂水粉也是寻常货色,可在一个十年来未曾真正打扮过的妙龄女子心中,却是胜过了一切奇珍异宝。
辛雨菡小心翼翼的将首饰一件件拿出来,轻轻放在桌上,又发觉袋内还有一物,掏出来看,却是张字条:
“东西不贵,没花我几个钱,不过知道你自己没买过这些,我也只好代为挑选了,喜欢的就戴上,不喜欢的扔了也罢,免得惹你心烦。”
看着桌上几件平常而不寻常的首饰,再看着这张字条,辛雨菡一时竟忍不住掉起泪来……
又过了许久,莫秋离在门外候的心焦,却也不好敲门询问,心中还道女子穿衣打扮就是费事,自己小时候,那个表妹白露霜就是这般拖沓,回回去看戏,她都得折腾大半个时辰来打扮。
“吱呀”一声,门开了。花团锦簇中,一个天仙也似的美貌女郎,款款而出。从她打开房门,直到慢慢踱步出来,又驻足良久,莫秋离的下巴始终都没能合上。
“莫大哥。”
“……”
“莫大哥?”
“……”
“莫秋离!”
“啊……我……我在!”莫秋离猛然醒觉一般,浑身打了个激灵,心却还在突突乱蹦,转瞬之间已是大汗淋漓。
“莫大哥,你……别这么瞧着我好吗……”辛雨菡自出娘胎以来,还是头一次被男子这般注视,虽然注视她的人是她自己的意中人,可还是觉得有些羞窘难当。
“哦,哦……好,好。”莫秋离唯唯诺诺的,忙把目光移了开,可还是忍不住扭头望了几眼,“那咱们可以走了吧?”
“嗯。”
莫秋离走在前边,辛雨菡紧紧跟着他,此刻的她,哪里还是那个英姿飒爽的道姑了,俨然是谁家闺阁里出来的大小姐,羞涩中又带着几分娇艳。
两人下了楼,走出客栈,还是一前一后,多走得几步,莫秋离却突然停步。辛雨菡一路上都忐忑难安,冷不防撞在莫秋离身上。两人都是一笑。可这一笑,也化去了之前的尴尬气氛。
“我说,我还是别穿这身了吧。”笑完了,辛雨菡突然道。
莫秋离想了想,也觉得她这么一打扮,自己也有些不自在起来,于是点头同意。
辛雨菡笑着回客栈去了,可没多久便出来了。这回,竟是换了一身素布裙,也去了钗钿玉佩,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莫秋离道:“看来是我糊涂了。菡妹,你穿什么都好看,刚才那身,其实也真俗气的很,又怎配的上你呢。”
辛雨菡却连连摆手:“可别这么说……我,很喜欢那身衣服,只是,我很小的时候就上山拜师了,没这么打扮过,你瞧——我这身就是平日里不穿道服的时候的打扮,我不是嫌你买给我的不好看,我是……”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咱们走吧。”没了尴尬,两人之间再无阻碍,莫秋离还哪里会在乎这许多,拉起辛雨菡的手便大步走开了。
辛雨菡那句话只好在心里接着说了:“我是把它叠好了,好端端的收在包袱里了……”
两人走过了几条街,转而向南。这一路说笑打趣,耳鬓厮磨,不知不觉间,两人之间的情意又更胜于前了。
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所在,莫秋离笑道:“就是这了。”
“这……是什么地方?好热闹。”辛雨菡望着他问。
“这个嘛……说出来就不好玩了,一会你就知道,走吧,咱们也去凑个热闹去。”
两人还是携着手,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到了一个戏台前。那戏台高逾七尺,前台飞檐斗拱,可角柱上却不挂楹联,正中也无匾额,倒透着几分古怪。戏台前黑压压围满了人,似乎都是在等着好戏开锣。两人实在是挤不动了,只好远远的找了一处小茶围子坐下。
“今天演的什么戏啊?这么多人来看……”辛雨菡问起。
前边两个头戴书生巾,摇着纸扇的公子回头望了一眼,看怪物般的瞧了瞧辛雨菡,不过很快又回过了头去。
莫秋离讪讪的笑了笑,抚着辛雨菡的手背,悄声道:“今天不是看戏,是来看选‘花魁’的。”
“选‘花魁’?”辛雨菡吃了一惊,再想起刚才那两个男子的古怪眼神,她顿时明白,原来这里许多男人聚在一起,可不是看什么戏,竟然是看青楼选花魁。不禁又羞又恼。
可她刚想起身离开,却被莫秋离拉住手腕:“别生气,听我给你说说。”
辛雨菡气鼓鼓的坐下,便听莫秋离一五一十的说了开。
原来,“点花魁”是承天二十余年来的传统,城中大小青楼皆可选派参加。先从所有来参选的清绾、歌妓里遴选出才色兼备的,然后选定吉日,设台开擂,让最出色的这些女子一一登台献艺。而她们表演时,台下会有专人出售写有姑娘们芳名的纸签,作为彩金,按纸签色泽不同,分别有一两一张,十两一张,以及百两一张的,所有看客,都可给中意的姑娘买下纸签。售出的纸签一式两份,一份要交给管事的统算各人所获彩金多寡,另一份则留在客人手中。当晚所得彩金最多者,是为当年的“花魁”,而手里所持彩金票据最丰的客人,不仅当晚便能一亲花魁芳泽,更在这一年之中,随时可召当届花魁去自己府中服侍,正可谓“独占花魁”,风光无限。
莫秋离上回来承天,恰逢“点花魁”落幕几日之后,没能赶上这一城中盛举,深以为憾,这次来的却巧了,正好撞上日子。其实时人多附庸风雅,对这等群芳斗艳,百花争魁之事最感兴趣,虽然台上的都是些娼寮歌妓,但却个个能歌善舞,甚至还能抚琴弄萧,吟诗作画,才艺种种,远不是正经人家女子可比的。因此,这点选花魁,倒也是桩雅事。
辛雨菡听了这一番话,心头怒气渐消,又见周围看客中也有不少女眷,不致令她尴尬,更是再无半点怨气,反而于这尚未开场便已热热闹闹的“点花魁”,无端生出几分期待。
台上陡然锣鼓声起,丝竹齐鸣,又出来两个戏班的武行,一连翻了数十跟斗,引得台下众人喝彩一片。两个武行一个自左向右,一个自右向左,到了角柱旁,竟噌噌几下爬了上去,猛地抖开两幅楹联,挂于柱上,这才翻身跳下。
两边楹联上写:
观台上莺莺燕燕莫道是逢场作戏,
阅世间浮浮沉沉却不如风月寻芳。
这副联,把青楼妓院这等销金窟、害人窝,说的跟世外桃园般,说什么世间浮沉还不如去青楼吟风弄月,怀抱佳人,纯是颠倒黑白,一味的迎合那些出入勾栏的富家子弟,江湖豪客。
即便是莫秋离肚子里就这点墨水,却也瞧的出这联中所说的,尽是一派胡言,心里也将这写联之人狠狠的鄙视了一通。
又一阵礼乐奏鸣,乐声渐息时,从后台转出来一个身影,此人一出,竟引得全场叫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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