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阅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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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红铺径水平池
弄情小雨霏霏
杏园憔悴杜鹃啼
无奈春归
……
“胭脂真是遇上贵人了,近日竟冷不丁地红了起来!”
“你有本事也找个贵人啊!”
“我哪有那么好命,你瞧人家,遇见的可是个三品的将军呀,他头上可是有红穗子的,胭脂不红都不成!”
“是啊,是啊,看你那张脸涂得白的,怕是只召得白脸的书生,就像那个老来找胭脂的鲁相公!”
“瞧他那一副落魄样!兜里没几两银子,还来阅香楼!自己都不觉得丢人,上次在兜里掏了好久才补上了花费,外省的土包子。”
“这就是上回刘老爷说的那个,那个什么……”
“好像叫‘附庸风雅’。”
“对!附庸风雅!”
“翠儿、玉钏!你们在磨蹭什么?刘老爷他们都到了!”楼下传来老鸨的声音。
“知道了,娘!”
“当然得打扮得漂亮些,兴许就遇到贵人呢。”
“兴许元将军腻了胭脂呢?!”
一串笑声,一阵香气飘然下楼,实际上,在阅香楼里满是粉香,满是调笑。
柳外画楼独上
凭栏手捻花枝
放花无语对斜晖
此恨谁知
……
床上能铺着缎子做的被褥,挂着锦帐,这样的闺房,除了有钱人家的女儿,便是青楼女子的香闺了,毕竟事关生计以及职业操守,而这间屋中所用的绸缎更是上上之品。屋子的主人是一个娇弱的红衣女子,脸面圆润,乌黑的长发向后弯成一个幽雅的垂云髻,长相算是清秀可人,点着最近京城流行唇形的檀口一开一闭,从中流转出的是清越的嗓音,而连绵的琵琶声来自一双洁白温软柔荑的拨动。
“姑娘不觉此曲过于哀怨?”对面的男子三十出头,有着不同一般的气宇。
“这首曲子是妾身新近习得的,自觉音调尚可,于是今日便唱与将军听,若将军觉得不妥,待妾身改换一曲。”
元正尊捏起小酒杯一饮而尽:“姑娘能唱得如此,可是心中亦有所怨?”
胭脂轻笑:“妾身乃风月之人,又怎敢奢望过多,世间怨鬼本不少,妾身何必去抢分这些名份呢?!”

元正尊又斟了一杯酒:“姑娘难道真不想找个人家嫁了?”
“误落风尘,谁又愿意长久如此?‘枝头只赖颜色好,春尽谁知那时娇’。若寻得此等恩主,胭脂却也能名正言顺地做一深闺中的怨妇。”她站起,移着莲步走到元正尊身边添酒伺候。
元正尊不认为眼前女子的话前后矛盾,在自嘲中何尝没有渴望,他知道对她而言,他这个恩客应该够得上“此等”二字。看着胭脂的脸旁,元正尊的心情相当复杂。
“后日我……”话未完只闻楼下传来一片嘈杂。
“鲁相公啊,胭脂现在有客人呐!您就别闹了!”
“我有银子!我要见胭脂!”
“鲁相公你怎么不听劝啊!胭脂正有客呐!!”
“客?!不就是那个什么将军吗?将军又如何,只做得他的生意?近日一直占着胭脂,到底意欲何为?”鲁箕先后来了三次,都因元正尊在被挡了回去。
“小子,你说男人来这意欲何为?!”一边的客人嚷到,接着花厅里是一片浪笑。
“人家给得起银子,包得起我们胭脂的场,你又能做甚?”老鸨不再好言相向。
“银子?!”鲁箕轻哼,“还指不定哪里打家劫舍来的!”
“小子,你可别乱说话!要消遣自己也别挑我们这儿。”老鸨使了个眼色,从一边走上两个大汉架着鲁箕往外拖。
“原来京城是不让说话的,那还开什么科!取什么士!”鲁箕大叫,叫尽心中一腔郁闷。
“你这个死穷酸,找打啊!”大汉扬起巴掌。
“住手!”元正尊站在楼梯口喝到。
鲁箕抬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所谓的元将军,在元正尊健硕的身后是一脸不安的胭脂。箕十分讨厌这个组合,好似受惊吓的妻子躲在丈夫的背后。
“这位相公似乎对元某有所不满,可否借步上楼一叙?”

两人坐定,胭脂为元正尊斟满酒。“怎么不给这位鲁相公倒酒?”
“他不会喝酒。”鲁箕来过好几次,他的好恶胭脂十分清楚。
元正尊看了胭脂一眼:“那就沏杯茶吧。”
“不用!”鲁箕握起酒壶,倒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接着便是成串的咳嗽。
元正尊轻笑:“听胭脂说,你是襄州涿里人氏?”
“元将军!”鲁箕抬头,语气不善,“您让在下上楼来不会是为了拷问吧?您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首先我得知道什么人对我不满?”
“知己知彼吗?将军你又何须与在下相战?”
“可鲁相公却是剑拔弩张,如临大敌啊。”元正尊笑言,随即吩咐胭脂沏一壶她最拿手的菊花茶清清火。
鲁箕表示抗议,说不该把胭脂当使唤,元正尊则正色道不该妨害胭脂的工作:“鲁相公,难道你想让胭脂做少奶奶去使唤别人?”
鲁箕被说中心事,幸而胭脂不在,他不发一声,他明白现在的自己要娶胭脂是困难重重。
“俗话说,人生四大快事‘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听鲁相公适才的话,想必对你而言,如今汲汲以求的是最末者吧。鲁相公是参加此次科考的士子?”
“那又如何?”
“看鲁相公满腹牢骚的样子,是否连一个进士都不曾捞到?”
鲁箕不支声。
“三年后贡院之门才会重开,鲁相公何故留恋这风月场冶游不归呢?如此必定题名无期啊!”
“将军不也乐不思蜀,可曾想及家中的望穿秋水?!在下就不劳将军费心了!”鲁箕猜想按元的年龄应该已有家室,外出猎艳之人却满口道德。
元正尊默然捏紧酒杯。望穿秋水……
不一会,胭脂端茶而进:“你们在说些什么呢?”
“我们在说‘儿行千里母担忧’,鲁相公的家乡离京城万里啊!何苦?”
鲁箕听了此句,心中涌起万般滋味。他又何尝不想回涿里,可当时自己是多么的踌躇满志,也许祖父当时的那巴掌是对的,但自己却仍然信誓旦旦春风得意不在话下,韶京带给他的不是认可,只有失败的耻辱。先是落榜,然后原以为人文汇粹的京城会有赏识自己画作之人,借此能够博回一些体面,可偌大一个京师,连一丝一毫的机会都吝啬给予,他的骄傲怂恿他,不在京城混出些名堂决不还乡!于是鲁箕修书一封,说自己虽不第,却结交了一些喜好书画的士大夫,须得在京城再盘桓一段日子,相互切磋。出门前家中给了他足够的盘缠,省着花可供半年之用,然而自从在阅香楼里见了胭脂,惊为天人之余银子也注定保不了了。于是鲁箕从悦来客栈天字号房搬到了现在的“鸽居”,并且他开始卖画!尊严早在贡院和大宅门口被剥得所剩无几了,还在乎按斤两卖吗?
“胭脂说鲁相公擅长书画?”
“胭脂见过鲁相公的画,可谓形神兼备。”胭脂在一边轻声补充。
鲁箕心中苦笑感慨,那些所谓名家、大人见都不愿见的东西,却得到一个青楼女子的赞赏。
“在我见过的艺妓中,胭脂可称得上扫眉才子,看来鲁相公的画应该不俗。”
鲁箕在心里刻薄地轻笑,一个粗勇的将军而已,又懂什么?
“可惜世间少伯乐!”鲁箕叹。
“我也不谙此道。不过,你可以去找国子监的范大人,就说是我元正尊介绍的,至于结果如何,还得看你的实力,但鲁相公这股清高的派头,或许真有几分能耐。”
鲁箕觉得元正尊似乎在取笑自己,在以前或许他会拂袖而去,怎可能食此嗟来之物,可今时不同往日,但他仍生冷地回问为何愿意引见。元正尊说他应该谢谢胭脂,鲁箕看着巧笑推谢的胭脂,心中愈发不悦。
临走时,元正尊对鲁箕说:“后些日子我不会再占着胭脂,你或许也占不得她几日了,还有可别喝醉了,胭脂是卖艺不卖身的,小心二牛他们的拳头!”
说得好听,还不知谁借醉耍过无赖呢。鲁箕饮进一杯,喉咙被烧得滚烫:“占不得几日?”他想元正尊定是笑他没钱,一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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