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义薄云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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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吴瑛已用力地打开了一扇铁门,现出了一间牢房,乍看起来,倒不似一般牢房之阴晦潮湿,吴瑛冷冷笑道:“进去吧,大姑娘!”
说着把她向房里一推,“砰”一声,关上了铁门。唐霜青站定身子之后,才发现这牢房内,竟然另外还有一个女囚犯关在里面,不由甚是气恼,可是那禁婆吴瑛已去,已是无可奈何。
当下她叹息了一声,见房内设有两张木椅,就过去坐下来,心中不禁有些奇怪,因为这间房,绝不似关禁犯人的牢房,室内不但设有两张单人小床,而且有桌有椅,窗明几净,打扫得十分整洁。
这一点,倒真是唐霜青所没有想到的,她不由对这房内那个特殊的犯人,感到了极度的不解,好奇地向那人望去。
刚才进门时,她只看见这犯人一个背影,这时由于角度不同,她倒是看清了这人的正面,只见对方是一个年在三十左右的女人,白皙无血的一张瘦脸,衬以又黑又亮的一头长发,看起来真像个鬼似的,只是世上绝没有这么好看的鬼。
这女人尽管是面如白纸骨瘦如柴,可是五官极为清秀,两道修长的眉毛,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挺直的鼻梁,红润的嘴唇,眉目之间望去更是清秀俊俏。
唐霜青正看得入神,忽见这妇人一双眸子,也直直地看着自己,面上表情一片木讷。在她黑色长裙之下,露出一双白足,赤着脚,未穿鞋袜,可是双足之间,却上着一副极大极重的脚镣。
这女人如此直视着唐霜青,良久不发一言,使得唐霜青十分别扭,可是唐霜青却也不想与她说话,自己走过去,往那张空床上一倒。
她身子方一躺下,忽听得一阵极尖锐刺耳的怪笑之声自那妇人口中发出,吓得她一翻身又坐起来。却见那瘦妇伸出一只白手,指着自己,笑得前跌后仰,一时泪涎交流而下。
唐霜青不由一阵怒起,可是转念一想,彼此都是受难之身,遂就捺下了怒火,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她意欲为何。
那妇人一直笑得力尽,才止住了笑声,坐在床上的身子,慢慢地萎缩下去,最后双肩内缩,低下了头,满头长发,如同云雾似地垂散了下来。
唐霜青这才冷冷地道:“你是在笑我么?我有什么好笑之处?”
话声才落,却又见那妇人瘦肩频抽,竟自又低声痛泣了起来。
唐霜青不由被弄了个满头雾水,她初来不明究里,也不便问,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就见这个女人一阵痛泣,有如幽谷猿鸣,直哭了个肝肠寸断,泪流成河。足足哭了有小半个时辰,才止住了悲声,可是这一笑一哭,已累得她频频喘息不已。
这时,铁门上突有人重重地敲了两下道:“好了,七小姐,别再闹了,莫相公来了!”
接着,这人发出了一阵怪笑,隔着门又道:“姓唐的,我为你挑的这间房好不好?”
唐霜青听出这人口音,正是那禁婆吴瑛,不由甚是有气,这才明白,原来这禁婆是有意捉弄自己,才把自己关在这间房中,看来这同室女子,必是一个疯妇无疑了。
想到此,不由大怒,却也作声不得,她实在不愿意在这种地方,与人大吵大闹。这时吴瑛自一扇铁窗上探头笑道:“姓唐的,别怨我,这是牢里的规矩,凡是新来的,都要有四十九天的罪受,你忍一忍吧!”
唐霜青冷冷一笑道:“这人是疯子吧?”
吴瑛呵呵笑道:“疯?岂止是疯!告诉你吧,姑娘,她是这牢房里第一号厉害的人物,谁也不敢惹她,死在她手里的,已经有三四个了!”
唐霜青冷笑道:“既如此,这疯妇怎不问斩?”
吴瑛冷笑了一声道:“斩?谁敢斩她?她父亲乃当朝刑部尚书,姑娘,听说你有一身本事,你可要时时防她一防才好!”
唐霜青只是冷笑,不再发一言,那禁婆又罗嗦了一阵,只好自行离开。这时那床上的疯女,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唐霜青,忽然媚笑道:“你是莫小泉的妹妹是吧?”
她声音清脆悦耳,表情天真,说罢,猛地站起,直向唐霜青面前走来。
唐霜青这时对这个被称作“七小姐”的疯女,心中竟充满了奇异,只是此刻正所谓“泥菩萨过江自身不保”,却也没有许多闲心去管人家事。
当下,便摇一摇头说:“我不认识什么莫小泉,更不是他妹妹!”
疯女忽地站住,只见她杏目一睁,怪声道:“你休想骗我,你哥哥是要你来接我回去的,说呀,是不是?啊……我太高兴了!”
她猛地张臂向着唐霜青抱来,足下的铁链,发出哗啦一声,唐霜青不由吓了一跳,双掌一挥,“叭”一掌,正击在了这疯女右肩之上。
疯女身子一晃,“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可是她身子猛然一翻,又跳了起来,口中大笑道:“好呀,果然是你,莫小泉,莫小泉,你害得我好苦!”
说着,她又向着唐霜青身上扑过来,唐霜青两手一扬,这疯女再次被打跌在地。
这一次,她怔住了,只管呆呆地望着唐霜青,半天才呐呐道:“你不是莫小泉的妹妹,他妹妹没有这么大力量!”
说到这里,忽然“哗啦”一声,由地上窜了起来,双手直向唐霜青双肩上抓了下来。
唐霜青两次打倒了她,只以为她并不擅武功,却未想到她还有如此一手,不禁大吃了一惊。
这位大小姐双手上**凌厉的两股劲风,猛然抓过来,唐霜青两手虽被铐着,可是身手仍极灵活,她身子向下一缩,己转到了疯女身后,双掌一抖,带着手铐,向疯女背上击去。
可是这一次却是大大地出乎她意料之外,她双掌方自打出,就见那疯女身子向前一塌,竟然捷如飞猿似地窜了出去,足下铁链哗啦一响,人已倒蹦在西面的铁窗之上,身法之快,姿式之美,令人惊服。
这一突然的发现,使得唐霜青心中一凛,她实在没有想到,对方一个宦门弱女,又患有神经病,竟然会有如此一身杰出的武功。
却见那疯女倒挂着的身子,忽地飘了下来,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嘻嘻笑道:“你好大的本事呀!嘻,我们来玩一玩好不好?”
她摇曳着身于,一头长发由脸上垂下来,红唇微张,露出雪白的牙齿,就像一个幽灵似地,向着唐霜青一步一步逼了过来。
唐霜青这时已被迫不得不与她动手,可是对方既是一个神经失常的人,自己岂能与她一般见识。
她后退了几步道:“疯子,我可不是好欺侮的人,你要是想找我的麻烦,可得小心点!”
疯女扬脸笑道:“什么,你说什么?”
她身子向前一跃,足下链子“哗啦”一声,己到了唐霜青面前,双手张开,向着唐霜青面门就抓。
唐霜青不由大怒,双手一合,两腕之间的铁索,“刷”一下抡起来,反向疯女肩上打去。
她二人一个是脚镣,一个是手铐,行动上同样的是不方便,唐霜青铐索出手,疯女退身跳开,双方仍然是谁也没打着谁。
疯女这时发出了一阵刺耳的笑声,她原本是一个极为可人的美人儿,由于她的不修饰,加上行动的放肆,精神的失常,看起来就变得很可怕。
尤其是这时的样子,看来简直像是一个鬼,唐霜青忽然对她生出了一种同情之心,一个人落到如此地步,其内心必然是受过相当的创伤。
试想这疯女,如果没有罹患精神病,以她的丽质,身世,再加上一身的武功,她该是一个多么幸福的人?她之所以有如此一个悲惨的下场,背后也许隐藏着一个令人酸心凄凉的故事。
唐霜青如此想着,更不由对她生出了一些怜惜之意,敌对的念头,立时就打消了不少。
疯女笑了一阵,双手频频抓着她头上的散发。
她头发原就够长够乱了,如此一抓,更不成样儿,那带着锁镣的一双脚,不时地跳动着,发出阵阵响声音,那种样子看起来简直是一种失去本性的无法自制的动物。
似如此,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她才稍为安静下来,瞪着一双大眼睛,痴痴地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唐霜青自己本身,正处于无法解脱的痛苦之中,可是现在这个疯女诸般失常悖理的神态举动,却使得她暂时忘记了一切,一味地关心起对方来了。
疯女凝望了一阵之后,徐徐转过头来,双目微微闭了一会儿,像是方由梦中苏醒过来一般。
她伸出一双白玉般的玉手,慢慢把头发分开,双手交替着把头发一丝丝地理好,这些动作,倒是带着一个少女的仪态与文静。
唐霜青忍不住唤了一声:“喂”,疯女抬起眸子望着她,苦笑道,“我又不叫喂!”
这句话显得她神智很清楚,唐霜青不由一愣,她真有点糊涂了。
唐霜青冷笑了一声道:“我现在与你同住一个房间,希望我们能好好相处。”
疯女面上**了一丝冷笑,道:“谁要你到我房里来的?那吴婆子曾答应不再让生人到我房里来的,怎么又关外人进来?”
说完,伸出双手,用力地在铁栅上晃着,发出“哐啷!哐啷”的巨声,口中叫道:“吴婆!吴婆!”
晃了一阵,未闻那禁婆有何回应,她就停止了捶打,轻叹了一声道:“她们是狼,我们是人!”
惨笑了笑,望着唐霜青道:“你可以告诉我姓名么?”
这时看起来,她完全又是一个人了,是一个神智清楚,温文有理的小姐。
唐霜青点了点头道:“当然可以,可是你先要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疯女微愠道:“是我先问你的,而且你是新来的。”
唐霜青想了想,就点头道:“好吧,我叫唐霜青!”
“为什么进来的?”疯女追问了一句。
唐霜青望了望她,面上讪讪道:“我就是过去苏州城张贴告示要捉拿的那个人!”
疯女冷冷哼了一声道:“一个女飞贼!”
唐霜青秀眉一剔,可是转而一想,就又苦笑了笑道:“随你怎么说吧!”
接着。她反问疯女道:“你呢?莫非你不是一个犯人?”
“当然不是!”
“那你怎么会进来的?”
“我……”说着,疯女站起来,她那一双白手紧紧地握着,顿了顿,道:“你不会明白的!”
“我当然不明白,所以才问你!”
疯女又望了望她,露出了白牙,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道“好!我告诉你,我名叫盛冰,是由京里来的!”
唐霜青问道:“你犯了什么罪?”
盛冰冷冷地道:“我不是说过了,我没有犯罪,我是被人陷害。陷害!”
最后这“陷害”两个字,说得特别响,随着她又显得有些激动,跳起来,一把抓住了唐霜青双腕道:“你必须要相信我,我是被继母陷害的!”
“哦……”唐霜青呆了一呆,慢慢挣开了她的手,道:“你不要急,坐下来慢慢说!”
盛冰双目中滚出了眼泪,就像是豆子似地洒了下来,她哭泣着说道:“这几年,没有任何人相信我……都以为我是杀人凶手,其实我没有,是我继母害我的,她逼我……逼疯了我,逼着莫小泉与我妹妹结婚……她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她边说边哭,手脚抖动得很厉害,而且面色也渐渐变得苍白,看样子像是立刻又要发疯了一样。
唐霜青想趁她明白的时候,多了解她一些,当下忙道:“你不要哭,说明白一点好不好?”
盛冰抹了一下眼睛,望着唐霜青道:“莫小泉和我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我们已快成亲了,可是我继母却在我父亲寿辰的那一天,暗害了来拜寿的钱侍郎的儿子……用我的宝剑……硬说我是杀害钱侍郎儿子的凶手!”
唐霜青怔道:“可是你父亲怎会就相信呢?”
盛冰木然道:“哼!他只听信继母之言,再说那钱侍郎的儿子又死在我屋内,宝剑又是我的……我太冤枉了!”
忽然又掩面痛哭起来,唐霜青正想安慰她几句,她却猛地跳起来大叫道:“冤枉,冤枉……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唐霜青忙拉住她道:“盛姑娘不要叫。”
盛冰双手用力向唐霜青面上抓来,高声嚷道:“滚开!你这个女人是谁?”
唐霜青倏地退身,却见那盛冰,一只手指着自己嘻嘻哈哈地又笑了起来,一时之间,她又回复到来时疯癫的状态,唐霜青不由大失所望,叹了一声,颓然向床上倒下。
她这里身子方自倒下,就听得铁门外,那禁婆吴瑛大声叫道:“唐霜青,快出来,上堂了!”
唐霜青吃了一惊,猛地坐了起来,就见铁栅门开处,门外兵勇成群,闪电手曹金及捕快秦二风当门左右而立。吴瑛笑道:“唐霜青,过了堂再回来睡吧!”
曹金抱拳笑道:“姑娘,请多帮忙,这不过是例行公事,请戴上这个!”
唐霜青一言不发,站起来步出门外,曹金把一副鱼枷给她套在了头上,吴瑛赶忙把铁门关上,生怕那疯女盛冰发作惹事。

室内的盛冰却嘻嘻笑道:“又一个冤死鬼,一去准不能活。死了好,死了好,又穿袍子又穿袄……”
吴瑛口中骂了一句,好似对这个盛冰实在是无可奈何,闪电手曹金却向唐霜青道:“这位盛姑娘是刑部盛尚书的千金,犯了杀人罪,本该问斩的,因为她发了疯,所以死刑免了,活罪却是不能饶,京城刑部发交本衙看管,罪刑是终身监禁。可怜!”
唐霜青此刻自问必死,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倒是内心对这个叫盛冰的疯女子,寄以无限同情,闻言后冷笑了一声道:“你们要是欺负她是一个疯子,就太不应该了,以我看这位盛小姐是冤枉的,有一天我要是出去了,我必定要去找一找那位盛尚书,问问他为何妄听一面之言,加害亲生的女儿!”
曹金神色一变道:“我的姑娘,你此刻是泥菩萨过江,自己的事还保不住,哪里还有心情去管别人的事?这话快别说了,走吧!”
秦二风也小声道:“唐姑娘,这话可别乱说,你是听谁说的?我们走吧,大人大概已升堂了!”
唐霜青浅笑了笑道:“事到如今我是什么也不怕了,生死有命,我们上堂去吧!”
曹金笑道:“姑娘能这么想就好了!”
一行人走出了女舍牢房,在通往大堂的一条道路上,早已布好了两行兵勇,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态势。
唐霜青看了一眼,遂自低下了头,前行了十数丈,就见一队提着灯笼的差役走过来,为首一个身着红衣,留有小胡子的官人抱拳道:“曹头儿,辛苦了,大人已升堂了。”
说话的这个人,乃是“江宁”府的大班头米文和,他是奉命特地赶到苏州来,会同苏州府的曹金看守唐霜青的,并且准备提唐霜青去江宁过案,因为唐霜青在江宁境内作的案远比在苏州作的多!
曹金见他来到,上前寒喧了一番,小声说了几句,米文和面现惊异地看了唐霜青几眼,嘿嘿一笑道:“真想不到是这么一个小妞儿!”
说罢走过来,又上下打量着唐霜青道,“小姑娘,你也太厉害了,这里府大人问完了案,没别的,你还得跟我走一趟,咱们上南京去!”
唐霜青面色一寒,正要发作,前面已有人过来大声道:“快带人犯!”
这声喝叱,突如其来,如同是晴空的一个焦雷,使得唐霜青也不由吓了一跳,曹金在她身后轻轻推了她一下道:“快走吧!”
在一连串带人犯声中,唐霜青身带重刑来到了大堂,只见这座府衙大堂在数十盏明灯照耀之下,光亮如同白昼,由大门向里排,二十名削刀手,二十名堂哨,二十名红衣捕快,另外靠近堂案两侧尚有一十六名青衣汉子,各持着鸭嘴棍。
两盏绢灯的小案上,坐着四名文书官员,独独空出了正中一张红漆的大桌案。
这时候,那名官拜四品的苏州知府卢大人,身着官服从里面走出来,就位升堂,身旁左右各随着一个青衣小童。
这位卢大人,名叫向前,乃是二甲进士出身,其人斯文,但却有一种读书人的拗性,为官很是廉正,有“铁面正堂”的雅
唐霜青被擒的消息一传到了他的耳中,他真是又惊又喜,立时传令升堂开审,对于这位闹得金陵苏州天翻地覆的女飞贼,卢大人倒是真急着见上一见,要看看她到底是何等样的一个人物。
唐霜青来到了大堂上,两侧差人一齐吼起了堂威,可是这位身怀奇技的姑娘,却是毫不动容,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她自忖必死之后,也就一切处之泰然了。
曹金等一干人,前偎后拥到了大堂正中,然后那曹金伏地一拜道:“禀大人,女飞贼唐霜青带到,请大人发落!”
卢向前那张白皙方形的脸上,**了一片怒容,一双细长不怒自威的眼睛,向着唐霜青看了看,两侧差役齐声喝叱道:“跪下!”
唐霜青身带鱼枷,向着当前的卢大人打了一躬,道:“犯女唐霜青参见大人!”
卢向前嘿嘿一笑,心中着实吃惊,他为官半生,大小案子在他手里,不知审问过多少了,其中女犯人也见过许多,可是像唐霜青如此清秀脱俗美丽的少女,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一霎时他内心真不禁有些怀疑了。
因为他绝不敢相信,如此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竟然会是一个女贼,而且是一个武技超群的人物。
两侧差人连声怒叱道:“跪下!跪下!”
那位卢大人摆了摆手道:“免了!”
他那双细长的眸子,向着唐霜青仔细看了看,冷笑道:“唐霜青,你是哪里人氏?江宁与本府的一十七桩大案,均是你一人所为么?你要实话实说!”
唐霜青本以为这位大人,是何等一个穷凶极恶的人物,却未想到竟是一个道貌岸然的正直人物。
她听了这几句话,一双剪水瞳子,直直地向着卢大人看着,点了点头道:“犯女乃是湘南人氏,江宁苏州的案子均是我一人所为,大人请定罪!”
卢向前摇了摇头,道:“唐霜青,本府看你小小年纪,样子不像是一个会武的人物,你是不是冤枉的,还是什么人要你出来顶罪,如有冤屈,不妨实告本府,须知王法无情,可不是闹着玩的!唐霜青,你要仔细想一想!”
这几句话,出自这位“铁面正堂”的口中,确是十分地令人感动,唐霜青不禁苦苦一笑道:“大人不必为难女开脱,方才难女已说过了,这些案子均是难女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
卢知府长眉一皱,鼻中哼了一声道:“本府不信你一个柔弱的女子,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唐霜青垂首落泪道:“难女自幼随师习武,薄通技击,这些案子实在是我作的!”
卢知府森森一笑道:“唐霜青,你未免把本府看成一个无知的小孩子了,你说是你所为,本府却难以相信,要知道这是杀人的大案,罪名一定,就要问斩的呀!”
唐霜青珠泪涟涟道:“难女如果惧死,也就不会甘心就缚了!”
这时一旁的曹金上前下跪道:“禀大人,这姑娘所说确是真情!”
卢知府冷冷笑道:“有何为证?”
曹金叩了个头道:“这位姑娘确实身怀绝技,她昔日匿身娼院宝华班,现有该院的伙计金虎为证,请大人一问便知!”
卢知府咳了一声道:“带他进来!”
喊堂差役高声宣道:“带金虎!”
那位“宝华班”的大茶壶金虎,吓得全身直打哆嗦,一进大堂就跪下了,大声哭道:“小的冤枉呀!”
早有两个差人把他架了过去,金虎更是杀猪似地叫了起来,卢大人一拍惊堂木,“叭”一声,道:“禁声!”
金虎张着嘴直磕头,卢大人双目一瞪道:“大胆的金虎,你有几个脑袋,竟敢作此伪证,你说这位姑娘就是当初寄身宝华班的女贼。有何证据?”
金虎一面叩头,一面泣道:“小的所言句句是真,这位姑娘早先在宝华班化名芷姐儿,一点都不错,大人哪……您老人家要是不信,可以传宝华班的老鸨和妓女小红,她们都能作证!”
卢知府冷笑道:“你可愿画押?”
已有差人把口供送到金虎面前,金虎打了手印,卢知府喝道:“押下去,一月之内不得离开本城,随传随到!”
金虎磕了个头,跟着一个差人兔子似地出了大堂。
唐霜青冷笑了一声道:“大人此番总可以相信了吧!”
卢向前身子微偏,坐在一旁的师爷,立时凑近低语了几句,卢向前坐正了身子,正色道:“唐霜青,你说你身通武技,可愿当着本府面前一试身手?”
此言一出,那三班捕快,都由不住吓了个面色大变,捕头曹金立时回禀道:“大人,这断断使不得,刑具一开,只怕无人能制服她了!”
卢向前长眉微颦,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唐霜青却已说道:“大人真要看难女一显身手么?”
卢知府点了点头,还未说话,唐霜青已又冷笑道:“那容易,这小小两件枷锁,其实又能奈得我何?大人请看!”
话落但见她肩骨微动,双腕一振,只听得“呛啷”一响,枷锁作碎片一般地跌落在地,卢知府“啊呀”一声惊叫,满堂文武一时均都哗然大乱起来。
卢知府惊魂略定,一打量堂下,竟然失去了那唐霜青的踪影,这一惊,直惊了个面色如土,大声叱道:“拿人!”
捕头曹金与各差人,一时都拔出兵刃,就连他们这些人,一时也没有看清唐霜青是怎么走的,忙乱间,纷纷向堂外奔去!
卢知府也吓得离了官案,连连顿足不已。
就在这时,大堂顶空梁柱上,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大人如今总该相信难女所言是实在的了吧?”
卢大人一抬头,倒抽了一口气,敢情那唐霜青姑娘,竟是高高坐在梁柱之上,距离堂下足足有三四丈高下。
卢知府定定神,抬头招了招手道:“姑娘神技真是惊人,快请下来,本府信过你就是了!”
唐霜青一声浅笑,身飘处,如同一片树叶似地落了下来,仍然是站立原处,她螓首微垂道:“大人受惊了!”
卢知府与满堂文武睹情之下,一个个呆若木鸡,少停了一刻,卢向前才回坐于公案之上,他呐呐地道:“唐霜青,你既然有此武功,瞒过了本府与满堂耳目,却又为何不逃走呢?”
唐霜青抬头看着卢知府,微微苦笑道:“难女自知罪行重大,不敢一走了之!”
卢向前点了点头,偏身对那位吓得面无人色的师爷道:“倒也难得!”
他又转过身来,对唐霜青道:“姑娘,本府知道你所伤害的,多是些地方上的奸商恶绅,你所偷走的银钱珠宝,也都全部送还,一文不短,你何以要如此做呢?”
唐霜青微微吃了一惊,她忽然想起来,那一日长江之上,铁先生拦江打劫,原来他把所得财宝,已全数交还,这倒是自己所不知道的,此刻闻言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卢向前叹了一声,道:“本座再命人为你戴上重刑,你可愿意?这是朝庭的王法,不可不遵!”
唐霜青点了点头,一旁的曹金立即会同秦二风等人,把一副双料的脚镣手铐,当堂为她重新戴好。
卢向前喟叹道:“姑娘,本府对你已无可审,一切你都自己诚实供认,现有江宁府行文来此提你前往,你明天就随江宁府的米文和捕头去吧!”
说罢他目视曹金道:“曹班头,你去关照牢房的婆子,就说我说的,要好好照顾这位姑娘,不可亏待她,如有差错,让本府知道,却是不依!”
曹金弯身唱了声诺,卢知府拍了一下惊堂木,道:“退堂!”
一盏昏暗的纱灯,明灭在狱室之内。
墨蝴蝶唐霜青,伏在案上,咬破中指,在一张鹅黄素纸上留下了她的遗书。
“郭兄别矣,南来晤兄,本思以待罪之身,任凭吾兄责斥,不意旧案乍发,身系牢狱,回思昔日所为,虽非正道侠士之行径,然所伤多不义之辈,且出于不得已,吾兄当能谅察,妹惟独伤心者,此行不及见吾兄,一表衷心之歉疚,复不能再见兄之神采。今起解江宁,料必凶多吉少,鸿哥……你可知妹之心情乎?别了……书交曹金捕头,盼能送达兄手,此妹之痴心也,尚望吾兄见字不必伤心,此固妹罪所应得也,所留衣物不值分文,弃之可也。宝剑一口,乃友人铁娥所赠,今转赠与哥,望笑纳。临书涕泣,不知所云,愿多珍重。
顺请
道安
愚妹
唐霜青敛衽
绝笔
月日
血书写完,不禁悲从中来,唐霜青竟自伏身几案上痛哭了起来,案上的残灯,时明时灭,两只飞蛾绕灯而舞,这情景也着实凄凉。
忽然,一只白手抚在了她肩上。
唐霜青大吃了一惊,倏地转身,只见那疯女盛冰,鬼魅似的,立在身后,她神情木讷,状如呆偶,可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却放射出一种异样的光采。
唐霜青忙以衣袖把血书盖住,道:“你看什么?”
疯女露出了细白的牙齿,笑了笑道:“我已经看见了!这是一封绝命书是吧?”
唐霜青抹了抹脸上的泪,没好气地道:“关你何事,睡你的觉去吧!”
盛冰冷笑了一声道:“可怜。”
唐霜青“哗啦”一下站起来,道:“什么可怜?”
盛冰低下了头,徐徐地道:“你和我,同是自命不凡的女子,可是我二人的遭遇却是如此的悲惨,岂不是可怜吗?”
这几句话,出自疯疯癫癫的盛冰之口,尤其令人感动,唐霜青黯然地笑了笑,道:“盛冰姐姐,人总是要死的,有什么值得可怜的?”
盛冰呆呆地道:“死有重于泰山,也有轻于鸿毛,我要是你,我不会这样死!”
唐霜青一怔道:“我……身犯重罪,罪有应得!”
盛冰冷冷笑道:“我们这些人生存在世,本就为了替天行道,否则恶人不死,好人永远不得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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