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万窟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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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又至,万物皆入沉睡之期。年初的一场暴风雪,铺天盖地地席卷了大江南北。整座普光寺被皑皑白雪银装素裹着,仿佛也如沉睡了一般。只是那淡淡的檀香和那时时传出低吟的佛音,依然如旧地持续着。
这是法静在寺中度过的第五个年头,岁月平淡却充实。而他也在这短短五年里,变化诸多。不仅是在身高个头上,还在佛法道学上也同时精进不少。早在两年前,他便已突破了天机禅第三层,让净空和法慧等人异常惊讶。他的造诣,远远要比其他同门胜出许多,而他在绝艺上也颇有天赋,一招一式已尽得真髓。除却这些,法静的心性也发生了巨大转变。在这么多日子的修行下,他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脾气,学会了如何掌握自己体内两道截然不同的真气。如今,他的生性更为淡泊,人前总是一副笑脸迎人,人后却只知念经修佛。
净空对自己这个关门弟子极为喜爱,赞誉的神色毫不吝啬地溢于言表,时常对几位弟子念叨,现今世上能与之不相伯仲的年轻弟子,已少之又少。
法静心中也是极为的高兴,照此情形,离学艺已成的时日已经不远。到时,便能下山去与婆婆重聚,好生地在她身边孝敬伺候。更重要的是,他隐藏在心中数年的秘密,他也将奋力去寻找那个真相。他心底每日每夜都在思虑,可是却只是在他心中,从没有人触碰得到那个隐秘。多年的修行,让他的心静如水般,没有任何事情可掀起一丝波澜。
可是,突然而来的一场疫病,却让法静平淡无波的心起了一点波动。
原来,在甫一开春,普光寺山脚下的合村便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瘟疫。村中百姓病死无数,一片凄惨之色。本在瘟疫发生之后,法静就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想起多年相依为命的婆婆被围困在合村,心中便恨不能立刻下山去。几次三番要偷偷溜走,都被法慧出手阻止了。担心他进入疫村,不但救不了人,反而把自己的性命搭送进去。最后是由净空出面,才安抚住了法静。
净空心存善念,体恤山下村民,着法慧等四位师兄弟赶往村中救治。法慧他们赶至合村时,村民已死近半。幸好方婆婆住在村尾,并未受到疫情的迫害。法慧等人见她安好无恙,心中大石也落了下来。
由于法心大师医术精湛,加上另三位大师的高超法术,这才险险地控制了疫情。眼看着合村,已无法继续住下去。法慧立刻将存活下来的村民包括方婆婆,转移到了离合村两百里之外的鲁西村,又发动了鲁西村为外来村民搭建了新的房舍。原合村的村民这才在鲁西村安定地住了下来,法慧等人离开之时,受到了村民的欢送和感激,人人都称他们为活菩萨。
方婆婆原想恳请法慧捎信给法静,望他安心不要记挂,可是自己大字不识一个,只好摘下自己时常带在手上的镯子,请法慧带了回去,好叫这小子也可放下心来。
法慧回到寺中,立刻向师父回了师命。又见法静正在净空身边,就从怀中掏出了手镯交给了法静,“你婆婆让我捎一句话给你,切莫记挂,好生在寺中学艺,她会在鲁西村等你回去。”
法静接过镯子,心中感慨万分,当下就落起泪来。净空见他难过,心中也自是怜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法静受此安慰,更是伤心难耐,扑倒在净空怀中“哇哇”地哭起来。
“你也不过是个孩子,哭吧。哭一场,心里就舒服了。”净空轻轻叹了口气,疼惜地把他搂在怀中。
法静呜咽了好一阵子,才起身擦了擦眼泪,向师父尴尬地笑了笑。随后转身向法慧问道,“法慧师兄,合村里有个叫徐心瑶的小女孩,是否安在?”
“她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我们这次前往之前,师父嘱咐过我们,一是医治村民,二是替你照顾婆婆和那个叫徐心瑶的小姑娘。所以,你可放心。”
法慧说完,法静先是怔楞,随即想起当年在半山腰遇见净空时,心瑶正和自己在一起。如今师父还特地嘱咐师兄们,一并照顾她,心中更是感动万千。
膝盖微曲便要跪了下去,净空拂手一挥,把他的身子托了起来,“傻孩子,你如此勤奋好学,就是对为师最大的感激。”
“是,师父,弟子一定会刻苦修行,不辜负师父和众位师兄的教诲。”
师兄弟几人在净空的禅室中又闲聊了几句,才各自散去。这些日子身心饱受煎熬,如今终于可以松懈,法静心中突然空落落起来。独自一人慢走在后山的小径上,心里什么都不想,倒是渐渐地舒心开了。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后山普光寺的圣地“万窟崖”。
那里是一片断崖的天然奇景,而断崖的峭壁上据说有千万个大小不一的洞**,“万窟崖”便以此得名,当年的天禅法师也就是在这里修行苦练的。寺中众僧也时不时地会在此处静坐沉思,想效法当年天禅法师。而法静却喜欢坐在断崖边的那块突出的巨石上,什么也不想不看不听,如同雕像般静坐上许久。
法静无意识地走过去,仿佛一种习惯,然后坐下呆呆地望着黑夜中隐约的景色。漫天的星光铺洒下来,和着温柔的清风,旋绕在法静身边,让他成了黑夜中的一部分。
突然,身后传来“嘶”的一声,法静醒觉地回头,只见一道黑影夹杂着一股劲风向自己猛扑了过来。法静从容地一笑,腾空跃起,向后侧翻,身形优雅地躲过了黑影突然的袭击。待双脚平稳落地,仔细瞧去。
一头身形2尺长的小兽,正趴在法静刚刚静坐的地方,凶狠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法静,好似法静正是它眼前的一块肥肉,恨不能立刻飞扑上来。这小兽全身通体黑色,四只爪子锋利异常,两只眼睛呈蓝色。形如紫貂,可又不完全类似,但凶猛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它虎视眈眈地盯着法静,口中“嘶嘶”声不断,前爪在巨石上不停抓挠,发出刺耳的声音。法静一见这小兽,竟无忧色和惊怕,反倒“嘿嘿”冷笑了一声。
原来,这小兽并不是林中野兽,而是三年前由宋青仁在野外捡返回来的。当时,就连法慧等人都认不出这是何物种,因其受伤,在宋青仁的再三请求下,才答应让他豢养在后山,宋青仁为它取名“小悟”。
小悟虽凶狠,但对宋青仁极是和善,总是和他同进同出。若不是宋青仁在,只怕这小悟非要弄得寺中不得安宁才是。如今它既然在此,那就代表着宋青仁必在左右。就算小悟要对法静如何,宋青仁也必不会眼巴巴地看着,否则受训的可只有他一人。
法静虽然心中安定,但也没有大意。毕竟小悟绝非善类,四爪锋利,若是大意势必被抓伤。宋青仁既放小悟出来,无非是要试探自己,更是孩童间的意气之争。可法静却是净空得意弟子,佛法道行已今非昔比,怎会因此些小事挑起事端?当下,心中便已决定不做缠斗,一有机会便甩脱小悟抽身离去。
立刻身形变动,朝右边一晃。小悟双眼放光,同时向右边扑去。没想到法静身形只是虚晃,一纵身已朝反方向掠了过去。小悟果然不是普通异兽,当见到自己扑空之时,竟在半空中灵巧地一个翻声,直扑法静身后。法静哀叹了一口气,心想这小悟还真是难缠。身后的劲风越扑越近,法静脚下步子一停,身躯怪异地往右边一闪,小悟便直接贴着他脸颊飞了去。落地后立刻转身,挡在了回寺舍的小径上。
法静苦笑一声,瞧着这难缠的家伙,看来它是不肯善罢甘休了。这时,林中传来一阵唏嗦声,法静却不动声色,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笑容还未隐去,身子便如同迅雷般掠向了林中传出声响的位置。只听那里传来低呼声,法静更是心下笃定。而小悟见他身形突然晃动至密林,也跟着飞纵了过去,口中低声嘶叫着。法静心中低叫:来的正好。

就见身后小悟即将扑到,法静突然身形一滞,就地向侧方一滚躲了开。可小悟这次却再也没能刹住身子,扑通一下就扑进了传出声音的草丛里。
只听接二连三的“哎哟”声从草丛里冒了出来,竟是宋青仁六人的声音。法静扑哧一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竟不理睬他们,转身即走。可是,宋青仁却率先从草丛里飞跃了出来,抖出袖中皮鞭,就向法静的背后挥了过去。
法静心中微怒,但不露声色,转身一接一拉,竟硬生生地接住了宋青仁的一鞭。
宋青仁脸色微变,自己苦练如此之久的鞭法如此不堪一击,顿时脸涨得通红,怒火冲天地盯着法静。法静冷笑一声,“你的鞭法难道只是用来对付瞎子和后背偷袭的?”
一句话,让宋青仁更是怒不可遏,手中一扯想把鞭子抽身回来。可另一头却在法静手中牢牢地拽着,丝毫不动一分。楚界他们纷纷从草丛里奔了出来,小悟更是扑身赶到主人身边,盯视着法静。楚界等人不愿惹是生非,立刻拉着宋青仁的手臂劝道,“快收手,他是小师叔,若被师父知道我们偷袭他,必要受罚。”
“哼。”宋青仁甩脱他们的手,“我们偷袭了他,你们怎知他不会告诉师父?”
法静瞪视着他,朗朗说道,“我可不会背后伤人。”
“你……”宋青仁涨红着脸,“有本事和我单打独斗么?”
法静笑了笑,“不答应你,你说我没本事。答应你,又有失我师叔的身份。这可怎生是好?”
“少说废话,到底打不打?”宋青仁不顾楚界等人相劝,再次问道。
“好,我让你两招。”如此也不失长辈的身份。
“别小瞧人。你可记住,若是你输了,以后背地里你便不是我们的师叔。”
“好。那若是你输了呢?”法静脸上的笑意正浓,突然没来由地好心情起来。
“任凭你差遣。”
“好。”法静大叫一声,手指一抖,鞭子便回到了宋青仁手中。
宋青仁抓紧鞭子,这次没再轻易甩出,而是飞身朝法静扑过去。法静身形不动,眼看着他就要扑到身前。宋青仁心中反而一楞,难道是引他上前。不再多想立即飞鞭而出,只见鞭子如一条灵活的蛇,蹿向法静。法静心中一笑,暗责他还真是沉不住气。心中如此想,身形却已变化,矫捷地向后翻越单手撑地,掌中驱动真气,整个身体便又轻飘飘地飞了起来,轻巧地躲过了鞭子。
“一招。”法静出声叫道,更是引起了宋青仁的怒火。
他眼看着一鞭落空,手中即刻舞动,鞭子又灵活地向上甩去。法静人在半空中还未落地,第二鞭就已扑过来。这一鞭又快又准,倒让法静心中暗喝一声好。但他却不躲闪,反是向鞭子冲了过去。楚界等人看得大惊,但也大声叫起好来。宋青仁更是高兴,眼看这一鞭就要打中法静。却见法静突然袍袖一挥,一道金光从他掌中亮起,直接击向宋青仁的鞭子。宋青仁只觉一股力道,强劲地从鞭子的另一头传了过来,手中竟是一麻,整条鞭子脱手掉落在地。楚界等人站在一边,也已瞧着目瞪口呆。
“两招。”法静长啸一声,直扑宋青仁面门。宋青仁当下不敢怠慢,运起心法挥掌而出。真气瞬间产生强大的气场,冲着法静而去。
法静伸出食指和中指,体内真气鼓动,大喝道,“破。”
只见仍是那道金光,“噗”的一声便穿破了那股气场。六双眼睛目瞪着那道光扑至宋青仁,却突然金光隐去。一切安静下来,法静直直地站在宋青仁的面前,双指正指在他的眉间。六个人都惊呆在原地,仿佛只有一瞬间却已是翻天覆地。宋青仁是又惊又怒,脸上神情复杂变换着。
法静收回双指,垂手而立,笑意盈盈,“以后可得尊称我小师叔,不可抵赖,宋……师侄。”
说罢,笑着转身而去,小悟这畜生见主人受辱,神情狰狞起来,但见主人未动分毫,也不敢造次。就见法静已走出好几步,宋青仁竟心中陡生怒意,抓起地上石块就向法静狠狠地扔了过去。
法静头也未回,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死不悔改。”
左手一挥,那原本在地上的鞭子竟飞入他手中,他转身一个优雅的挥舞动作,那鞭子如同他身上的一部分,竟行云流水般地飞舞着起来。那石块直直地扑向面门,但还未近身,便已在空中被鞭子击打粉碎,向四处飞散而去。接着,法静又甩动鞭子,抽向宋青仁。那鞭子舞动起来的影子如同一张巨网,让宋青仁无路可逃。他只能下意识地弯身闪避,却忘记了自己身在悬崖边上。
地上的碎石无数,宋青仁一脚踩了上去,脚底一滑,整个人便直溜着向崖底掉了下去。楚界等人大叫着飞身扑过去,却已是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宋青仁滑落崖底。
突然,一道白影闪过,贴着楚界五人从崖上跳了下去。楚界定睛一看,竟是那法静小师叔。他矫健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黑暗中。
楚界五人,你看我,我看你,竟是一筹莫展。如今,能指望的便只有那厉害无比的小师叔把宋青仁给救上来,否则若是惊动了师父师伯,那便是受责受罚也混不过去的。
五个人仿佛傻瓜一般,站立在崖边,伸着脑袋望着漆黑的崖底,下面究竟是什么,谁也无法知道?
法静见宋青仁摔落下去,没多想半刻,便飞身扑了下去,若是及时,必能接住他。可是,他却没想过,接到了他之后又能如何。他只是凭着自己的潜意识,扑将了下去,大有舍我其谁的味道。
银色眼瞳虽大异于常人,曾为他带来莫大的困惑。可是这双银眼瞳也让他受益匪浅,从小到大他便能在黑夜中,目透百里,惶如白昼。如今,他定睛瞧去,那宋青仁正在下方不远处。但照此情形下去,两人非要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他当下便同时催起体内两道真气,下落之势竟又快上半分。很快他便接近了宋青仁,他手中的鞭子再次使力挥去,缠住了宋青仁的身子。宋青仁一楞,没想到来救他的竟是他一向不给好脸色的小师叔。
法静的鞭子缠上宋青仁,臂腕使出真气,大喝一声,“起。”
宋青仁竟随着鞭子贴向了峭壁,他伸手抓着突出的岩石,稳住身子,然后抓起腰上的鞭子,使劲朝自己拉了过来。法静借着这股力道,也飞身扑向了峭壁。
抓着突起的岩石,这才安定地朝宋青仁看了一眼。他大是感激和尴尬地笑了笑,一切孩童间的嬉闹恩怨也随之散去。法静转头观察了一番四周,在陡峭突兀的峭壁上,竟散布着大大小小的石洞。大的有两丈多高,小的却只有几尺,原来这崖底竟是如此奇景。
他向上看了看,发现离自己不远处有个一丈多高的洞**。他立刻回头对宋青仁说道,“吊在这石壁上,只有死路一条,不如我们进入山洞,看看是否有出路?”
“是,全听小师叔的。”法静不顾自身的相救,使宋青仁对其产生了好感,语气也跟着尊敬起来。
法静倒是意外地笑了笑,然后就攀着石壁爬了上去,宋青仁见状立刻紧跟在其身后。待两人辛苦地爬进山洞后,立刻趴在了地上呼呼喘息起来。两人相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休息了片刻后,站起身望向那幽黑的洞**深处,里面有风吹鼓动的声音,像那猛兽的咆哮。宋青仁不由抖了抖身子,抬头看着法静的身影。
他竟丝毫没有惊怕,从容不迫地踏步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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