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的幸福村
（三十一）
这是小奔第二次来阳谷镇，这是一个他不喜欢的地方，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总之这里的一切他都不喜欢，甚至可以说，他厌恶这个镇子，厌恶那些专门接待镇领导和海外投资者的招牌林立的按摩房和洗头房；厌恶那金壁辉煌的占用的500亩耕地的镇政府大楼；厌恶街边那数不清的乞丐和像乞丐一样多的镇领导高级专车；厌恶那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像小卡车一样肥胖的联防队长猪头和作威作福、鱼肉乡里的联防队；厌恶那专门生产贩卖假药的西门制药厂；厌恶胡同里那个像头狩猎的饿狼一样性饥渴的潘金莲；厌恶那卖人肉馒头的武大和喝酒闹事的武二；厌恶那已经在旗杆上挂了快两个月的自称老革命的肖飞和杨子荣；厌恶宋公明家那喝也喝不完的牛奶。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如此厌恶这里，厌恶这个在辽阔的中华大地上随处可见的再普通不过的小镇子。也许……是他太理想化了，太书生义气了，太把学校里那思想政治课本上描述的东西当真了。其实，何必呢！何必非得把已经死掉一百多年的马克思笔下那理想得如同泡影般美丽的**当真呢？生活在物欲横流，道德败坏的今天的我们，有谁活生生地见证过那真正公平公理的世界呢？丢丢的那个宁静祥和的小村子，或许只是游离于这个国家、这个世界以外的天堂罢了。作者是想要这样若无其事地走去劝劝心情沉重的小奔的，但看着丢丢小手里那根乌黑油亮的铁棍子，没迈的动腿……
小奔到最后也没弄清扬扬要买的女孩子用的东西是什么，梓阳根本就不让小奔跟着她进商店，而是拉着丢丢一起进去了，小奔望着她俩有说有笑地从商店里走出来，就上前去问：“扬扬，你们去买什么？”，“小奔你烦死了，就不告诉你……”，梓阳生气地说。丢丢伸着舌头骂道：“小奔，你真是个笨蛋。”，小奔仔细回味了一下，隐隐地觉得是自己的话说多了，女孩子要用的东西是什么并不重要，因为，他是男人，这个话题就进行到这里吧，不要再继续下去了，否则会让幸福村希望小学的校长难堪的。已经是中午了，丢丢拉着小奔的衣服，睁着发亮的大眼睛说：“小奔，我饿了……”，“那就赶紧回家，回去我给你做饭。”小奔知道她的用意，马上加快了脚步，街两边都是镇领导才光顾得起的餐厅，他一个乡下穷教书的，是不应该站在这里的。“不嘛，我走不动了，我想要在餐厅里吃饭。”丢丢拉着小奔的衣角，撒娇地说。小奔那可怜的本能又开始发挥作用了，对丢丢的要求，他都是来者不拒的。他弯下腰，伸出两个手指说：“丢丢，记住，本校长口袋里的钱最多就够点两个菜的，不许糟蹋吃的，记住了吗？”，“记——住——啦——”丢丢兴奋地大声说。梓阳笑着说：“小奔，我带了些钱，还是我请客吧……”，“不行。”小奔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她的提议，他肚子里那颗男人的自尊心有开始作怪了，电视里说：在社交场合，绅士是不能让女士付帐的，那是基本的礼仪。什么是绅士，小奔不清楚，大概就是爷们吧！乡村教师虽然穷了些，但也是爷们，也是不能让女士付帐的，何况扬扬是他最好的朋友，是即使要他倾尽所有也要尽心招待的尊贵的客人。走进豪华的餐厅里，小奔都惊呆了，出身天子脚下的北京城，又是名门望族的他，按说是很见过一些世面的，但是他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过这些琐碎的细节，原来，豪华餐厅和村子里的咸亨酒馆是不一样的，这里的桌子铺着桌布，椅子也是有背的，是可以靠上去的那种。他没敢给那两个小姑奶奶看菜单，自己先忐忑地打开看了看，好家伙，一盆招牌菜“一品清炖甲鱼”要四百多块，一盘普通的炒菜也要五六十块，够他一个月的工资了，翻来翻去，他口袋里的钱就够要一盘炸花生米和一盘拍黄瓜的，这是什么世道呀。按照他的计划，四十几块钱可以要上两个不错的热菜的，宫保鸡丁或鱼香肉丝那种规格，再要上两碗米饭，两杯开水，就够这两位大小姐吃饱了，至于他自己，回家捉些青蛙烤着吃就可以了。不管什么时候，计划也是赶不上变化的，虽然餐厅里有冰凉冰凉的空调全功率运作，拿着菜单坐在椅子上的小奔，脑门上的汗还是哗啦哗啦往桌子上嘀嗒。……最后，两位女士还是很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她俩把腿都吓软的小奔从餐厅里拉出来，好心地安慰他。“没关系，小奔，我们还是回家吃饭吧，我给你炒几个小菜。”梓阳安慰着他，小奔抬起头，傻傻地问：“扬扬，餐厅里的东西都是这么贵吗？”，梓阳点点头，默认了这个世道的黑暗。小奔看着丢丢，大声说：“村长大人，不是小人不请您吃饭，您老可是看到了，小的就是卖一年的苦力，也请不起您喝一碗王八汤。”，丢丢拉这小奔，笑着说：“小奔，我有办法，咱们还去武大家吃饭，怎么样啊？”，“少来了。”小奔说：“你还嫌武大不够倒霉么，上次被你一个嘴巴打的眼珠子都冒了。做人要厚道些，就算他人品不是很好，你也不能这么折腾他呀。”。“不是啦。”丢丢从小奔口袋掏出那几十块钱，说：“咱们这次不是有钱给他么，公平买卖，不会让他吃亏的，走吧。”，小奔苦笑着，摸着她的小脑袋，说：“你呀，不把我这几十块钱折腾光，我看你是不会罢休的。”。三人来到武大家，运气不错，小奔最头疼的潘金莲没有出来，镇党委班子十来个人正在她床上开每日例行的碰头会呢。管家的双枪老太婆回乡探亲去了，武大像哈巴狗一样站在门口，晃着尾巴说：“不知村长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死罪死罪。”，丢丢一摆手，说：“罢了，武大，本村长今天来你家是来视察一下伙食，你可不要糊弄本村长呀。”，“哪里，哪里，村长大人说笑了，您老大驾光临，蓬筚生辉……”，“少废话，我饿了。”丢丢说。
武大家的饭菜还是很丰盛的，桌子上摆着二十几个菜，一大盘子炊饼，还有一壶老酒，典型的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地主家招待客人的套路。炊饼夹猪头肉，小奔吃了三四个，又喝了一大碗卤煮，老酒也尝了两杯，他一点也没给武大面子，大口地撕着烧鸡和烤鸭，连鱼都用手抓着吃，早就忘了什么绅士淑女的，也不管梓阳拉不拉他，像往垃圾箱里倒脏土一样，囫囵地把饭菜往肚子里胡噜。知道为什么吗？这顿饭小奔是要给钱的，不把武大给吃死，他心里怎么能平衡？看着像推土机一样在桌子上和大鱼大肉浴血厮杀的小奔，梓阳笑了，小奔的改变是确实的，有目共睹的，这可能就是这块神奇的土地和妞妞的功劳，把那个学校里死气沉沉，铁板一块的郭小奔变成了一个粗犷的乡下汉子。这是进步吗？把一个迂腐的酸秀才变成一个斤斤计较的小农算是本质上的飞跃么？这对她来说不重要，小奔就是小奔，不管小奔变成什么样子，也依然是当年在那片大草地上，和她一起过家家，给她讲故事的心地善良的小奔。她会一辈子守护着他，哪怕他是一个罪大恶极，人神共愤的郭小奔也一样，但毕竟，这种改变终究是好的，因为作为一个人，他没有离开这片生他养他的深厚的大地，而距离这大地最接近的，莫过于靠天吃饭，地里刨食的农民。和千千万万勤劳质朴的农民一样，靠自己的双手努力地在这富饶的土地上生活下去，这就是他活着的证明，她在心里坚定了那个信念，要把小奔平安地送会家里。梓阳抬起头，轻轻对丢丢说：“丢丢，一会我想带小奔去个地方……”，丢丢撕着炊饼，往地上扔，晃着头上的小辫子，不置可否。小奔总算是吃饱了，不，是快要吃死了，他捂着大肚子靠在椅子上打饱嗝，不让她们碰他，仿佛他一碰就要爆炸一般。丢丢从椅子上跳下来，说：“武大，结帐！”，武大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浑身一酥，感觉心肝都要碎掉了，小声说：“村长大人，请您吃饭是小人的荣耀，怎么能跟您老人家要钱呢？”，“废话，本村长受党和国家教育这么多年，怎么会贪你两个炊饼，不给钱呢？”，说着，丢丢低下头，在口袋里翻找：“咦，我的钱呢？”，按照小奔的记忆，丢丢会突然太起头，狠狠地抽武大一个大嘴巴，然后武大会横着飞出去，撞穿四五道墙……掉下颗金牙。“啪——”，一声清脆的嘴巴声，震的玻璃哗哗直响，小奔和梓阳眼睁睁地看这武大抡圆了巴掌，扇了自个一个大嘴巴，然后整个人横着飞了出去，撞穿了四五道不久前刚刚修缮过的结实的红土砖墙。满身是血的武大像一只肥肥的土拨鼠一样麻利地爬出砖堆，从地上摸起两个滚来滚去，沾满沙子和泥土的眼珠子拍回眼眶，傻笑着说：“哎呀，我怎么摔了个跟头，对，一定是要交财运……”，说着，他像看见珍宝一样，从地上拣起一颗金牙，惊讶地说：“哎？这是谁的金牙呀？不是我的，绝对不是我的，对啦，是村长大人您掉的吧，您一定是想拿这颗金牙打赏小的，小的在这给您磕头了……”，说着，趴在地上就磕头。丢丢攥着钱，奇怪地看着他，好像看到猪在天上飞一样。小奔哈哈大笑，不笑别的，笑的是他把那几十块钱省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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