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夜激烈的情事，傅凌轩忘了自己是怎麽睡著的，但却是在林堂的臂弯里醒来的。
并非矫情，但傅凌轩真的觉得不适应这种怪异的感觉，尝试著挣脱时却把林堂也弄醒了。
林堂似乎一下子没有弄清状况，迷糊的打量了傅凌轩一阵，才回神般的收回手。
二人皆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起床穿衣，林堂给傅凌轩打了洗脸水，自己则到鱼塘边的渡水口去解决，回来时傅凌轩仍然在屋里。
林堂本来以为傅凌轩不会久留，却没想到他似乎仍没离开的打算，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不是说急著想让他走，只是昨晚刚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亢奋过後的林堂往往都是比傅凌轩还要羞涩，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来相处才恰当，但这样相顾无言似乎更为尴尬。
“……那个……留下来吃早饭……？”
傅凌轩点了点头，应了声“嗯”。过於干脆的答应，反而叫林堂怔忡了下。
好在没什麽要办的事，两人也不著急，只是不紧不慢的张罗著。
林堂劈柴生活，傅凌轩将米放到锅里。
吃饭时，林堂望著傅凌轩面无表情的模样，想起昨晚他说的那番话，也想起自己唐突的告白。
其实，他还多少还是有些在意自己的吧，否则以他的性情，怎麽可能将那麽重要的事情告诉自己？一定是经过了很剧烈的心理斗争的吧？相比之下，自己虽然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却连基本的信任都做不到。
也不是不信任，只是这个秘密林堂已经隐藏了许多年，习惯了一个人默默守候，现在贸然告诉他的话，恐怕只是徒增他的困扰而已，而且，自己也不知道怎麽开口才合适。况且，傅凌轩的父亲似乎正冲著这件事而来，被揭发也只是早晚的事而已，虽然自己有能力避免，但是……
即便自己有多大的危险，他也不想伤到他……
“怎麽了？”傅凌轩见他发呆半天，也不见筷头动一下，疑惑的开口。
“待会，你不急著回去吧？”
“嗯，怎麽？”
“不忙的话，跟我上山一趟吧。”
“……？！”
傅凌轩吃惊的望著林堂，他当然知道林堂指的上山是什麽意思，可是，他的用意是？
“没关系，反正有些事情我也是早就想告诉你，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这次既然你也来到这了，就顺道去看看吧。”
顺道吗？傅凌轩轻叹了一口起，“我说过，你现在後悔还来得及，我……我会尽力帮你，只要你愿意坦诚所有真相。”
林堂却无奈的摇了摇头，“有些事情，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
“你不明白的，也许等你看了你就知道了。”
林堂略带悲怆的语气让傅凌轩默然，他知道以林堂的脾气如果认定了某个事物，那麽想让他改变注意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有他的坚持，正如自己有自己的职责。
*
於是，傅凌轩第二次上青山。
和上次一样，也是同林堂一起，只是或许因为心境的不同，这次上山却是步履沈重，半晌也没有人出声。
穿过茂密的核桃林，树上挂满了鸡蛋大小的青绿果实，微风中闪著油亮的微光，破碎的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空隙泼洒下来，让林荫变得生机勃勃，可是傅凌轩却更为低落。
看著默默走在前方的林堂，宽阔的背影让他显得有些孤寂，不知为何，傅凌轩忽然有种心悸的感觉。
“怎麽了？”
听到身後的人停下了脚步，林堂疑惑的转身，看著一脸若有所思的傅凌轩。
“没什麽……，只是有些脚乏。”
这个理由，连傅凌轩自己都没法相信，且不说自己体力如何，光是这点路程还不至於让人疲惫。
“那休息一下？”
“不用了，继续吧。”
“真的没问题？”
“嗯。”
林堂静默了片刻，点了点头，“那好吧，再坚持一下，马上到了。”
转身又继续走，却放慢了许多速度，傅凌轩想了想，快步跟上他，与他并行，只是像之前一样仍然无语。
过了核桃林就到了山顶，转而开始沿著小坡往背面前进，即便是刻意拖慢速度，傅凌轩还是很快就看到了林堂提起过的洋芋地。
地皮被打理得很好，几乎一丝不苟的排列著纵横土垒，只是边上一块大得有些离谱的扁平石块占去了不少空间，乍一看倒像是一块天然雕琢的石台，如果是踏青时，在上面用餐再合适不过。
可是傅凌轩并不关心这些，举目朝山脚看去，连接的是一座又一座光秃秃的山丘，完全没有看到任何人工样式的建筑。
於是，傅凌轩疑惑了。
“你打算带我去哪里？”
再走就离开青山了，难道林堂的「据点」还在更远处？可是信号明明显示是在距离青山还有一点点距离的地方，怎麽差了这麽多。
“已经到了。”
林堂放慢脚步，缓缓走到石台面前。
“到了？”
难道就是这个看起来有些突兀的石台？可是--这不可能啊。
“……凌轩……”林堂转过头，有些迟疑的唤著傅凌轩的名字，面上的表情闪现一瞬间的矛盾与挣扎。
“这麽多年来，这是我一次带人来这个地方，也是第一次将这个秘密告诉别人……，我并不是想要证明什麽，只是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这件事，我……不想对你有所隐瞒……”
见傅凌轩同样一脸复杂的看著自己，林堂笑了笑。
“……谢谢你告诉我你父亲的事，其实我并不担心那个，因为我完全有能力自保。只是当你对我坦诚相告的时，我觉得面对你的坦然，我没有办法继续对你撒谎……，原谅我的自私，将这个两难的抉择扔给了你，不管你做出什麽样的决定，我都尊重你……，只是，这件事不仅仅关系到我一个人，看过之後，你可以随便怎麽处置我，但请你继续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好吗？”
继续保守这个秘密？
傅凌轩摇了摇头，他的本意只是端掉这个特务窝点，并不愿意林堂有事。可是，林堂怎麽能提出和他意愿完全相反的请求，这让他如何答应。
林堂却以为傅凌轩的摇头只是无奈，略一犹豫，抓住了傅凌轩的手。
“不要因为我而为难，好吗？我知道你只是在做你职责该做的事情。”轻叹了一口气，“总之，我们先进去再说吧。”
傅凌轩一怔，“进去哪？”
“你等一下。”
林堂放开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金色的饰物戴在手腕上，轻点了几下，一道细微的光线倏地射向石台。
地面忽然轻微的震动起来，在傅凌轩惊诧的目光中，原本严丝合缝的石块整整齐齐的从中间分开，现出中间一个严正的方形入口。
“这……这是怎麽回事？！这怎麽可能……”
“来吧，到下面去，我全都告诉你。”
林堂仍旧淡淡微笑，只是看起来有些苦涩，带头从入口走去，顺著石阶消失在洞口里。傅凌轩甩了甩头，压下满心的疑问，快步跟了上去。
在来的路上傅凌轩就曾想过，或许将会见到一个幽暗潮湿的山洞，又或者一个秘密挖制的隐秘地道，里面零散放置著谍报设备，几个林堂的「同夥」正忙碌的进行著讯息收发。墙上也许还会挂著XX的旗帜，几副很眼熟的人头像贴在上面，代表著某种精神信仰。
听起来似乎有些灰色幽默，可是傅凌轩却是抱著很认真的态度去猜想。
这样的情况傅凌轩碰到过不少，亲身参与解决的也有数次之多，所以也算略有经验。
可是，当顺著台阶逐渐深入时，傅凌轩却惊呆了。
整个地下环境是个极为空旷的方形空间，顶上的入口在他们进入後就自动合上，天顶竟如白玉一般散发著强度适宜的光线，照得整个空间明如白昼。
地面是一种近似於天空蓝的金属，细腻而光滑，隐隐有发著淡光的线条埋藏其间。
墙上，三面镶著黑色的巨大玻璃，剩下一面布满了闪烁的光点和各种开关设备，精密复杂得让人眼花缭乱。
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空间正中的粗圆巨柱，巨柱透明中空，环状的萤绿光圈正徐徐滚动，从底座升腾而起，缓缓消失在顶部的黑暗中。
“这，这些是……？！”
傅凌轩自认还称得上见多识广，也许做不到面面俱到，但基本上很少有自己没见过的东西，就拿科技方面来说，连国家最高机密的卫星研究基地他都去过数次，一些核心的工程都有幸亲眼目睹，可是相比之下，眼前所接触的事物却让他彻底震惊了。
如此复杂而严密的设备，且不管他们的用途和功能是什麽，仅仅是如何在一座荒山之中建造这样的密室就已经让人匪夷所思。
这般令人叹为观止的工程，真的只是一个间谍组织那麽简单吗？
林堂似乎看出了傅凌轩的惊讶，只是淡淡苦笑，引领著他往前方走去。
“这里是我们设在地球上唯一的一座信息中转站，而你，是第一个能进到这里来的地球人……”
“什，什麽？！”
“我知道这对於你来说，或许有些难以接受，可是……，就算你不相信我，总该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堂弯下腰，从角落里拖出一个令傅凌轩很是眼熟的黑色提包，打开暗扣，取出一个柱体的容器。同样是透明的玻璃，里面有乌黑发亮的浓稠液体不住滚动。
“你不是曾跟我提起这个包吗，其实里面装的就是这些能源物质，之前放在家里我怕被你发现，就送到这里来了。可是没想到，你的敏锐却超乎我的想象……”
傅凌轩神情复杂的伸手接过那个容器，却在接手一刹那几乎落地。
这东西居然如此沈重？！
黑色物质好像滚动的液态水银，流淌间透出一种令人目眩的暗淡光泽，在傅凌轩眼前闪动著诡异的色泽。
这……看起来显然不是任何一种地球上的已知物质……
“……看来，我似乎误会你了……”
无意识的打量著那东西半响，傅凌轩叹口气，将他还给林堂。而後缓缓踱向那面闪烁著光点的控制墙，皮鞋与地面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在清冷的空气里回荡著空旷的回响。
“误会我？”这下换林堂疑惑了，怔了一下连忙跟上他，“你说什麽误会？”
墙上此起彼伏的光点映得傅凌轩冷峻的脸颊五颜六色，他专注的打量著那些标注著小字的按钮，遗憾的是一个也看不懂。
“因为这些设备的原因，我们检测到了不明信号，所以都惯例性地认为又是一个间谍窝点，可是谁知道……居然会是……”
不是傅凌轩保守，只是他对於那些关於外星访客捕风捉影似地的报道历来不感兴趣，尤其一些外国刊物大肆渲染的外星侵略说更是让他嗤之以鼻，可是谁知道，上天居然用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来教训他的无知。
“……为什麽，居然真的会有这样的事情……”
知道了林堂不是间谍，傅凌轩自然轻松了很多，可是眼前的异景却让他高兴不起来，因为，事情反而变得更复杂了。
“……早知道是这样，我宁愿之前就不答应跟你上山。”
“……对不起。”
林堂明白他的意思，也沈默了。他同样也是经过了一番心理挣扎才决定将这一切告诉傅凌轩。虽然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却仍为造成他的困扰而自责不已。
“那麽你……，或者说你和这些东西，呆在岩盘是想要做什麽？”
“嗯，我刚说过，这里是一座信息中转站。”
“用途是什麽？”
“这个……”
林堂犹豫了一下，似乎是考虑著怎麽解释，想了一想，走到控制台前。
“……你看看这个吧。”
随著手指轻点，侧面的一面玻璃墙忽然倏地亮起，射出的光芒交织在空旷的空间里，构成一幅立体图像。
“我的家乡就是这颗浅色的星球，她叫──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
“嗯，很久以前，大概十几万年前了吧，我们也曾生活在地球上，然而，当史无前例的洪灾来临，我们不得不离开地球，去寻找新的安生之地，我们将那个时期称为第二纪元，而这颗新找到的星球也被我们命名为亚特兰蒂斯，意为纪念地球上那片失去的家园。”
傅凌轩不语，只是看著那片随著林堂话语而变幻出的星云。
“亚特兰蒂斯的环境得天独厚，加上我们已有的基础，科学技术突飞猛进，几乎到了一种以人为神的境界，我们可以操控星球上的气候，改变万年不变的地形，摧毁低劣无益的物种，奴役原本存在的低能生物。”
“那个时候，我们无需劳作，成群的奴隶可供尽情驱使，也无需刻苦钻研，最尖端的智能系统已经进行独立的技术研发，我们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尽情的享受，那个鼎盛的时期，被命名为新纪元。”
“新纪元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的，我们发现许多竭力保护的物种开始不可挽回的灭绝，一些从未接触过的怪异现象席卷而来，那是一种超越了任何疾病，任何瘟疫，至今仍无任何明确定论的未知现象，被现在的我们称为雷诺现象，意味--大灭绝。”
“雷诺现象的范围和程度，逐日增加，自诩无所不能的我们，首次感受到了真正的无能为力，只能束手无策的任其扩张，终於，在数十年年後正式波及到我们的身上。”
“最开始，是机体免疫力的下降，体能减弱，容易生病，寿命变短，然後进一步演变为遗传信息的丢失，染色体的数目从完整的23对，变为22对，21对。。。。。直到，我们再也无法生育。”
“亚特兰蒂斯上最庞大的智能系统-盖亚，给出了一个建议，使用基因融合重组的方式，进行试管生命培植，通过这一方法，将雌性基因中的染色体叠加到雄性基因上，再次重组为完整的23对。”
“於是，从这一个时期开始，所有新生代的都是从培养室中诞生，而且，雌性的个体，完完全全的从亚特兰蒂斯上消失了，这是一个扭曲变调的纪元，被称为反思纪元。随时提醒著我们所犯下的蔑视生命，违背自然规律的罪行。”
“反思纪元已经在亚特兰蒂斯上经过了近百年，但神似乎并没有宽恕这份罪行，在两年以前，储存遗传数据的盖亚，在一次致命的错误中，再次遗失了一对染色体数据，於是，基因重组的生命制造方式正式宣告破灭。亚特兰蒂斯上，再也不会有新生命的诞生。”
傅凌轩惊异，并非听不懂林堂的话，而是被这离奇的故事震慑了心神。
这些原本就有些天马行空的话语由林堂口中说出更加让人难以置信。
“利用先进的航行技术，我们七名队员前往地球。然而，在经过星际传送门时，遇到了虫洞风暴，我们被抛掷到不同的时空，更有甚者，可能有些困在时间的夹缝里，永远不生不死，不停的向前航行而不知。”
“我属於运气比较好的，安然降落到了地球，也就是在这地方，所以我就暂时在这里定居下来。随著和地球人相处越久，我越发喜欢他们，因为他们更能让我觉得自己原来是个有生命的个体，而不是宇宙中孤独的个体……”
“林堂……”傅凌轩神色复杂的伸出手，刚要碰到他时，又触电般僵住，“……那麽，你刚才提到的任务……”
林堂笑了笑，“任务就没我的份了，我只是一个技工，这次同行只是负责修理仪器，坐标定位等杂务。”
“和他们分散後，我建立了这座信息中转站，建立亚特兰蒂斯与地球之间的坐标网络，一方面希望能给迷失在星际中的他们一些引导，同时也防止再次发生我们所碰到的那种事故。总而言之，这里就相当於一座导航塔，为来往於两个星球之间的队员提供路径指引，而我，就是一个守望者，负责看守这里……”
“……原来如此。”傅凌轩缓缓点头，“……你在这里守了多久了？”
“这……”林堂怔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好些年了……”
“好些年是多少年？”
“呃……”
“怎麽？不方便对我说？”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林堂咬了咬牙，总觉得难以启齿，万一傅凌轩知道自己是个老得可以当他曾爷爷的家夥，会不会嫌弃他？
“说吧，其实当初你说你亲手栽下那些核桃树时我就有预感了，不过我希望你能自己告诉我。”
“……你真想知道？”
“你若不愿意，也可以不说。”
林堂抓了抓脸颊，面色微微有些涨红，“我……在这里守了七十九年……，我，我今年九……九十三岁……”
“…………”
“……我是不是很老……”
“是。”
“呃……那……”
“什麽？”
“……没，没什麽……”
傅凌轩没深究林堂的不自在，只是出神的看著那悬浮於空中的星球，伸手去摸却穿了过去，什麽也没碰到。
“……後天，我父亲终归要搜山的，我要怎麽办……”
呃？林堂愣了一下，应该是「你要怎麽办吧？」傅凌轩是不是晕头了？
“其实，我一开始就很疑惑，只不过是个间谍事件，为什麽你父亲会兴师动众的亲自下来？以他的身份，随便安排什麽人都可以吧？”
“这个啊……，大概因为两个原因吧。”
“…………？”
“一是我在这里，父亲大概是顺便来看看我，他虽然看起来严厉，但对我还是有所牵挂的……”傅凌轩眯了眯眼，不可抑制的又想起自己下派到在这里的原因，颇为无力的抚了抚额头。
“还有就是父亲到了退役的年龄，本来国庆过後就要完成交接的，但以他的脾气总有些不甘心，或许是借此表现些什麽吧。他毕竟年纪大了，有时候想法或许有些偏激，但这就是他，我也习惯了……”
见林堂呐呐的看著自己，傅凌轩叹口气别开目光。
“……我跟你说这些干什麽，还是烦恼後天怎麽处理吧。”
林堂凝视傅凌轩背影三秒锺，终而坚定的从背後环上了他的腰，怀里的人僵硬了一下，却没有动作，仿佛默认了林堂的行为。
“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至於我……我也会没事的……”
但愿如此。
傅凌轩没有说出口。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