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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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三天时间对岩盘做了个大概了解,除了过於偏远的山头没去以外,几乎所有的地方都走遍了,就算场长他们做向导的不觉得辛苦,王薇和鲁元波两个女孩子也是累到不行了。
好不容易盼到书记把登记册拿来的时候,她们才感叹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按照通例,知青下乡都是要结对帮扶的,一般都是深入农户家中去借住,帮忙务农的同时,给予一些技术性的指导,自己也提高思想上的觉悟和体能上的锻炼,美其名曰双向互助,其实也不过是一套形式主义。
现在书记将所有农户的资料都拿过来,就是让他们根据自己的情况来挑选适合的对象。
一旁的场长不断插话,意思大概是让傅凌轩不用住到农户家里去,最好继续留在招待所里,帮场部办公室里做些文书就好。如果真到农户家里去,除了繁重的农活不算,也怕他和别人相处不来。
傅凌轩当场婉拒,场长只好讪讪的又为他介绍几家住起来比较「舒适」的农家,傅凌轩干脆回绝他,说自己决定就好。
场长碰了一鼻子灰,干脆什麽话也不说了,闷闷的坐在一边喝茶。
“咦,这不是林堂麽?”王薇和鲁元波两人兴致高昂的翻著手中的资料,忽然鲁元波发出一声惊呼,拉了拉王薇的手臂。
“哪个林堂啊?”王薇纳闷的偏头过来看她手上的资料,表格上黑白色的正规照正好勾勒出一张爽朗的男性面容,“唷,这不就是你看上的那个司机大哥麽,他叫林堂啊?”
鲁元波一惊,连忙偷瞄了一下书记和场长,见她们似乎都没注意这边,这才狠狠瞪了王薇一眼。
“你不要乱说话,当心我跟你翻脸。”
在这个年代,虽说男女自由恋爱的风气已经大涨,但这种事情仍是一个比较隐晦的话题,除非是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否则极少有人把恋爱的事情挂在嘴上。
王薇话一出口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分场合,於是吐了吐舌头,歉意的朝著她笑笑。
鲁元波恼恨的不再看她,状似随意的把林堂的资料往旁边一放就接著看下面的。
一直沈默的傅凌轩长手一伸,就把那份资料捞了过来,发现除了照片,姓名,性别外,其他全是空的。
傅凌轩皱了皱眉,问一边的场长,“这位林堂的资料是怎麽回事,几乎都是空白。”
正在看报的场长耸了耸肩,一脸这很正常的神情。忽然反应过来发问的是傅凌轩,连忙抬头补充道,“他啊,本来就是少年时从外地漂流过来的,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的籍地,甚至是哪年生的都不知道,更不用说民族啊家世这些,所以只好都空著不填了。”
“是吗?我看他好像挺开朗的啊,和大家相处的也很愉快不是吗?”鲁元波好奇的插了句。
场长咂咂嘴,一副不想多言的模样,见傅凌轩探究的等著自己回答,只好无奈的接下去。
“他这个人确实不错,又勤快,又老实,和大家打交道都是乐呵呵的,几乎挑不出啥毛病……”场长皱起了眉头,似乎不知道怎麽表达自己的想法,“但是你们想啊,这人要是没有毛病也很奇怪啊,他这人,帮别人是很热心,但自己从来不会欠人一丝人情,啥事都是自己蒙头干,反正……哎呀,我也不知道说啦,反正他人是很好没错,可是谁也没法和他走得太近……”
“什麽意思啊……”鲁元波一头雾水的与王薇对视一眼,没搞懂场长到底想表达什麽。
傅凌轩却淡淡点了点头,他明白场长的意思是林堂这人虽然一副很容易相处的模样,实际上无形中拒人於千里之外。
这是出於什麽原因?看起来那麽豪爽的一个人……
不得不说,虽然自己历来对外事都不会太关心,可这人却引起了自己的兴趣。
“场长。”傅凌轩把手中的表格递了过去,在场长错愕的眼神里平静开口,“把我安排到林堂家去吧。”
转眼,傅凌轩一行来到岩盘已经月余,根据他们几个的意愿以及咨询农户後的意见,分别被安插到了不同的农户家里。
傅凌轩是主动提出到林堂家,林堂讶异之余倒也没有反对,所以这事就此敲定。
陶江则是主动表示想前往田伯家,田伯因为中年时患病,不能生育,家里除了妻子之外再无他人,陶江认为自己就算做不了什麽农活,去陪陪二老也好,二老自然欣然欢迎。
至於王薇与鲁元波,考虑到两个女孩的诸多不便,便也没有分开,两个一起被分配到到宣传队长罗金凤家里,帮著她搞些文艺、版画之类的杂务。女人嘛,天生爱热闹,多了人作伴本是很高兴的,所以罗金凤高兴的合不拢嘴,
傅凌轩发现,林堂虽然豪爽,话却不多,办事也利索。几日相处下来也还算融洽。白天下地干活,晚上两人就坐在灶前随便聊聊,多是林堂给他介绍些岩盘里的情况,而傅凌轩则随意讲讲城里的事,日子过得──居然有点安逸……
这几天林堂的那片油菜收完了,正忙著筛籽。
所谓筛籽就是把割下来的油菜杆子连捆拿到公场上暴晒,同时乱棒轮番敲击菜杆,让菜籽剥落下来。如此反复数次,直到菜籽全部落下後,又要用耙子把菜杆挑去,再用簸箕把菜籽中的杂物过滤,收集到干净的菜籽才算完成。
这一系列环节说起来简单,实际很是麻烦,如果有机器的话,那会方便很多,可惜的是整个岩盘就只有公社的一台碾米机和粉碎机,所以只能靠纯手工了。
本来林堂是不让傅凌轩插手的,怕「身娇肉贵」的他做不来这种重体力活。可傅凌轩二话不说,上衣脱掉後露出和林堂不相上下的结实身板,林堂愣了一下,恢恢的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傅凌轩肌理平滑而紧实,身形坚韧而强健。因为是军队出身,接受的是综合体能锻炼,所以各方面的体能发展比较均衡。
而林堂可不讲究什麽锻炼不锻炼的,奋起的肌肉虽称不上夸张,但绝对比傅凌轩的要壮上一圈,标准的劳动人民把式,配合他那张个性十足的阳刚面容倒十分贴合。
大太阳底下,两人也没空闲聊,林堂拿著连枷在前头捶打菜杆,傅凌轩在後面把捶打过的菜杆翻一个身,一上午功夫就把整堆菜杆过完一遍。
林堂站在场边大口喘息,望著傅凌轩在烈日下被拉长的身影。休息了一会後,又去帮忙处理田伯家的那堆。
因为田伯家没什麽劳动力,历来都是林堂帮他们打理,而夥食就由田伯家张罗,多年下来也变成了一种默契。虽然现在有了陶江安插到田伯家去帮忙,可是他那体力……,真是不提也罢。
午饭时候,田家二老和陶江已经把饭菜送来,并摆好在摊开的塑料布上。
天气太热,又做了那麽多农活,林堂也没有什麽胃口,一边吃饭一边和傅凌轩闲聊著,一抬头却瞧见场长朝著这头走来,於是站起来同他打招呼。
场长随意的朝他点点头,低头见蹲在地上裸著上身的傅凌轩时,惊讶得睁大了眼。
“啊!傅──傅兄弟,你咋这副模样啊?”
傅凌轩怔了一下,疑惑的低头看看自己的模样,随手扯过衣服披上,“没什麽,帮忙做了点农活而已。”
“什麽?!”场长回头望了望公场上一大片的菜杆,有些惊异的将视线转回傅凌轩身上,“你──,你该不是下场帮著打菜籽去了吧?”
“嗯。”傅凌轩淡淡的应了一声,没觉得这有什麽不对的,倒是场长大惊小怪的有些反应过度。
“那怎麽可以?!太阳这麽大!你天气这麽热!你──还做这种粗活?!”
“没事。”
“这怎麽会没事呢?”眼睛瞪了又瞪,场长望向正埋头苦吃的林堂,“林堂,你是怎麽搞的,怎麽可以让傅兄弟干这些?!”
“啊?什麽?”林堂有些纳闷的抬起头,反应过来场长说的是傅凌轩,“哦,我说了让他休息的,他不听。我有什麽办法。”
“啥?!”场长见林堂还想推卸责任,更是火冒三丈。“你这说的什麽话,傅兄弟安插到你家可不是让他来帮你干活的,你怎麽可以随便支使他?!”
“我……”林堂一脸苦恼。
这哪是支使呢?都说了让他歇著,是他自己要做的,怎麽怪道他头上了?

一旁的田家二老和陶江见场长无端发起脾气,却又帮不上忙,只能暗暗焦急的看著,完全插不上半句。
傅凌轩挑了挑眉,放下吃了没几口的饭碗。
“确实是我自己要求做的,你不必怪他。我们下乡就是为了来接受锻炼,难道场长觉得这样有什麽不对?”
“呃?”场长见傅凌轩不但不领情反而还教训起自己,一下子有些无措,“……我,我不是说这些不对,我自己就是劳动人民,怎麽会说劳动不对?只是……,以你的身份,怎麽能做这些事情呢?”
“我什麽身份?”
“你可是──”场长眼珠转了又转,见几双眼睛一起看著自己,死活说不出那「元帅的儿子」五个字,最後只得懊恼的拍了一下脑门,“反正傅兄弟你想怎样,我当然是管不著了,可是你要知道我这麽多事也是为了你好啊!你万一在我们岩盘有个什麽差池,我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赔啊!”
话刚说完,一旁的陶江忍不住笑出声来,“场长,你说的什麽话啊,这又不是封建社会,就算傅大哥是太子爷,你也不是那九品县令啊。”
“啊?什麽太子爷?”田婶一头雾水的看著众人,怎麽觉得他们说的话自己越来越听不懂了。
林堂本来就不想趟这混水,趁著众人说话的隙间,三下五除二的解决了饭菜,把碗筷就一扔就准备开溜,“我吃饱了,先去休息会。”
说著,不顾场长涨成猪肝色的脸,和傅凌轩若有所思的复杂申请,自顾自地走了。
*
公场边的大树下摞满了成堆的稻草垛,远远往去,金晃晃的拱形就如同座座金山相连,映衬著蔚蓝的天际,竟有一番惊心动魄的豔丽之色。
当傅凌轩爬上最高的稻草垛时,毫不意外的瞧见了正在上头伸展四肢的林堂,树丫间投下破碎的阳光,洒在林堂阳刚十足的面容上。
林堂双手枕於脑後,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似乎完全没有介意刚才发生的事,然而傅凌轩想了想,还是开口同他解释。
“抱歉,让你为难了。这种事情以後我会尽量避免,希望你不会往心里去。”
小寐中的林堂愣了一下,转头就看到他身旁的傅凌轩。见他眼里的愧疚之色,不禁笑了笑。
“你说刚才的事啊?怎麽会,我绝对没有任何责怪傅兄弟的意思,我只不过受不了场长的碎碎念罢了,反正也习惯了,就避一避呗。我可没生气啊,我又不是那种小鸡肚肠的人。”
傅凌轩释然的点点头,同他一并仰躺在草堆上。
林堂闭上眼,又想到什麽的看向傅凌轩
“不过话又说回来,场长刚才说你身份怎麽怎麽的,这是什麽意思?”
偶尔岩盘这边也会下来些什麽乱七八糟的领导之类,可从没见过场长对谁这麽倨前恭後的,难道说傅凌轩的来头真那麽大?可是看他年纪轻轻的也不像什麽大官啊,就算真的是什麽领导,也不可能住到农户家里来吧?
问归问,林堂也不确定傅凌轩会如实告诉自己,只不过自己一向是个藏不住话的人,不说出来就觉得不痛快。
傅凌轩沈默了片刻,淡淡开口。
“我父亲是傅安阳。”
有时,傅凌轩也为有这麽个大名鼎鼎的父亲而感到自豪,但更多的时候,他只觉得父亲加诸在他身上的光环太过显眼,剥夺了自己本来的色彩,让自己的努力因此变得苍白。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宁愿只要一个平凡的家庭。
本以为说出这话会吓到林堂,可是林堂却眨著眼睛看他半天,愣是没说一句话。
“怎麽了?”林堂的反应有点出乎傅凌轩的预料,他本以为以林堂的脾气一定会惊讶的跳起来,又或者为了客套而说一些恭维的话,可,这一脸疑惑的表情是什麽意思?
“咳咳,那个……”林堂有些不自在抓抓头,似乎考虑怎麽开口,“……你父亲很出名麽?傅安阳这个名字……似乎没听过啊……”
傅凌轩一怔,换他吃惊的看著林堂,“你──没听过傅安阳?。”
见傅凌轩错愕,林堂更不好意思了,“对不住,你都知道我很少进城的,知道的人当然少了,你父亲──呃,他是干哪行的?”
干──干哪行的?!
傅凌轩愣在当场。
头一次听到有人问他,傅安阳是干哪行的?!
林堂以为自己说错话,正打算岔开话题时,傅凌轩忽然毫无形象的大笑出声,明亮的笑容绽放在那张一向冷峻的面容上,竟如同春日下消融的坚冰,让林堂一时看呆了。
“傅兄弟,你!你笑什麽……,我说错啥了?”
“没……没有,哈哈──,你真是──,只是单纯想笑罢了。”
傅凌轩忽然很想知道,如果父亲听到了这句话会作何感想?是像他一样大笑出声,还是怒斥林堂见识短浅?
不管怎样,傅凌轩都觉得心情无比愉悦,既然林堂不知道傅安阳是谁,那麽相处这麽久,他一直是把自己当成普通人看待的吧,并不是因为父亲的关系才对他那般亲切……
林堂一脸莫名的看著兀自大笑的傅凌轩,不明白他无端端的怎麽就这麽高兴,只是发觉他原本凌厉的五官因为开怀大笑而变得有些异样的柔和……
於是鬼使神差的脱口而出──
“傅兄弟,你笑起来可真俊……。”
笑得正放肆的傅凌轩表情一楞,笑容凝结在脸上,错愕的转头看向林堂。
“你说什麽?”
“你应该多笑的。”林堂一脸正色的看著他,“虽然你严肃的时候也很好看,可是还是笑起来的模样比较好。”
“你──胡说什麽,我可是男人!“
傅凌轩脸上泛起不自在的红潮,要说好看,除非是雨杭那样的长相才叫好看吧,自己的长相自己清楚,说英俊或许还可以,但是跟好看绝对是沾不上边的。这林堂是哪根筋不对了,居然突然说这种话。
林堂看他的神情似乎有些动气,连忙解释道,“我只是夸你长得好,没有其他意思,你不爱听我不说就是了。”
“…………”
傅凌轩瞥眉。
心想林堂也许没什麽特别意思,只是自己因为性向的关系对这种话题有些反应过度,所以错怪了他。
林堂见傅凌轩不说话,不禁有些紧张起来,担忧的问道,“傅兄弟,你该不是真的生气了吧?”
“没有。”傅凌轩淡淡应了声。
“那,你怎麽不说话了?”刚才明明笑得那麽开心的,一下子又变得这麽冷漠,果然是自己说错话了吧。
傅凌轩叹口气,微微转过身,“你别多想了,我只是想到一些过去往事感叹而已,与你无关。”
“是吗?”林堂这才微微安了心,“像你这样的人还有什麽好感叹的,你这麽能干,难道还有什麽不如愿的事情?”
傅凌轩笑了笑,这林堂也真是太看得起他了,他又不是神仙,怎麽可能没有烦恼。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又能有谁是无忧无虑……。”
话一出口傅凌轩就後悔了,无端端的,怎麽会就在一个还算是陌生人的面前长吁短叹起来?自己明明就是最不喜欢将心情袒露在别人面前。
又或许……,是林堂的淳朴让自己无意间松懈了心防吧……
林堂倒也没有追问,只是识趣的应了一声就闭上了口,反正他也不擅长开解这种事,如果傅凌轩不愿说,自己问了也不过是徒增他的烦恼,何况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没亲密到可以讨论这种事的程度……
两人就这麽静静躺著,身下的稻草堆虽然有些散乱,却异常柔软舒适。树荫下的凉风如同温柔的爱抚,直叫人忘却了所有的烦心事,就这麽沈浸在怡人的静谧中。
睡意朦胧间,面颊上一阵温热,略带粗糙的触感滑过肌肤。
傅凌轩倏然睁眼,看到林堂放大的面庞近在咫尺,两人视线交会,一阵莫名悸动。
“呃,有稻草扎到你头发里……,我给你拿掉了……”
林堂在收手後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不合时宜,有些呐呐的扬了扬手上的草梗,试图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谢谢。”
傅凌轩同样尴尬的僵在原地,假装若无其事的别开了视线,然而被碰到的地方却像火烧隐隐扩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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