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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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送画去乐画局装裱。清梅四人入内与碧云一同整理案几上散乱的字画,清洗画笔砚台。
杜芷蘅手抱小暖炉坐入贵妃椅,琉璃般明澈的眸子闲看窗外浮云暖日,此时无风,云下几只寻常的雀鸟飞来复往似在追逐嬉戏。
她早料到,一旦反击,妃位以上各宫定会有所行动。显见,清荷宫沁心殿的独孤溪宸已视她为无物。而皇后戚无尘对无宠有势的她则生了忌惮。是以玉锦宫的商遥容不得不出面拉拢她以宽慰皇后。
都说贤妃与皇后姐妹情深,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卫夫人的胭脂盒于皇后并无何特别之处,是以,倘若被擅制胭脂的贤妃要了去,也是理所当然,无可厚非。而后再经由贤妃之手转赠杜芷蘅,便是一份大礼。继而,倘若皇上得知此事,怒火中烧时,皇后亦可推托不知贤妃所为,置身事外。
如此一来,贤妃一举皇后两得。
既向杜贵妃示好,又不开罪皇上。
原本,皇上明里暗里厌恶杜氏,皇后不该与杜氏亲厚。奈何杜氏偏偏是权倾朝野的杜相爱女。人总说后宫与前朝不相干,其实又哪能真的不相干呢?
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怕比陋屋角落那层层叠叠的蛛网还要繁芜。
倘若不是杜相借着皇后娘家那几个败家损德不成器的兄弟子侄为非作歹的事大做文章,乃至有官员毫不避讳的以外戚祸国呈请皇上废后,皇上无论如何也不会纳杜氏芷蘅为贵妃。
杜氏入宫,皇后如临大敌,满腹绸缪,岂料杜氏竟称病退避。待到皇后戒心大减之时,杜芷蘅又骤然出招。皇后措手不及,思来想去,只得先拉拢杜氏方为上策。毕竟,眼下最危及她后位的人还是淑妃独孤溪宸。
个中道理杜芷蘅自然通悟。思及眼下不与皇后、贤妃交恶,对她百利而无一害。思量着便以一卷《朝凤》以表心迹,聊以安抚皇后多疑之心。
琉璃瓦、黄龙墙、红颜枯骨的宫阙中,少一个敌人总是好的,哪怕只是暂时。杜芷蘅一番心思流转已是午后,片片金光笼罩着一树新绿,闪出干净夺目的光点,别样的流光溢彩。
她来了兴致,头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院中景色,忽而疑问道:“栽树摆花讲究了成双成对,那么种上迎春、石榴、玉兰、海棠,又有何讲究?”
屋内众人之中就数清梅年纪最长,见闻也算颇多。她恭敬道:“娘娘,迎春花灿如金;玉兰花白如玉;石榴多子,寓意满;再加上海棠,合一处便成了‘金玉满堂’,讨一个富贵吉祥。”
杜芷蘅细细品味了,轻弯蛾眉笑道:“好一个‘金玉满堂’?确是富贵吉祥。何人心思竟这般灵巧有趣?是熏雨殿的文婕妤,王美人?还是修云殿的孙才人,岳美人?”

这一问,清梅思及什么,忽就垂目闭了嘴。馨兰、锦菊、墨竹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也都神情怪异的缄默不出声。奴才当久了,她们皆悟出了一门不大不小的生存学问。别看有的主子平日里待人亲厚,若真是犯了她的忌讳,该杀该刮的一个也跑不掉。
所以,谨言慎行,是必须的。
碧云心思粗,忙着手中活计,丝毫没留意到众人脸上为难之色,急了道:“娘娘问话,怎得都不作答?”
清梅狠狠蹙眉,正暗悔先前本不该接下贵妃娘娘的话头。
杜芷蘅杏眸曼睩,众人神色已尽收眼底,心中有了几分了然,笑道:“但说无妨,本宫这里没什么忌讳的。”
清梅这才抬眸,张了张嘴又闭上,踟蹰半晌方小声道:“回禀娘娘,是兰贵妃。”
兰贵妃三字一出,许久,杜芷蘅都没说话,芙蓉面上更是一丝表情也无。众人见了不仅噤若寒蝉,清梅四人更是手足僵硬的杵在原地不敢动弹,生怕贵妃娘娘一时气恼不过迁怒于她们。不知过了多久,碧云小心的轻唤了声,“小姐……”
杜氏这才心神归位,和善一笑,道:“我没事,只是替那兰氏扼腕罢了。”
清梅、馨兰、锦菊、墨竹一听,如蒙大赦,纷纷暗舒了口气。入韶华宫当差十余日,虽然贵妃娘娘一直待她们亲善,亦从未打骂过底下的奴才们,却到底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杜相之女。更何况,后宫里的主子们又能有几个是真正的心地良善之辈?
四人彼此对视一眼,锦菊心思微转,谨慎道:“娘娘,替兰贵妃扼腕的话可随意说不得。”
杜芷蘅眼如桃瓣,笑得娇媚,“这个,本宫明白。”
绿釉金檐、翘角阁楼的皇宫深院,有些人即便早已化作一捧无知无觉的黄土,也只能被后人挫骨扬灰,无福消受他人半丝怜悯。
这便是皇家的规矩。
天大的规矩。
杜芷蘅抬头望天,澄明干净的天空,不知何时飞出了一只五彩的蝴蝶形纸鸢。纸鸢飞得很高,似要攀上云梢,一览琼楼玉宇,瑶池仙宫。
杜氏眸似秋水,浅笑若弯月,柔声道:“方才初春便已有人放纸鸢了。”
锦菊浅笑面现梨涡,接话,“娘娘,八成是夏侯充容。”
正洗着画笔的馨兰望了一眼窗外,补充道:“往年充容总是宫里第一个放纸鸢的,去年一入春就放了,而且纸鸢的模样还特别好看。”馨兰是吴人,所谓吴侬软语,说话时夹着吴腔,声音尤为委婉动听,能酥进人的骨头里。
杜芷蘅发觉自己很是享受馨兰的吴侬软语,又笑了起来,笑容如清莲般高洁,不染尘埃。她遥望天际,专注的盯着那只五彩的纸鸢,见证它越飞越小,斑斓的花纹越来越模糊。但充容二字,却在她心间越放越大,越来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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