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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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淅沥,缠绵不绝。
远山氤氲朦胧,如墨入水。
山上走下个伶仃女子,襛纤得衷,腰若约素,瑰姿卓逸,袭一身月白春裳,素净无纹,只溅有几朵黄色泥花,凄清孤艳的绽放。她撑起一把素色纸伞,风雨飘摇中缓步前行,任凭泥水染湿罗袜。
“小姐,这就回去么?”一身湖心蓝的碧云凝眉低问缓步下山的主子。若是以前,主子上山,她必会在山下等上一个时辰。但今日,她只等了一盏茶的工夫。她原以为,今日是不同的,小姐会留恋的更久些。
“回吧。”女子含辞未尽,转身遥看阴雨朦朦的春山,低头一声叹息,气若幽兰,转而撑伞盈盈迈步,素净的脸上忽然浮现碧云从未见过的笑容,皎如月,灼如霞,祥和,自若。
碧云一时看得痴了,再回神,竟觉小姐宛如一朵无根的蒲公英孤单单飘向了远方。她急急跟上,扶小姐上车,回城。
马车至城门时,已过了近三个时辰,比往日慢了约一个时辰。但这样反而赶上了今夜的元宵灯会。
雨早停了。
城门口,年轻的守将查车,女子皓手伸出,掀帘轻道,“有劳官爷了。”声如清泉,脆若柳莺,酥软似春风拂面。守将看去,认出来人,神色一振,理了理衣,恭敬笑道,“小姐回城了?”
女子淡淡颔首,“辛苦了。”
得这一句,守将早忘了冬寒夏暑,朝冷夜寂,满腹的辛苦已没了。他目送着马车缓缓消失在街巷深处,久久不回神。几个兵士围了上来,年长者拍了拍守将宽厚的背,叹息道,“杜相爷之女,得望已是福了。过了今日,以后也是看不到了。”
守将回神,低叹。
这样绝品的人儿,他望了好久,终于过了今日,再也守望不到了。不知从何时开始,每逢初一,十五,他都会特意起个大早,刮须修衣,将自己好好打理一番。明知道车里的人儿不会留意他的装容,他仍坚持这样做。为得是,那日得体的装束配得上小姐偶尔回应的一句半句。
可过了今日,初一,十五他便不用起早了。
十日前那场声势浩大的提亲,皇帝依了六礼的规矩。圣旨所下,杜相爷四女,芷蘅,年十八,赐封贵妃。荣登四妃之首,就如她位尊人臣之颠的父亲一般。自此之后,天运国“北蘅南宸”,绝色双姝皆收入皇宫深院,掩光敛彩,遗憾世人。
元霄佳节,春雨洗尘,京师的街道上,游荡着雨后朴素的味道,为人涌灯艳的花灯会平添了几许清淳。朴素的马车默默经过朱雀大街,没有人知道,这辆几乎可谓简陋的马车里坐着权倾朝野的杜相爱女。
“小姐,前方有人猜灯迷。”碧云从侧窗回头,颇显兴奋,她才刚刚及笄,尚没蜕掉孩子心性。

杜芷蘅慵懒的半睁凤眼,道,“那便去看看好了。”
碧云叫停了马车,扶着杜芷蘅下车步入人群之中。这里的猜灯一贯都有彩头,贩夫走卒趋之若鹜,文人骚客为求卖弄,往往也不会错过。杜芷蘅走入人流,瞧了几眼高悬的花灯,淡淡扯出一个笑。
笑开了,前方一处争吵吸引了她的注意。
一盏花灯六面有文,各指猜一字,众人相争,彼此皆未信服。
谜面:何水无鱼,何山无石,何子无父,何女无夫,何树无枝,何城无市。
一人道,开水无鱼,土山无石,弃子无父,处女无夫,枯树无枝,空城无市。
又一人道,井水无鱼,金山无石,仙子无父,天女无夫,地树无枝,死城无市。
还有一人道,死水无鱼,冰山无石,孽子无父,玉女无夫,朽树无枝,皇城无市。
杜芷蘅听罢轻笑,一个玉面高冠的暗紫锦袍男子闻声回首,若笑若肃,眸中深光似有似无的端视眼前人道,“姑娘何解?”低低的嗓音邪魅中带有清澈,直能摄人心魂。
杜芷蘅面无笑意,双瞳清净自在,迎视男子,双手合十欠身一拜,转身领着碧云走了,渐渐没入人潮里。
“真是个有趣的姑娘。”一个黑袍男子缓步走来,颀长的身形,黑玉般的眸子,刀刻的脸。脸上线条刚中带柔,丝丝入木,微扬的浓眉凝结着贵与傲,聪与智,斜提的嘴角,聚合了霸与枭,低沉的声音,磁性勾心。
紫袍男子懒然一笑,“确实是个有趣的姑娘,对我竟能视而不见,不予理睬。”
“错了。”
“哪里错了?”
黑袍男子若有若无的淡笑,“她不是答你了么?真是个聪慧的女子……”世上聪慧的女子不少,能让他一眼记住的却只见了她这一个。他微笑着,她真是一个独特的女子,美而不艳,冷而不寒,柔而不媚,清而不淡,雅而不傲。
“你说她给了谜底?”紫袍男子疑问。
久久,他畅然一笑,双手合十道,“果然是个聪慧的女子。”
“南水无鱼,无山无石,阿子无父,弥女无夫,陀树无枝,佛城无市。南无阿弥陀佛。”
黑袍男子玩味道,“孺子可教。”
“小姐,您知道那灯谜的谜底么?”碧云到底还是好奇。
“知道。”
“是什么?”
杜芷蘅仰头望天柔柔一笑,佛曰,不可说,不可说,杀字入心,一切已不可说。
“琉璃星,菩提树,万般皆空,我是佛。沧海幻,生死灭,一劫涅槃,我为魔。”
“若得来生,菩提至时,愿我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小姐……”
“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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