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之日，霏霏淫雨浇灭了京城沿道满目的红色喜庆和爆竹残留的硫烟味道。
龙凤红烛在如水的凉夜里流泪。
杜芷蘅静坐在韶华宫晴霈殿东暖阁的喜床上，眼角瞥到金冠投在地上的狭长影子，重影相叠，华丽而孤单。大运国的祖制，皇帝大婚，皇后穿戴九凤金冠霞帔，四妃配以祥云金冠霞帔。
“碧云，什么时辰了？”杜芷蘅薄唇轻启，吐气如兰，盖头的红锦帕在气息吞吐中轻微晃动。
“小姐，亥时三刻了。”碧云低低回话，陪小姐枯等了一日，她亦是颗米未进，快饿晕了。
二更天，杜芷蘅笑了笑，那个用八抬大轿把她迎进重重宫门的人还没出现，怕是今夜也不会出现了。
果然，清风来报，说皇上身边的海德生公公来了……但……皇上没来。
大红喜帕之下的倾城之颜漾出轻松的微笑，她知道今夜的侍寝，可免了。
隔着富贵牡丹双面绣屏风，年近不惑的海德生恭敬有度，“奴才海德生见过贵妃娘娘，娘娘吉祥金安。”
“公公免礼吧。”杜芷蘅的语气很淡，淡得听不出丝毫情绪，“敢问公公，皇上可是有口谕？”
海德生恭顺答道，“回娘娘话，皇上请娘娘先安置，不用等了。”
“皇上可是有事耽搁了？”杜芷蘅不着痕迹的追问皇上去处。虽是犯了忌讳，可海德生权衡之下只微顿了顿，含蓄道，“回娘娘，慈宁宫今晚急传了太医。”
慈宁宫，太后？
杜芷蘅嘴角弯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语调依然平稳，“劳海公公辛苦跑这一趟了。清风，替本宫送公公出去。”
海德生识趣紧道，“奴才告退。”
门，开启，关上。
片刻之后，门再度开启，杜芷蘅已将金冠霞帔褪下，摊开了百子千孙被。清风面含沮丧，轻步走了进来，“小姐，奴婢没用，银子没花出去。”
杜芷蘅摘取翡翠月华的手稍停了停，转而笑道，“总有能花出去的时候，你先把银子收好就是。”皇上对她刻意的漠视与冷落是意料之中的。倒是海德生不敢收银子的事透露了一个重要讯息——皇上对她的厌恶，怕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又或者更准确一些，皇上对杜相的厌恶超出了她的想象。
这是一个十分敏感的时期。当年人弱势微的少年天子长大**，如今似脱了缰的野马渐不受辅政大臣杜相掌控；而杜相政敌，江南道监察御史独孤了痕之女独孤溪宸刚怀上子嗣便由九嫔之一的昭容升位四妃之一的淑妃。
种种迹象警醒着杜相，杜家必须有人入宫，而这人只能是杜芷蘅，他藏了多年的爱女。
“小姐，”碧云为杜芷蘅抱不平，“太后娘娘怎么早不传太医晚不传太医，偏偏在您与皇上新婚之夜……”
“那又如何？”杜芷蘅坐在梳妆镜前微笑着看碧云，“皇上若想来，谁又能拦得住么？”同理，他若不愿来，谁又可以勉强呢？太后，只不过是为皇上救场而已。无论如何至少为皇上今夜的无礼之举寻了个光冕堂皇的理由。
大运国以孝治国，皇上担心自己母亲的身体而冷落了新婚妻子，无论如何也说得过去。
海德生那话说得极妙，像是说了清楚，可细想之下，其实什么也没说，全凭自个儿揣度去。慈宁宫传了太医，那么到底谁病了？病得如何？皇上是不是守在了慈宁宫？又守了多久？
杜芷蘅嘲弄的笑笑，转过头，“清风，碧云，你们也都下去歇息吧，今儿也辛苦你们了。”
“小姐，您别难过——”碧云离去时轻声安慰道。
杜芷蘅摆摆手。难过？她很早就没有“难过”这种情绪了。自十六岁那年被父亲接回相府居住，她甚至连情绪都没有了。
窗外，黑夜勾勒出盈月的轮廓。月华倾泻，如灵动的眼波。
杜芷蘅毫无睡意，静静望着倾泻的月华，似要将月也看穿。
皇宫是个华美不见血的战场，她住进来很合适。何况还有一个那般厌恶她的皇上，在她入宫头一日便送了她如此大一份厚礼，她相信，今后在皇宫的日子会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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