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溯游(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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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晨,我跑在通往明德殿的长廊上,昨夜的伤口隐隐作痛,脸上却笑意如风。父皇说,空然大师佛法高深,武艺高强。年幼的我不懂佛法,却向往着武艺,向往着金戈沙场。
我在明德殿遇到沉香,她安静地坐着,穿素白的宫装长裙,脖子上挂着我送的玉佩。我坐到她身边,留香扑鼻。
空然大师披着金丝袈裟,盘膝而坐,佛声如雷。
所谓心即是佛,我即是佛。万法如水中莲,众生似梦里花。何为从何处来,向何处去?佛祖面壁菩提树,悟道成果,以一苇渡江。非佛渡江,乃苇渡江。笑答从来处来,回去处去。佛祖普度众生,殊不知乃众生度佛……
大师安静地敲着木鱼,白发白须。我在明德殿的西厢房等他,每次**后,大师都会去那儿喝一壶“鹤舞千秋”。那是皇族御用的名茶,十余种茶业巧妙配合,引天山雪水冲泡,“日月壶”中静养半许方成。倾于紫玉茶杯中,云蒸霞蔚,一只空灵的白鹤翩然而舞,留香绕梁。
大师,父皇说您武艺高强,能教我吗?
哈哈,空然大笑一声,和尚都快一百岁了,哪有武艺?
佛祖说,不可妄言。长安城人人都知道大师武艺精湛。
孺子可教,大师摸着我的头发,满面微笑。他的手敦厚、温暖,仿佛春风吹过。皇子骨骼清奇,练武奇才,可惜与和尚无缘。
那我师父会是谁?
未知。大师见我满面沮丧,忙安慰我,现在的未知不过是将来的已知,时候到了,自然会明了。
大师饮完茶后离去,佛音在我脑中盘旋许久。直到一个月后,我终于在皇城脚下遇到师父。
那个黄昏如往常一样,我在溜出宫玩了一天后,拼命往回赶。突然,面前的空气挡住了我,一个踉跄,向后倒去。我睁大眼睛,前面明明空无一物。我后退几步,运起皇家的“紫龙真气”,奋力向前冲去。几缕水波一样的涟漪散开,我再次向后倒去。
皇城明黄的墙壁上,飞鸟破鸣而过,投下一片黑影。一个老乞丐懒洋洋地躺着,身上的衣服千洞百结。他对着我,满面嘻笑,小娃儿,走路都不会吗?哈哈,还不如我这个老乞丐。他说完,大模大样地从那片波纹中穿过。我目瞪口呆,转瞬间明白,此人莫非是江湖中的风尘高人?

前辈,您……
小娃儿,老乞丐在这儿等你半天了。你不是要学武吗?我教你。
我心中欢喜,忙喊他师父。
不要喊我师父,你以后是这天下的主宰,老乞丐受不起。他慌忙跳起,神态滑稽,空然老和尚说,这是我们的缘分。小娃儿,今夜三更,我去皇宫找你。
我回到宫里,兴奋得忘乎所以。母亲一如既往地梳妆,黑如丝帛的长发,白色的锦缎长裙,绣着红艳的牡丹。婢女燃上松子香,袅袅的青烟在空中纠缠。母亲端坐在香罗帐内,孤寂的影投在翡翠屏风上,斜长斜长。
我躺在床上,沙漏的声响入耳,眼睛直直地盯着窗户。
如同一只灰色的大鸟,师父风一样出现在窗外。我们在月下舞剑,明如流水。
游儿,武者,为国为民,日后要无愧天下苍生,否则枉费我一番心血。师父靠在假山上,手上的紫色葫芦不住摇晃,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
弟子明白,日后征杀沙场,平定天下,当以仁义先行,决不以武力屈人。
如是一年,师父传我“风痕盾”、“缚龙剑”。
那是落满大雪的长安,皇宫里一片洁白,大片大片的雪花飞舞,落在我脖子里,狭长的剑锋上。这场罕见的大雪多年后再次降临长安,满街的清冷,那时我在江南领略迤逦,父皇却在这无边的大雪里深陷阴谋的漩涡。师父走的时候,换上白色的长袍,长发束起,满面正气。
游儿,我流连俗世一年,为的是还空然的情分,现在却真心希望你能为天下作些事情。好自为之。师父踏雪而去,如一只飞鹤,冲向遥远。他嘹亮的歌声留在皇宫里,留在我的心间……
少年寻香兮,春梦长
江南愁夜兮,高歌幻
英雄末路兮,烈酒酣
烟云空落兮,水流殇
荒野浮白兮,明月凉
天下无乡兮,吾心何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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