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跟着妈妈的自行车骑进医院大门之后，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朝爸爸的住院部瞥一眼。妈妈把自行车停进车棚后，提着保温瓶里的鸡汤，牵着飞的手急速地朝住院部走去。医院里粗糙的水泥路边种着很整齐的万年青小树苗，偶尔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在急促地走动，也有家属扶着病人病态似的漫步。飞的整个身子随着妈妈的急速大步，气喘吁吁地往前直冲。走进住院部的大门，爬上冷冰冰的楼梯，穿过寂静的走廊，来到病房。
病房是个很亮堂的屋子，很大的玻璃窗敞开着；三张漆着白色油漆的单人床平行摆放。每张病床前都有家属在陪护。病房里显得很安静，人的说话声很小，似乎都是藏在喉咙深处。
病床上的爸爸似乎已听出熟悉的脚步声，早已把目光盯在门口等候着。
“飞！快到爸爸这里来。”躺在病床上模样瘦得很难看的爸爸一见到热腾腾地走进来的飞，立刻心疼地发出无力的声音叫喊着。“儿子！热吧？”
“我是女儿！不是儿子！”飞已经不止一次纠正爸爸的话了，她因为爸爸老没记性而有点生气。
爸爸只好心疼地用他那瘦的像柴骨一样的手无力地擦去飞额头上的汗水。迎面的汗水湿透了她的头发，显得她可爱又可怜，这让父亲更加怜惜她“把头发扎起来就不热了。”
“哪肯呀？”妈妈连忙接道“小东西刚才在路上还想要买目镜呢？”
爸爸立刻咯咯地笑起来。
飞也立刻笑起来，既是为爸爸的笑而笑，也是为自己而笑。
“你家这个小精灵真是可爱！”隔壁病床上的一位病人家属奶奶也笑着说道。
站在爸爸病床边的大姑便没有笑，目光里露出更忧伤的感觉。
“春生！我盛点鸡汤给你吃啊！”飞的妈妈对她爸爸轻声地说着。“我起早把那只花母鸡杀了，已经炖得稀烂！”她边说边把鸡汤倒进床头柜上的瓷碗里。
春生无力地朝床头柜上瞥了一眼。
“有没有盛给飞吃啊？”
“早上刚炖好，太烫了，没给她吃！”
“秋菊？不是我说你？”春生立刻生气地板下了脸。
“家里还留着呢，回去再给她吃。”秋菊立刻安慰似的说着，然后又问飞：“飞！妈妈倒点鸡汤给你吃好不好？”
飞看了看鸡汤又看了看爸爸没有出声。她有点想吃，但因为刚才的走路太热了，没有太大的胃口，而且她知道这是给爸爸吃的。
秋菊用保温瓶盖倒了一点鸡汤和鸡肉。
“凉一凉再吃啊！”秋菊哄着正朝她望着的飞，转脸又轻声问春生“今天感觉怎么样？”
“昨晚叫了一夜的痛！”站在一旁的大姑皱起眉头苦着脸说着。
“今晚我留下来陪你！”秋菊焦急地说着，便难过地
弯下腰握住他的手。
“不用，医院里蚊子太多了，别把我的飞给叮着了。”春生一边说着一边用一双眷恋难舍的目光直盯着飞的脸。
“来！我扶你坐起来喝点汤吧！”秋菊伸手要去扶春生。
春生没想要动弹，只是将头轻轻地摇了摇，从他的表情上看好像是在竭力地抑制着某种痛苦。
“要是能吃的下，就吃点吧。”大姑无奈的口气劝说着，随后眼泪跟着流了下来。
秋菊立刻像是把抑制了很久的痛苦一下喷发了出来似的，难过地**着身子哼声哭了起来。
春生也难过地流下了眼泪。
“我的飞！我的儿子，心肝！爸爸没延寿看你长大啰……”春生难过致极地望着飞，痛苦无奈地哭着。
跟着秋菊和大姑更止不住地痛声大哭。飞很害怕，爸爸每次见到她都露出仁慈的笑容，突然看到爸爸这样难过的哭，似乎是有不详预兆。另外觉得爸爸又格外可怜，心疼地伸出自己的小手去帮爸爸擦泪。
“爸爸！不哭啊——，是不是很疼呀？我帮你吹吹。”说着就踮起小脚，把头伸向春生，一边用小嘴吹着他的脸一边帮他擦泪。
春生握起飞的小手更加难过致极，但他竭力地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好了！爸爸不痛了！”说完，他露出难看的笑容。
飞终于满足了，并为自己的付出取得了效果而沾沾自喜。
当飞和妈妈秋菊再次来到医院时，远远就看见大姑坐在住院部楼房的大门口的地上拍着大腿哭着：
“我可怜的兄弟啊——，我兄弟多可怜啊——”
秋菊立刻站立不住，整个身子摇晃了一下，然后疯一样地冲向大姑那里。
“姐！春生怎么了？”
“我兄弟再也不用受苦了——”大姑拉着长调，拍着大腿哭着回答。
秋菊顾不上飞了，恐慌地朝里冲去。
飞被妈妈丢下，非常害怕地跟着妈妈追喊：
“妈妈——，妈妈——，妈妈——”
病房内，春生的床上已人去床空。秋菊扑到床上大哭：
“春生啊——，你怎么舍得丢下我和你的小心肝啊——”
飞看见妈妈这般痛苦地哭着，更加害怕地大哭起来。同时她没有看见爸爸，猜想到以后可能也见不到爸爸了。她完全没了主张，只是用扯破喉咙的大哭来为自己解难。
后来，飞在火葬场又见到了爸爸。春生躺在小车上像是睡着了似的，很安详，身上穿着整齐的新衣裳。
来送葬的人很多，妈妈秋菊一见到春生被车推过来，立刻疯一样的扑过去，撕心裂肺般地哭喊着：“春生啊——”随后就晕倒过了。飞的外婆和村上几个妇女赶紧把秋菊拖到一边。大姑也哭的不省人世，双手掉着小车不放，硬是被几个劝哭的妇女才把她拉开。
飞今天看见爸爸，爸爸没再叫她一声“儿子心肝！”如果爸爸今天继续叫她“儿子！”她决定不再和爸爸争。
小车很快被拉走，飞虽然不太明白死的含义，但她知道这将是一种永别。她对着拉走爸爸的小车望去，第一次发出真正痛心的大哭……
“爸爸——，我要爸爸——”
舅舅紧紧抱住了飞，飞没能朝爸爸追去。
所有送葬的人在这一刻都流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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