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回 卜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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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巫更加得意道:“小子,怎么样?天下巫派南有神日,北有玄宫,但这些巫派通神,都离不开巫蛊神器,而且不知要修多少年才能炼出功能。而我门派却不同,简单易学,只需念口诀,便能随心所欲,正所谓雉能化蜃,鹰能化鸠,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青衣巫正说着,深蓝的幽谷上空闪过一道绿光,说是闪电却没有雷声。青衣巫起身,拧眉仰望天空道:“孩子,你考虑考虑,我过会儿再来。”青衣巫影随声没,转眼不见了身影。
少年惊愣,青衣巫来无影,去无踪,果然厉害,如果学得半个本领,也不简单,但转念又想,天上不会掉馅饼!他曾认识一个肃慎汉子告诫过他:“记住,孩子,天上不会掉馅饼,对我们下等的贱民尤其如此。我们只能相信自己,不要巴望别人可怜你,同情你。”
那肃慎人身材魁梧,不同的是眉宇之间有个深深的十字刀痕,右腿也有个尖角形状的符号。对肃慎汉子的来历,少年一无所知,直到有一天,肃慎人遭到一群猎狗的袭击,被一群武士架走,少年才知肃慎人是个奴隶,从大西荒逃到中土,可最终没能逃出主人的手心。
肃慎人的话在少年耳边萦绕,少年满腹狐疑,青衣巫凭什么要收叫花子做徒弟?难道因为杀了一条妖鱼?
幽暗处几点磷光忽闪忽灭,少年寒毛耸立,脑海里猛又闪现一个念头:如果我摔死了,化成白骨,那巫师还会在这里磨蹭?
少年环顾四周,欲离开这里,可又饥饿难挡,四处不见草木鸟兽,只有硕大的死鱼。少年狠狠地踹了下死鱼道:“哼,你要吃我,我倒要吃你。”
一大块鱼肉伸进篝火,少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雪白般的鱼肉见到烈火,象冰雪一样吱吱做响,化成水汽弥漫在空中。少年顾不得许多撕了一小片,鱼肉进了嘴里,就像冰雪一样融化了,而且不觉腥臭。
少年胡乱吃了后,沿着潭水找出峡谷出口,但沮丧的是这谷底一条路都没有,四面万仞屏障,铁桶般围个密不透风。天色渐晚,磷光漂浮,黑暗、恐惧、阴冷,犹如无形的魔鬼,将少年紧紧环抱,少年寒毛再度竖起,他听人说过,磷光一现,鬼魂赴宴。鬼虽怕火的,但这火眼见要熄灭。少年又有些悔意,没有拜青衣巫为师。
青衣巫此时却伫立离山谷不远的一条小河畔,面对着两个巫师,这两个巫师一个是身披灰白色斗篷,宽大的斗篷檐下只露出尖尖的下巴。一个身披黑色巫袍,斗篷檐压得更低,嘴脸全被阴影笼罩。
“哦,你能断定他就是我们要找的孩子?”白袍巫师操着苍老的声音问道。
青衣巫必恭必敬道:“主人,黑脸鲲的死能证明一切。”
白袍巫师摸着又光又尖的下巴沉吟道:“想不到出手如此顺利,这全是天在作孽呀,沧海桑田,应该轮到我们了。神器和能人志士我们都需要,你们俩分头行动吧。”说到这,眼窝阴影处溢出丝寒光。
“是,主人,我听从您的吩咐。”
黑袍巫师行礼道,而青衣巫仍有犹豫道:“主人,青要山是天帝在尘界的行宫,又主管天下山岳,这孩子杀了黑脸鲲,恐怕被他们注意,万一这孩子的身世不错,被他们知道了,鱼儿必有防范,那当如何是好?”
“赶在鱼儿出巡前得手,我们就成功了。”
“只是这孩子死活不依。”
“引导,关键在于引导。”
“可是主人,他根本不听我的。”
“微,山为风蚀,树为电劈,何也?在于似有似无间,高山大树尚能如此,何况于人?微,人之化,在于潜在于众,非一人能导,我和跳蚤会助你的。旭日将升,我该去了。”白袍巫师说罢,倏忽化成袅袅轻烟散去。
地面上没有路,唯一的希望就在潭水。火光渐弱,漂浮的磷光越来越多,少年似乎看到鬼影出现,他一个猛子扎进水潭。潭水并不刺骨,少年反而感觉到体内热量大增,力量也大增。有洞的地方附近必定有旋涡,少年在黑深深的潭底摸索着,周围都是一边光滑,一边粗糙如齿的石头,他一蹬欲浮起换气,不料踏了个空,脚下汩汩声响,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吸拽,少年乱抓中,只抓到一支细物,眼前骤然一黑,少年随着急流而下,俄顷眼前一亮,他被急湍冲出山洞,卡在乱石间,那件细物还被他紧紧攥在手中。
少年欲腾出手爬上岸,却被手中的细物惊呆了。这枚形如雉鸟金簪,不正是女孩头上的饰物。少年恍然大悟,所谓的河神竟是谷底的妖鱼,那些祭品和童女,全祭给了这个妖鱼,暖暖的夕阳下少年微微颤抖,他把金簪揣进怀里。
“好哇,我当是谁在作怪,原来是你这个妖人!”少年刚刚爬上岸,脖子就被一个灰衣汉子套上了绳索。
“你要干嘛?”少年挣扎着欲要摆脱,却被灰衣汉子一拽,少年的脸被勒得通红。
“臭小子,老实点,不然我勒死你!”
少年愤怒地喊道:“你要干什么?”
“老实点。”
灰衣汉子也不解释,一条黄狗倒在不远处的河畔,走到近前,灰衣汉子又拖上死狗继续前行。绕过山脚,穿过树林,三转五转,一个山寨出现,几十余户木屋草房错落在山坡上。
一个瘦汉迎来好奇地道:“大牛,这是怎么回事?”
灰衣人答道:“大五,快去告诉老祖,我抓住了个可疑的人。”
那人应诺后,奔入寨中。不多时,寨中有人喊道:“大牛,老祖说了,这人身上有邪气,你先押他到祭祀场。”
所谓的祭祀场只不过是十余亩地大小的平地,平地东西两侧各有一座六七尺高的青石台,平地中央摆放着一块平整的大青石,小一些的青石环摆在大石周围。

一顿饭的工夫,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白发老妪走来,男的拿着竹矛,女的牵着孩童。大青石铺上鹿皮后,白发老妪才坐下。
此时天色已晚,东西两侧的青石台上架起了篝火。人群中少年认出扔他坠崖的两个汉子吗,那两汉子也认出了他,虬髯汉子惊呼道:“老三,这小子没死,他又来作祟了。”
短须汉子也满脸惊讶:“他怎跑这里来呢?”
人群安静后,白发老妪问道:“大牛,是怎么回事?”
大牛道:“老祖,前些天我们的十几头牲畜死得蹊跷,我牵着黄狗四处查看,不料我那黄狗喝了溪水就倒了,我仔细查看这河水,才发现这河水发黑,有股怪怪的腥臭味,恰在这时,这小子从河里翻了出来。我一看是他这个妖孽,便把他抓来了。”
白发老妪看了看少年,问道:“孽障怎么到这儿来的?”
少年见那婆婆目含和光,似无恶意,便把他如何被扔进谷底,又如何潜水逃出来的说了一番,但只字没提青衣巫。
“老祖,他就是在河神喜会上捣蛋的人,是大巫师让我与老三一起把他扔下折鹰谷的,没想到他又逃了出来。”说话的正是那虬髯汉子。
河神喜会可是当地最为神圣的祭祀之一,每年轮流在天昧河附近的村寨里举行,轮到哪哪就挑选一个女孩做河神的媳妇,并准备牺牲,其他的村寨则派代表参加祭祀做些杂事,那两个汉子正是这个山寨所派。
少年急道:“我是无辜的,巫师才是真正的妖人。所谓的河神喜会全是骗人的,那被嫁出去的女孩,实际上是喂给了折鹰谷黑水潭里的老妖鱼了。”少年说着,掏出那枚金色的发簪道:“你们看,这就是那女孩的,是我在妖鱼潭里找到的。”
少年的话,如同沸油见水,顿时炸开了锅。
“果真是的。”短须汉子惊道。
虬髯汉子连忙推搡道:“老三,你没看清楚别瞎说。”
“这发簪是我爹亲自打磨的,我还不知道?”
“这小子妖言惑众,快把他舌头割掉。”
“他竟敢污蔑我们的神巫,快撕烂他的臭嘴。”
“打死他,打死他。”早有几颗石头砸在他的身上。
白发老妪大声喊道:“大家安静一下。卜叟,你卜一下真伪和凶吉。”
一个拄杖老者走到东侧的土堆上,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的后生,场内所有的人都凝视着他。老者来到篝火旁,把手中的拐杖递给后生,盘腿坐下,伸开双臂,望着天空喃喃念道:“朗朗苍穹,冥冥丰隆,至尊至纯,属在龙东,仆问天地,谕吾天神……”
老者念罢,合拢双掌,微闭双目又念了一番咒语,从怀里捧出一块龟甲,慢慢地放入火中。场内鸦雀无声,只有火苗舔着松油扑兹作响。不多时,那老者又从怀里取出一支小棍,小心翼翼地把那龟甲拨出火堆。
场内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准备凝听神的谕旨。
老者见那龟纹,脸色微变,急匆匆走到白发老妪旁,压着声说:“老祖,情况不妙,时下行春之木令,然甲裂之象却是天风猎猎,祝融烨烨,蓬蒿漫野,水枯鱼灭。此大凶之兆,那些牲畜的死,正应此兆,不可不察。”
白发老妪问道:“依你之见,如何处置。”
少年不知道老者对白发老妪说些什么,但见白发老妪眉头紧锁,频频点头,他感到凶多吉少。
老者说完后半跪在白发老妪前,白发老妪的目光也严肃起来说:“我授权与卜贞,请他代表上天和列祖列宗,处置这个孽障。”说完褪下手指上的玉戒指交给了老者。
老者接过玉戒指起身说道:“承蒙天恩,受此重任。此孽障自折鹰谷来,杀死了潭中之鱼,当是动了阴寒之气,我青羊寨将面临瘟疫之灾。”
场内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几乎所有的目光投来,少年感觉到那些目光,如同一支支射来的箭,穿透了他的躯体。他欲争辩,但那凝重的气氛,已压得他说不出话来。
“万物皆从土中来,万物终化尘与埃。为避免我寨之灾,惟有将此孽障送回土中,以绝祸患。”老者说罢,人群欢呼起来。
少年开口欲喊,一团猪鬃塞进了口里,几个汉子将他五花大绑,强行将他摁跪在地,其他的人分成东西两部,围着篝火跳起舞来。
祭地西南角处很快挖出一个大坑,被推进土坑少年的心却平静了许多,但一想到自己的不幸,还有那折鹰谷底的累累白骨,还是感到十分委屈和愤慨。
火光下,白发老妪略显迟疑道:“卜叟,我觉得有点蹊跷。你看他眼神,有很多话要说一样。我们先派人到折鹰谷底查看查看,再处置这小子也不迟。”
卜叟道:“老祖,他说的话可当真吗?与大鱼搏斗身上竟没有任何伤痕,而且黄狗中毒他却无恙,说明他身上有邪气,如果现在不除掉他,只怕夜长梦多,到那时后悔都来不及。”
白发老妪听罢,默默点了点头。
除了脑袋外,少年的身躯已埋入了土中,十几只脚在他眼前踏来踏去,簌簌泥土落进的眼里,但他依然眉头微皱,睁着双眼,丝毫没有眨动眼睛,他希望这群人中有人能够真正读懂他的目光。可希望十分渺茫,他的鼻孔已经吸进了许多泥土,只能吸到游丝般的空气。笑声、闹声、石铲撮土声在他耳里渐渐消失了。
时间似乎停止,周围的一切异常寂静,少年仿佛听到死神翅膀的振翮声。突然一串串狞笑声打破了安宁,那死神已经降临,朦胧中他看见一对巨大的黑蝴蝶向他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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