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回 图穷匕现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翌日晨曦,众人继续赶路,一路漂来水势平缓了许多,寒竹洞正如其名,薄薄的火光中,众人仿佛身在竹林中,不知是竹凝成石,还是石成了竹,顺水数里豁然开朗,两岸叠嶂层出,平静的河水陡然湍急,飞浪撒珠,浮槎掠石,两侧众峰,正如其名搏翅峡,宛若惊鸟竖翅,旋而又层障壁峙,剑拔弩张,磐石为鼓,激水作琴,奔腾之音,奇为壮猛,淹没了众人的惊呼。奔出幽壑顿又朝霞浴面,万木浮金。两岸渐渐平坦,河面也少了急湍,望着无际的原野,寥叔安欣喜道:“大麓之野,我们快到苍林了。”
晌午之时,苍林城下,早已是旌旗招展,一排车马停在城外。一个头带鹿皮弁的短髭武官,面含微笑地恭迎道:“叔安伯可回来了,快、快请上车,卑职已备了洗尘宴。”
寥叔安微微一愣,仔细打量来人,问道:“怎不见黄大人?你又是何人?”
“哦,卑职贱名路丁,本是个御马小吏,也曾为寥伯驾过马车,寥伯是贵人,哪还记得我等小吏。黄大人调离了本镇,卑职才接任两天。”
“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会到?”
“重侯料事如神,今天我们来此迎接你们,正是重侯所派。”
“现在陛下的身体怎样?”
“内宫机密,我等怎知道呢。”
路丁这番话下来,一直在陪笑,寥叔安听来却很不舒服。
“寥伯,这一定是小殿下吧。”
“哦,只顾说话了,他就是小殿下伊祁。”
路丁眼泛光泽笑道:“小殿下果然气度不凡,与众不同,卑职有礼了。”说完就要行大礼,伊祁忙止住。寥叔安又介绍了子庚,路丁少不了寒暄几句。
“路丁,这洗尘宴我们就不吃了,你赶快安排车马,我们马上出发,赶往京师。”
“那哪行呢,上妃特地嘱咐我等给小殿下洗尘。”
“上妃那儿我自会替你解释,你赶快准备吧。”
路丁道:“好吧,我派二十名虎贲跟你们一同前往。”
苍林镇到亳京,还需一天半的路程,车上寥叔安一打盹,就恍惚看见高辛王躺在榻上。他担心高辛王在弥留之际见不到伊祁,恨不得连夜赶进城中。人的精神可以支配人的身体,释放出最大的能量,而马就不同了,那四匹马狂奔了一天,也已精疲力尽了,当夜他们就在离蕃京不远的一个小村子里歇住了脚。
第二天熹微,寥叔安又匆匆忙忙叫醒众人继续赶路。
毕竟快到京师了,伊祁想到马上就要见那充满传奇的父亲,心里异常兴奋,也是彻夜难眠。到底是天朝,漠漠的田野,纵横的阡陌,天麻麻亮时,他们已到了京师蕃京的正南门,正南门外也肃立着一对车马,早已恭候多时了。
寥叔安略感奇怪,这一路上迎接的官员都是生面孔,眼前这个头戴雀弁的文官装束的人,和其身后的将校他一个也不认识。
文官满脸堆笑地说:“寥伯可回来了,圣上还有上妃、小王子都很想念你和殿下。”
“一别数日,如隔数世,人都生疏了,老朽不知阁下大名?”
“在下是木正左事尚伯至。”
“尚伯,快带我们进城见圣上。”
“在下还不知哪位是伊祁殿下。”
“这位就是。”
尚伯至满脸堆笑道:“我们现在就去见圣上,你们还不快在前引路。”
亳京果然不愧是天朝帝京,过了正南门就是一条笔直而又宽敞,两车骈行的青石驿道,白墙黑瓦民宅,整整齐齐分列驿道两旁。也许是天色尚早的缘故,街上只有稀疏几人。
驿道的尽头是个气势宏伟的神殿,神殿后面还耸立着一座环丘祭台,圆的平顶玉山。祭台的后面为王城。神殿建在一座四方九层台阶上,殿匾上刻着“玄天”两字,神殿两侧屹立着两根玉柱,玉柱旁种有松柏之类的树木,显得庄严而又肃穆。
马车走到神殿前又沿着驿道朝东走去,寥叔安疑惑道:“怎不往王宫去呢?”
尚伯至笑道:“寥伯,先送伊祁殿下到新府邸换身衣服,再见圣上也不迟。”
可马车出了东门,寥叔安眉头一皱,喝问道:“尚伯至,你到底要干什么?”
尚伯至笑道:“寥伯别急,殿下的新府邸马上就到。”
绕过一片树林,一个阴森森的城堡出现在眼前,那城堡大门的上方,浮刻出一个面目狰狞的狴犴,那门就是狴犴的嘴,门的四角就是狴犴的獠牙,寥叔安猛然大叫:“不好!”欲拔出宝剑,但那二十个虎贲如狼似虎地扑上来,把寥叔安等人捆绑起来。
寥叔安怒喝道:“你们是何人,敢冒犯朝廷命官。”
尚伯至冷笑道:“你欺君枉上还敢称朝廷命官,先押下去再说。”
伊祁从容道:“慢着,这事全在我,与叔安伯他们无关,我的事我一人承当,要杀要剐任你们处置。”

尚伯至又是一声冷笑,“小子,你侠义心肠,我也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可惜了,你们犯了天大的死罪,由不得你们了,全给我押下去。”
“放开我,快放开我,我要见圣上……”
帷幕重重的天启宫里,还在混沌世界里遨游的高辛王,迷迷糊糊地听见了寥叔安凄厉的喊声,猛然惊出一身冷汗坐起高喊:“来人啊,来人啊。”
“圣上怎么了?”几个侍臣匆匆赶来。
“快,快,寥叔安他们带着吾儿回来了,快宣他们觐见。”
“圣上,寥伯还没有回京呢。”
“怎么可能,吾明明听见寥卿在喊,是你们在骗吾,如不把寥卿找来,小心你们的脑袋。”高辛王瞪眼怒道。
那几个侍臣吓得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圣上饶命,寥伯到如今连个消息都没有,这让我们到哪去找呢?”
殿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一名侍女进来禀报:“圣上,上妃和小王子来了。”
一阵浓香溢来,一队侍女簇拥着光艳明媚,雍容华贵的上妃走来,她的身后紧跟着一个身材修长,方口大耳,脸色微红,穿领黄衫年约十岁上下的少年。
“爱妃,来的正好,这些人都不明事理。快、快叫寥卿来见吾,吾听见他回来了,还带回了吾儿。”
“圣上只怕又做梦了,寥伯根本没有回。妾倒遇见了从陈丰寨来的人。”
“哦,有什么消息吗?”高辛王眼睛里闪出一点星光。
“据妾所闻,陈丰寨被北翟人全部摧毁了,寥伯与那位殿下再没有音信了。妾不死心,继续派人寻找,可就在两天前,我遇到了与寥伯同行的伯甲,他只孤身一人,我问其他的人呢?他说他们都,都……”上妃说到这支吾起来。
“快说呀,别吞吞吐吐的。”高辛王急得猛然坐起道。
“唉,大王听了可别伤心,寥伯,还有那位殿下全都战死了。”
高辛王的脑袋嗡的一下,目光顿时凝滞,颤着声音喃喃念叨:“怎么可能,怎么会是这样,他们一定没有死,快传柏高,我要让他测一测,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上妃低沉着声音说:“大王还不知吧,在你昏睡的几天里,国师柏高羽化了。”
“啊,什么?神,神巫也离我而去了?我不信,我不信……”
高辛王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阵晕厥,他的半个灵魂,又恍恍惚惚遨游在混沌世界里,周围的人喊些什么,一句也没听清楚,倒是往事历历在目。
他懊悔,一直懊悔了十年。他汗颜,一直汗颜了十年。他万没料到共工氏的勾龙,为了避免战争,澄清自己的清白。竟然身投大河,以死明志。可他当时依然认为勾龙是畏罪自杀,还下令驱散了上万个筑堤的壮士,灭了共工氏的城郭。
他痛苦,一直痛苦了十年。就是他的决断,那年开春的大洪水,淹没了中土大部,更惨的是冀州之野没于水下,就连亳京也难逃厄运,辗转迁都到大河以南,成千成百个部落无家可归,实沉罹难于洪水,阏伯下落不明,直到现在,昔日沃野千里的冀州之野,还是荒芜无际的大泽。
洪水过后瘟疫滥,南方尤其厉害,他又为阿月担忧,便派人寻访。可南山长年云暝雾晦,多风多雨,还时有山崩流石,使者望而止步。实沉的死,阏伯的失踪,阿月杳无音信,令他在痛苦和悲思中,一病不起。这一病,恶梦就从来没有断过,时常梦见没有身子的房伯和火正黎,还有西岳伯,搅得他无法安睡。
至于翟妃却在她的妹妹建知进玄宫后,来个瞒天过海,留下建知,悄然返回有娀氏。几乎是十六年前玄宫娱神女出走穷桑氏的再现,他欲亲征有娀氏,有娀氏现出翟妃,
翟妃指天为誓,所怀之子为天使玄鸟所赐,私返有娀,只是让孩子平安落世,并无他意。诸妃中最令高辛王爱怜的便是翟妃,其活泼伶俐,小鸟依人,歌舞之技更是如同天授,轩辕黄帝的《英韶》、玄帝颛顼的《承云》,甚至远至上古葛天氏的《载民》遗曲,她都会唱吟踏舞,更不用说当朝琴师咸黑所作的《声歌》,朝野艺人无人能出其左右。可艳诗案后,翟妃容貌憔悴枯槁,没有了往日的英姿,高辛王不免生出恻隐之心,将其与其妹安置玄宫,然而彻底断绝了与有娀氏的来往,直到有娀氏被北翟浑粥部吞没,高辛王没有发一兵一卒,翟妃最终留下孩子撒手人寰。上妃时常说说那孩子长得像阏伯。他听了这话就心痛,十年来竟没看那孩子一眼,那孩子想必也有眼前啜泪的挚这么高了。
高辛王抬起颤抖的手,抚摸着挚的后脑深情地说:“挚儿,要善待自己的兄弟和亲人。”
王子挚痛苦道:“父王,孩儿明白。”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