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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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拉着露丝跑进另一面的餐厅,穿过尚未被水淹的高层用餐平台,向后面的通道奔去。泡在水里的餐桌和漂在水面的盘子轻轻浮动,随波逐流。
他们终于听不到后面追击的声音了。但是,他们不敢轻易地露面,因为随时会有子弹射过来。直到他们确定卡尔已经回去了时,才从所在的通道顶端向里面行进。
海水已经从四面八方涌向这个通道了,一排排巨大的涌浪,从黑暗中山峦般滚滚而来,怒汹汹地钻进了泰坦尼克的第一条缝隙。从这一通道下去,可以通向三等舱,他们曾经在这里寻找过出路。现在,他们必须再找到向上的通道,否则,很快这里就将被淹没。
上层已经从楼梯向下流水了,而且水流正在变大,说明甲板上的海水正在向各舱里漫延。必须趁水流不大的时候冲上高层,不然的话,他们就失去了最后的时机。当他们刚要上去之际,在哗哗的水声中突然听到有孩子的哭声,这使他们停下了脚步。寻声来到拐角,只见一个约七八岁的男孩正站在通道的边上被吓得号啕大哭。脚下,海水正在逐渐上涨。
“不能撇下他。”露丝毫不犹豫地说。
“我们一起走。”杰克跑过去,把孩子抱了起来,三个人迅速向前面的一扇门跑去。
突然,杰克发现门的四周都在渗水,这说明门背后己经布满了海水,这是一条死路!他急忙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跑。可是前面的门已经被冲破,海水扑面而来。他们急忙又返回刚才的方向。此时,脚下的水已经快到膝盖了。就在他门想再找一条路时,从中间的通道里冲出一个中年男子,他就是杰克抱着的孩子的爸爸。看到孩子遇救,他非但没存感敦,反而大为不满:
“爸爸在这儿,这是我的孩子,你给我滚开!”男子一边骂。一边从杰克手中抢过孩子,还用力推了杰克一把,然后,从地上抄起一个皮箱,向前方走去。
对这无礼的举动,杰克摇了摇头,拉上露丝准备离开,突然,他发现那个男人正走向他们刚才见到那扇要被海水冲垮的门,便急忙叫他:“回来,那儿过不去,快回来!”话音未落,就在一瞬间,门被海水的压力一下子冲垮了,扑面的海水刹时便将那父子席卷而去。杰克和露丝因为恰好站在中间的通道上,没有直接面对海水的冲击,幸免于难,但是海水又涌向他们所在的通道。
“别停下!”杰克拉住露丝,两人拼命向前跑。汹涌的海水像恶狼一样在背后追踪而至。浪花在这狭小的通道里翻卷着,很快扑上了他们的后背,并用力地把他们推向前方。
如果通道再长一些,他们肯定也会遭遇刚才那对父子的命运,所幸的是,这条通道是三等舱的一个旁边出口,在疏散妇女儿童时,为了不让三等舱的人上来,这里加上了铁栅栏。现在,这个铁栅栏救了他们。当海水巨大的压力把他们推向前时,两个人都被压在铁门上,海水从铁门的栅栏缝中喷泻而下,减轻了他们的压力。
杰克用力扭过身体,露丝也努力翻转过来。她把手伸向杰克,两个人用力握紧,迎着扑面而来的海水,逆水行进。
水已经淹到胸口了,这次不同于解救杰克那次,因为海水来势凶猛,不断冲击着他们的身体,加上船体倾斜,人很难在水中掌握平衡。要是此时倒下,就十分危险了。因此,杰克用手扶住头上的管道,以便控制身体的姿势,同时抓紧露丝的手,以免她被水冲走……
电灯被海水浸了,整个通道里时亮时暗,频频闪动,就像天空的闪电,加之水的冲击声,使人毛骨悚然。
杰克记得,就在他们被水冲过来时,他曾经恍惚看见有一条楼梯可以通向上层。他确实找到了这个楼梯,从楼梯上,两个人进入另一条被水淹了的通道,这就是曾经关押他的地方。只是由于水到了一定高度就流向另一方向。因此水位并不高。但是这个时间不会太久,当下面水满了的时候,这里马上就会变成汪洋。
灯光闪烁,水流湍急。从下面涌上来的水与从上面流下来的水在这里会聚,很快下面的水已经与这里齐高了,于是水位开始上涨。
他们冲向出口,但那里的栅栏门也被锁上了。身后,海水涌来,经过他们的腿流向门外。
这时,一名侍应生从门外跑过,露丝急忙大叫:“救命!”
侍应生闻声赶了过来。他惊慌地看着脚下迅速上涨的海水,不住声地念叨着:“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先生,请你把门打开,求你了。”杰克央求道。
“哦,先生,求你了,救命,求你了……”露丝也在恳求。
侍应生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钥匙,试了一个,不对。又试一个,还是不对。这时海水已经没到齐腰深,侍应生更惊慌了。
“快一点。”杰克有些急了,但是这一催促竟使得侍应生把钥匙掉进水里。他看了看杰克和露丝,突然转身便跑。
杰克大叫:“别走!”
露丝哀求道:“不,别走,求求你快去找人,不——”
侍应生跑了。
杰克低头潜入水中,把手从栅栏的缝隙里伸出手去,摸到了钥匙。
这时水已经没到胸口了,他们急忙开锁。
“是哪一把?”杰克焦急地问。
“短的,那个短的……快,杰克!”
钥匙还是不对。
“不对,不是这把。”
“快点,杰克!”
海水已经没到脖子,他们必须抬着头才能呼吸,偏偏这时钥匙又卡在钥匙孔里……
“……啊,卡住了……卡住了……”杰克被呛了一口水,他干脆潜入水中,摸着把钥匙再次**。这次对了,门被打开了。此时,水已经没过他们的头顶,露丝憋住一口气,从水下潜了过去,当她探出头时,门外的台阶可以通向上层甲板。她高兴得大叫:“杰克,快,杰克!”
杰克也紧随着露丝浮出水面。
海水已经涌上甲板,并向舱内涌去……
通道里,尚有不少的人在到处乱跑,找寻出路。
卡尔和勒杰已不在这里。
上层甲板。
一群人在把船桥上的一条救生艇往下拉。
绳子挂在船上,几个人用力在拉直它。
“拉稳了,别松手!慢一点儿……慢一点儿……拉住,拉住!”
轰然一声响,船没有拉稳,掉在甲板上。
迈达特突然听见水声,他急忙跑到船舱一看,只见碧绿的海水打着旋涡从下面的楼梯向上迅速地升上来。
“快把它拉上去,把它拉上去!”迈达特急忙命令,因为海水会把这条艇冲击到大船的其它部位。一旦撞碎了。大家都不能走了。”
但是,人行谁也不听他的指挥了,蜂涌而上,将船围得水泄不通。
卡尔赶来时,这条船已经围了很多人,他只好站在人们的背后向里看,突然,他听见身后有一人在哭,回头一看,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她在哭喊妈妈。
卡尔看了一眼,便扭过头琢磨如何在救生艇上占一个位置……
“快,往上去!”杰克领着露丝向船的最高处跑。这个引侯,他们必须争取时间。在冰冷的海水里秀难有活命的可能,多一分钟等待就多一分遇救的希望,杰克明白这个道理。
高层甲板。
迈达特拦住了冲向前面的人群,他用枪指着人们,大喊:“别挤,往后退!”
托米冲到前面:“为什么不给我们一条活路,狗杂种!”
迈达特马上用枪指着他:“谁要敢过来我就打死他!”
“狗杂种!”托米火了,但是在枪口的威胁下,他毫无办法。
卡尔再也不管什么面子和绅士风度了,他挤到前面,企图上船。迈达特用枪将他逼退。
“我们说好了的……”卡尔以为迈达特忘记了往他口袋里放钱的事,便提醒他。但是迈达特把钱掏出来,用力摔在卡尔的脸上:“你的钱救不了你!往后退!”
钱在寒风里飘落一地,但是没有人捡。
卡尔只好退到一边。他不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明明他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但是现在出了毛病,难道世道真的变了,人不爱钱了?
怀德在后边喊着:“妇女和儿童上船!”
突然,一个男人从高处跳到船上,迈达特举枪将他打死。
卡尔乘混乱将托米猛地向前一推,迈达特见又一个男人扑向他,举枪便打,一枪正好打在托米的胸口。
人们惊叫起来。一片混乱。
费彼大吃一惊,急忙抱住托米拼命地喊:“托米!托米!不,他死了!啊——托米……”
托米胸前的鲜血把白色的救生衣染红了。费彼抱着已经冷了的尸体失声大哭。
人们散开了。迈达特木然地看着被他误杀的托米,心里悔恨交加。他慢慢地退到船舷边,举起右手,庄重地向人群行了个礼,然后举起左手的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扣动了扳机——
怀德看见了这一幕,他急忙扑上前大叫:“不!别……”
枪声沉闷。巨大的撞击力将泰坦尼克的大副迈达特的尸身抛出船舷,跌进大海……
卡尔脸色苍白,悄悄地退到后面。他的目的达到了——使迈达特无法阻挠他上救主艇。现在他可以实行第二步了。
另一边,一艘救生艇从船桥上被拉了下来,但是,船翻着扣在甲板上……
求生的人们围了上去……
这边,怀德虽然为迈达特的死感到悲痛,但是他必须控制住救生艇,因此,他用枪继续指着四周的人,大声宣布:“只能是妇女、儿童上船,听见吗?其他人退后!”
卡尔把那个哭泣的孩子一把抱了起来,跑进人群,大声喊着:“让开一点儿,我有孩子!我有孩子!”
“让一让。”怀德喊道。
人们让开一条路,卡尔大声地:“我有孩子,我是……我是她唯一的亲人。”
卡尔心里明白,这里只有迈达特可以揭穿他的伪装。现在,迈达待死了,他就可以用这样的方法上船,没有谁能说什么。
怀德果然不能说什么,他一摆手:“过吧。”
这两个字就像一直赦免令,使得卡尔得以活命。对这种方法,他不觉得有丝毫不正当,总要有一个人救孩子。其他的人没有想到,说明他们的脑袋不灵活,见到孩子不救,说明他们没有同情心。在这生死关头,就没有太多的顾虑了。至于他到底是为了谁,那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卡尔的生命有了保障,他对勒杰的生死就不大关心了。尽管勒杰追随他多年,甚至服侍他长大,但关键时刻谁又能管得了谁呢?救生艇没有那么多的地方,总不能人人都上吧。至于露丝和杰克,可能现在他们已经死在那间大厅里了。杰克的死是毫不足惜的,露丝和那块钻石一起沉在海底,这等于他一下失去了两个宝贝,倒是有些心疼。不过现在能捡一条命已经不错了,身外之物,丢失也就丢失吧。
“妇女和儿童上船!……妇女和儿童上船,请快来上船!”怀德的吆喝声被寒风吹散。卡尔现在真的很愿意听这句话了,只要他们一直坚持这样规定,他就可以舒舒服服地等到来人救他。不然的话,全都上船,一是可能超载翻船,二则人满为患,就没有这样宽敞的地方了。
他把女孩交给旁边的一位妇女:“请帮我一把。”
妇女把女孩接了过去。女孩又冷又怕,不住地啼哭。
卡尔找到一个好位置,然后又把女孩接过来:“给我,好了,好了……”此时还没有离开大船,女孩就是他的护身符,他不能没有她。
露丝和杰克匆匆跑过大厅,露丝突然发现,托马斯·安德鲁先生站在壁炉前,壁炉的架子上摆着一个座钟。他默默地注视着钟的运转,似乎已经进入一种痴迷的状态。
世上再没有比时钟更加冷漠的东西了,在你出生的那一刻,在你尽情摘取青春花朵的时刻,它都在同样分秒不差地滴答着;而就在你临终前为生命的短促痛苦呻吟时,它依然枯燥平静地计算首分分秒秒……
安德鲁注视着它,大概是在向它忏悔,倾听它那带有责备意味的滴答声。
“等一等,”露丝停住了脚步,她惊奇地望着安德鲁:“安德鲁先生?”
杰克也走了过来,不解地看着在这时仍能无动于衷的人。
安德鲁慢慢转过头来,仿佛刚刚看到他们似的:“哦,露丝……”
“你不想办法逃命吗?”露丝问。
“对不起,没能替你造一艘更坚固的船。小露丝。”安德鲁歉意地说。他的神态虔诚、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杰克注视着他,对眼前这个人不禁肃然起敬。他知道,现在,当安德鲁的成就即将毁灭时,对于一个工程师来说,也就意味着生命的终结。他不可能离开这艘投进他全部心血的作品去逃生。但是杰克不能等下去了,现在船已经倾斜到台上的东西向下滚的地步,马上就要全部倾翻了。
“没时间了,得快走!”杰克提醒露丝。
“等一等,”安德鲁把自己的救生衣递给露丝,“祝你交好运。”
“也祝你好运。”露丝真诚地祝愿着,她注视着工程师安详的面庞,似乎要把他的形象永远记住,然后紧紧地拥抱这位出色的工程师。
安德鲁默默地看着她和杰克消失在大厅的转门外……
大厅的楼梯上。
古威先生和他的儿子穿着晚礼服,慢慢地走下楼梯。他们的神情肃穆、庄严。
船员拿着两件救生衣奔了过来:“古威先生,这是为您准备的。”
“不,谢谢。”古威连看也不看那两件救命的衣服,“我们已经穿戴好了。作为绅士,就是要走也得穿得体面。哦,来杯白兰地!”
甲板上。人们围在最后的几条救生艇旁。
“把绳子拿到这儿来!拽紧了,把它翻过来!明白吗?”拉托在指挥着。人们按他的命令用力地拉着绳索……
史密斯默默地看着他们,他面无表情。旁边,海水正在向船里涌入……
一位中年妇女来到他面前:“船长,船长,我该去哪儿?您说?”
史密斯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转过身子向驾驶室走去。
一名船员拿着一件救生衣追了过来:“船长,船长!给您。”
史密斯依旧毫无反应地走进驾驶室。
驾驶室里,海水已经没到舵轮。室内早已没有人影。史密斯推开船长指挥室的门,那里面因为比驾驶室稍高一些,仅地面上有一层水。他进屋反手将门关严。
甲板上,乐队认真地演奏。人们在他们身边往来穿梭,各自逃命,但是他们一丝不苟地继续他们的职业。当最后一个昏符从沃纳的琴弦上飞过,他终于满意地拿下小提琴:“好了,结束了。再见,哈里。祝你好运。”
“再见,沃纳。”
“再见。”
乐师们互相道别,就像在音乐厅演出结束一样。
沃纳待人们走开了,他又举起小提琴,一曲悠扬的乐章又重新飘荡在死亡笼罩的夜空……
琴声里,融进了一种对生命的渴望、对美好的追求、对未来的希冀的情绪,它带着激昂、奋进的节奏向那些惊慌失措、悲哀绝望的人们送去了一丝安慰。此时,这琴声带给人们的不仅是音乐的享受,不仅是临终前的安宁,更多的是对一生的回顾;对无愧无悔的人生一种壮丽的诀别豪情。
琴声留住了即将离去的乐师们的脚步,他们自觉地围拢来,重又加入到这生命乐章之中……
吏密斯静静地站立在驾驶室里,倾听着窗外传来的悠扬的乐曲。他此时的思绪已经飞向浩翰的天宇,在那里,他像鸟儿般任意翱翔。也许,他此刻思绪又回到已往那种海上叱咤风云的时代里,重温那流金岁月中每一次的成功与喜悦……音乐为思绪的恣意驰骋提供了最好的载体,思绪又为音乐的魅力增添了极富个性的篇章……
从窗夕飘入的乐曲似乎迷醉了这条巨轮,于是,它踉跄着倾倒在艺术女神的脚下。乐曲声中,安德鲁打开钟的罩盖,就像往常一样,将钟的时间最后校准。船已经倾斜到站不住人的角度。其他摆在炉壁上的物品纷纷滚落。他用手扶住壁炉,不错眼珠地盯着钟的指针移动。计算着大船下沉的速度。对于他来说,生命的最后一刻并非是毫无意义的等待,他要最后一次亲自验证自己对船解体时数据的推测。或许,他只是将时间前进的脚步暂时停止,让所有的生命都记住这个瞬间。上帝以他的方式惩戒人类的无知,只是,这种教训的代价太沉重了……

船舱里,汹涌的海水在床下肆虐咆哮。但是,床上一对年迈的夫妇却静静地相拥而卧。他们没有去救生艇,也没有找寻求生的途径。命运对他们已经厚待有加了。额外的索求是一种负担,不堪重负的生命需要休息了。躺在床上,与所爱的人同眠,已是最大的享受。
舷窗外那优美的旋律融入这料峭的寒夜里,仿佛带来了早春的盎然生机。床下迅速升高的海水似乎也被这婉转悠扬的乐曲迷住了,减弱了吞没一切的气势……音乐声中,两位老人半个多世纪相濡以沫的记忆,被这春的信息所惊扰,所撩拨,重又涌起。干般情、万种爱,集为一处,化做鬓边轻轻的一吻……
在船的另一边。尚未被海水吞没的舱房内,一对小女儿正在年轻妈妈的安抚下渐渐入睡。灯光洒向这一对天使般可爱的孩子,洒向妈妈慈爱的面庞,洒向这充满柔情的狭小天地……
“……他们从此……在这块安静、美丽的土地上过着幸福的生活,……一直过了……三百年……”妈妈的故事把她们送人了甜美的梦乡……
如泣如诉的乐曲融入这安谧的气氛,更加深了夜的宁静。如果这是一个家,一扇敞开的窗口,我们将从这幅画卷上得到何等美妙的享受。但是,母亲的眼角那晶莹的泪珠提醒我们,这是在一艘即将沉没的船上。在海水马上就要漫上孩子们睡床的时候……
这首乐曲有一个令人欣慰的名字,它叫《上帝与我们同在》。
舱内,海水在灯光的照射下涟漪微动,透过屋内的积水,可以看见地毯上的古波斯图案。由于水的律动,图案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随着不断涌进来的水流,一幅德加画的《舞俑》漂了过来,在水波下,仿佛舞女的裙角在飘舞……
2200人中将有一半以上的人无法乘上救生艇,他们将被大海吞没。
沃纳专心地拉着琴,周围杂乱的人群就像不存在一样,每一个音符在他的弦上飞出,就像音乐的精灵在舞蹈——
魂之舞。
甲板上。
在音乐的背后是混乱的嘈杂之声。那也是灵魂之舞——为了生存,为了活命,为了人世间那些舍不掉、丢不开的财富、情感,权力、义务……一切,一切。
海水已经将泰坦尼克绝大部分淹没了,船下沉的速度越来越快,涌入的海水泛起白色浪花,向仅有的空地冲去……
费彼看了看周围,没有人注意他。他急忙解开地上躺着的托米尸身上的救生衣。对于死人来说,这件救生衣已经失去救生的意义。
船舱里的水开始向甲板上冒了,就像巨大的喷泉,沿着舱梯冲向甲板。四周的海水也向人们四周涌来……
“没有时间了,割断绳子!快点!割断绳子!”怀德在拼命地高喊,企图压倒一切声音。
“给我刀子,给我刀子!”有人大叫。
“快割断绳子!快!”
费彼抄起刀子,用力地割着系着救生艇的绳索。
卡尔紧紧抱着已经被吓得发呆的女孩,惊慌地注视着四周翻卷的海水……
另一边的甲板上,那艘被翻倒的救生艇还没有扳正过来,四周的人们焦急地扳弄着……
海水终于漫上了这最后一块甲板,人们更加紧挪动救生艇的工作……一眨眼的工夫,海水已经没到人们的腰际,此时的海水,再也没有曾经看到的温柔,而是面目狰狞地席卷而来,激起的白色泡沫像发疯者吐出的唾涎,看上去使人心惊……
费彼被一个浪头打入水中,随水冲离了救生艇……
大厅里。
汹涌奔来的海水卷走了在下层没有来得及躲避的几个人后,转瞬间便充满了楼下的全部空间,然后沿着楼梯飞快地向楼上扑来……
身着夜礼服的古威先生被大海这逼人的气势所震惊,吓得说不出话来了。绅士的风度已经荡然无存……
人们纷纷四散逃离,海水紧追其后……
乐队面对着逃散的人群,奏完最后一个曲子。圣公会的赞美诗《秋天》的曲调流过甲板、越过海面,飘散在静静的夜色里。当他们放下提琴时,面前已是一片汪洋……
“诸位,今晚能与你们一起合奏,深感荣幸。”沃纳镇定地向合作者致谢。
史密斯看着驾驶室窗外蜂涌而至的海水,他没有动。霎时,海水以不可阻挡之势,冲破门窗,劈开墙壁,冲进室内,老船长的身影瞬间消失在狂奔的海水里……
围在救生艇旁的人们站在齐腰深的水中仍在等候费彼割绳索。突然,船体猛地向一方倾斜,救生艇一下子翻了,海水立刻涌进船里。卡尔抛开女孩,一把揪住一根绳索,用力地爬了上去……
人们立刻向翘起的船艉跑。船艉后甲板本是三等舱乘客的空间,一下子变成吸引所有人士的去处。上千人的大转移,在这条船上也是蔚为壮观,不少的人掉进大海或跳进大海,但绝大多数人只是在随着人群移动,他们并不知道以后怎么办。延长生命的时限是他们唯一的目的。
向船艉跑并非一件容易的事,由于船的倾斜角度越来越大,因此船上的人也就等于在向一座越来越陡的山峰攀登,这就使得不少人由于年龄与体力的原因,滑了下来。跌入水中。
杰克和露丝也在混乱的人群中。
杰克趴在船桥的栏杆上,向下看了看,他嘱咐露丝:“我们得尽量呆在船上。来!”说着,他领着露丝向上面冲去。
大厅里。
汹涌的海水不断冲击着大厅的四壁。水势迅猛地上涨,人们在水中拼命地挣扎。片刻工夫,水已经漫过了安德鲁放在壁炉上的座钟……
勒杰也在大厅里,当海水冲进来时,他首当其冲,幸好,他及时抱住了楼梯栏杆,勉强稳住了身体,没有被水冲向下层。
外面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向舱内。薄薄的玻璃无法阻挡海水巨大的压力了,很快玻璃便被水挤得粉碎,海水马上向舱内**。一些人被水从小窗户里冲了进去,淹没在船舱里……
费彼此时已经被水冲到窗口,他用力挣扎.总算没有遭到冲进去的厄运……
外面船桥上,杰克领着露丝来到边上,杰克叫露丝:“来,跳!”
露丝犹豫了一下,杰克拉着她的手:“我拉着你跳!”
露丝不再犹豫了,她猛地一跳,跌倒在下一层甲板上。一位留胡子的男士过来:“我来扶你,小姐!”
露丝转身大喊:“杰克!”留胡子的男士转身向船艉跑去。
“来!”杰克出现在她的身边……
救生艇处。
救生艇倒是脱离了绳索,海水已经将救生艇浮了起来,但是由于刚才烟囱的倒塌,使得船里进了小半海水。人们只好坐在水中。费彼游到救生艇边,他刚才冒着生命危险割开了绳索,现在他自认为当然可以上船了。但这时一个浪打来,船几乎倾翻。卡尔用船桨一下把费彼捅进水里:“滚开!”
费彼大叫一声,掉进水里。他又爬上船舷。卡尔大叫:“下去,船会翻的!”又一次将他推进水中。
这时,由于船倾斜的角度过大,巨大的烟囱的全部重量倒向下方,而上方固定烟囱的钢绳支持不住烟囱的巨大拉力,一根根地断了,最后一根绳子拆断后,烟囱缓慢地向下方倒下……
费彼这时正好游到烟囱倒下的位置。当他感到人们喊声不对时,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巨大的物体,向他的头上压来——这是他最后看到的东西。
当烟囱砸向水面时,旁边的人们所能看到听到的只是它溅起的巨大浪花和那轰然的巨响,随之而来的是海水掀起的巨浪……
除了当时被砸在烟囱下的费彼外,还有几个没来得及躲开的人,他们在瞬间就已经被砸成肉饼。其他的一些人则是被那人造的巨浪卷进大海……
另一边的人们因为救生艇还没有扳过来,只好趴在艇底上。烟囱溅起的浪头将他们全部从艇上扫了下去……
杰克和露丝向船艉爬去。这是绝大多数的人行进的方向,远远看去,上千人拥挤在后甲板上,就像麦加朝圣的队伍。
杰克怕露丝被挤散了,将露丝推到前面扶着栏杆,在倾斜的甲板上艰难地行走……
海水已经涌上了大厅上面的玻璃拱形圆顶,从下面看上去,就像水在天上流……但是这种奇观并没有太久,当海水的重量超过玻璃所能承受的压力时,随着一声爆裂的声音,千百吨的海水从天而降,如同天河决口一般,倾泻下来,霎时将大厅变成一个巨大的水罐,人们被水砸倒在地,随即被旋涡吞没……
大厅变成了一个屠场。躲在里面的人们此时根本无法逃生,没有被水砸中的人凭借救生衣的浮力在水面上漂着,任凭海水的冲击……
舱房的通道里,海水呼啸而至,所有的房屋墙壁在海水的撞击下,就像纸糊的一样,纷纷倒塌。海水在通道中横冲直撞,将物品、木板、家具席卷而去……水势凶猛异常,如同洪荒猛兽,吞噬着一切东西。
船艉越翘越高,逐渐离开水面,三个巨大的螺旋桨从水面升起,使得泰坦尼克变成一个奇形怪状的物体。在灯光的照射下,它更像一个超现实主义的立体构成作品。带着无法描摹的诡异与恐怖。
对于乘船的人来说,当船的艉部离开水面指向天空时,他们中很少有能镇定自若的。因此,尽快离开这已经不能称之为船的船体为最好的选择。于是,不少的人惊叫着,跳到海中;加上船的倾斜角度突然增大,又使得一些没有准备或体力不支的人滑人水中,在船的四周溅起无数水花。
已经爬到船艉的人被这突然的倾斜吓坏了,他们竟笔直地从船艉跳进海里。那是几十米的高度,而且紧挨着螺旋桨的叶片。显然;恐惧使他们的神经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了。
但是杰克明白,在这大西洋冰冷的海水中,丝毫不比在这个已经几乎直**海的破船上活得更长一些。只要能坚持一会儿,说不定电报或求救火箭会起到作用,他们能得救。
一位神父在向着天空祈祷,在他的身边,有不少的信徒也在跪地祈求上苍保佑。
“主啊,请帮助我,让我通过这死亡的峡谷……”
人们蹒跚的步伐使得杰克火了,他大声喊道:“你们通过的速度能不能快一些!”他的话恰好接上神父的祈祷的话,好像在开玩笑。但此时已经没有人注意他在说什么了。他干脆拉上露丝。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向高处爬去。
“圣母玛丽亚,为他们这些有罪的人祈祷。阿门!”神父悲怆的声音给这些惊恐万状的人们带来了一丝安慰,使他们感到,此时还有上帝在想着他们,还有无所不能的神灵在保佑着他们……
杰克从神父的身边经过,他只是略微停了一下脚步,然后,继续拉着露丝向上爬去。在他身后。神父依旧虔诚地向上天祈祷:“……我看见一个新天地,已往的天地就要离他们而去,连同这大海……”
人们已经无法在这大于45度角的斜面上站立了。杰克用力拉住露丝,费力地向船艉前进。距离那船艉的栏杆已经只有咫尺之遥,再努力一下就可以够到这目前全船的最高点……
不时有人掉进海里,已经没有人再去管他们的生死了。水中的人们用力游着,想办法离开这即将全部沉没的巨轮。
神父的祈祷并没存惑动上苍,大西洋的茫芒黑夜里,看不到任何的救援船只。只有这暂时露在水面上的船体成为这些生命唯一的栖息之地。
终于,杰克抓到了船艉的栏杆。那是确确实实握在手里的物件,也是他们坚持到最后的依托。
露丝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当她揪住栏杆时,她真想就此躺下再也不起来了,此时她最想的就是好好地睡觉,哪怕在荒郊野外,只要是脚踏着坚实的大地。
突然,露丝发现,这里竟如此熟悉:“杰克,我们是在这儿认识的!”
杰克这才发现,他们所在之处就是三天前露丝要跳海自杀的地方。露丝的生命重新开始与再一次生命的结束竟然在同一个地点,难道这仅仅是一个巧合?冥冥中莫非真的有什么力量在操纵着这一切?如果真有的话,那一定是上帝开的一个玩笑,他将人生的轨迹用半径如此之短的圆圈做了总结。
杰克没有说什么,只是用力地搂紧她,一遍又一遍地亲吻着她的额头、她的脸颊……将他心中的情感用这无言的动作向露丝表达着,诉说着……
杰克起伏的胸膛就在露丝的旁边,她的脸靠在这宽阔的胸膛上,就像依靠在一座巍峨的山峦。她信赖这个人,甚至超过信赖自己。她爱这个人,甚至超过爱惜生命。当她闻着杰克男性的气息,听着他心房里咚咚作响的生命之音,她闭上了眼睛。只有这时,她才放心地休息一会儿。她坚信,只要有杰克在身边,天塌下来也会安然无恙。
现在船艉几乎垂直地插进水中。尚未爬到船艉或爬到了而没有抓住支撑物的人纷纷滑落。这一变化更加剧了人们的惊慌,一位母亲惊慌地环视四周,她似乎在寻找一只可以援助之手,但是她失望了,此时她所看到的是一幅世界末日图。她怀里的孩子从母亲颤抖的身体上感到了她从未领略过的恐惧,她大哭起来。母亲用力控制着身体的平衡,极力地安慰:“……就会过去的,就会过去的……”
母亲的安慰与其说给孩子,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她的耳边神父的声音还在响着:“……上帝会与你们同在的,无论你们在什么地方……”
露丝扭过头去,她不想看见这一幕人间悲剧。但是当她的目光转向另一个方向时,一名少女惊恐的目光正凝视着她。少女眼角一颗晶莹的泪珠在她冰冷的面颊上已经凝成了冰珠,在灯光下闪烁着光彩。
少女的目光里除了惊恐似乎还有些别的,那是什么,是在羡慕露丝与杰克的亲密,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一对恋人还能如此亲密地携手同行?还是悲哀自己的一生,至今孑然一人?
露丝闭上了眼睛,她是幸福的,因为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里,她身边有杰克。她只要这样就够了,哪怕马上沉入那无际的黑暗之中。她将带着最后的甜蜜和幸福去另一个世界。
“……仁慈的上帝会擦去你们的眼泪……那儿没有死亡,不再有悲伤和哭泣,……不再有任何痛苦,你们就要离开这个世界……”神父祈祷着,他一只手用力地拉着地面上的物件,此刻,由于船体几乎成为垂直的角度,地面已经变成旁边的墙壁了。因此,他倒像从旁边的墙上揪着什么似的。跪在他面前的人们已经很难控制平衡,只好拉住神父的另一只手,保持身形。
人总是难免一死,死了就不会再复活,但难得的是,有人对于死亡仍能保持如此平静和从容的态度。神父是这样,杰克也是这样。
大厅已经完全沉入水中。从下面望去,拱形的大厅屋顶没有被水挤破的玻璃就像教堂巨大的壁画。一具身着睡衣的女尸在水中漂着,她毫无血色的肌肤就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睡衣飘散开,就像她在天堂里自由地飞翔。这是一幅何等凄美的画面!
餐厅里那些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盘子,在重力的支配下纷纷坠落,破碎成无数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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