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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仙仙咻咻然道:“相公岂不是明知故问?”
柳南江道:“姑娘作恼是因为受人愚弄吗?”
柳仙仙道:“哼!等我再遇上他……”
柳南江道:“姑娘是不应该作恼的,你用这棋子儿打原主人,棋子儿自然不会听吩咐了。
并非对方功力太强,也不是姑娘功力差劲。”
柳仙汕惊道:“相公此话怎话?”
柳南江压低了声音说道:“方才窗外之人,是‘棋圣’欧阳白云。”
秦茹慧插口话:“相公怎知是他?”
柳南江道:“除了此老之外,谁还能将那颗棋子儿带走?又有谁能知道这副棋子化异常名贵?”
柳仙仙紧蹙蛾眉,喃喃道:“真是他吗?”
柳南江接道:“的确是他。昨夕在开元寺前,我已见过此老了。”
欧阳白云的再度出现,为柳仙仙带来莫大的惊讶,秦茹慧也然。唯独欧阳玉纹不闻不间,完全是一种漠不相关的态度。
此刻已是纸窗透白,到了卯辰相交光景。柳南江推杯而起,道:“天已大亮,我们真是该歇一会儿了。在下告退。”
说罢,也不待她们有所表示,就出房而去。
依那店家的话,柳南江来到反手第三间上房,指尖一推,房门立刻应手而开。
柳南江跨进房去,不禁大大一愣,原来他所猜想的那位“棋圣”欧阳白云竟然在房中端坐,似乎在等候他。
不但如此,几上还放着棋盘,盘面上零零星星地布下了几颗黑棋子。
柳南江关上房门,走过去一拱手,道:“恕在下冒问一声,前辈可是‘棋圣’欧阳老先生?”
老者抬手一指棋盘,道:“相公可愿试试这局残棋?”
柳南江笑道:“常听人言,前辈擅长排演陷入残局。在下不敢轻试。”
老者自怀中取出两个棋盒,又将盘上棋子儿收进盒中,然后说道:“相公既怕残局,那就下一盘新棋吧!”
柳南江道:“在下自知不是对手。”
老者在枰上放了一颗黑子在星位上,道:“相公如此谦虚,老朽就大胆授一下吧!”
柳南江道:“在下委实不敢班门弄斧。”
老者道:“授三子如何?”
言罢,在另外两处星位上又各自摆下了一子。
柳南江既是枰上高手,自然已怦然心动,何况他不信对方能授他三子,因此情不自禁地在那老者对面坐了下来。
他一入座,老者立刻在最后一个星位上布了一颗黑子。
柳南江心头暗暗一怔,对方要与他对奕的目的何办呢?
一念及此,连忙旁敲侧击地问道:“请问此局有否彩头?”
老者道:“自然得小有彩头,才能使奕者感到兴味十足啊!”
柳南江道:“但不知彩头多少?”
老者笑道:“相公是一定输得起的。”
柳南江道:“前辈太看中在下了,还是请先明示吧!”
老者道:“相公尚未入局啊!”
柳南江道:“一旦入局,就难以出局了,请先明示,在下好量力而为。”
老者微一沉吟,道:“老朽想托相公代办一事,无奈萍水相逢,毫无深交,因此,只得对奕一局以作决定,如果相公是负,就不得推辞老朽所托……”
柳南江接道:“一局棋短则耗时一个时辰,长则三日、五日也未可知。前辈如有差遣,不妨明示,在下能为则为,不能为也只有违背尊意。”
老者连连摇头,道:“老朽从不托人,然而此事却又非相公莫办,是以一局定胜负较为妥当。”
柳南江私心中微有不悦,而且豪情又起,乃道:“如果前辈是负呢?”
老者道:“自然老朽也要接受相公的一次差遣。”
柳南江道:“恕在下先行冒昧请教,前辈是否就是‘棋圣’欧阳白云?”
老者摇摇头,道:“此刻老朽不便回答。”
柳南江道:“请恕在下放肆,既不知前辈是谁,焉知前辈是否有能力受在下差遣?”
老者笑道:“相公高明法眼,何需多问?”
柳南江道:“如此在下不便奉陪。”
老者笑道:“相公是怕见负吗?”
柳南江道:“对博论输赢,未免存下侥幸之心,何况授让三子,在下即使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老者笑道:“何谓胜之不武?以老朽偌大年纪,授让三子也不为过,再说,在开元寺前也曾试过老朽的枰上功力,委实要胜过相公一筹,如今授让三子,刚好扯平。相公是否能赢,还得要看相公是否有必胜之心。”
柳南江低头沉吟,久久不言。
老者又道:“枰上对奕,与刀剑相对的情况完全相同,功力固然重要,信心也非常要紧,如果相公缺乏先胜而后求战的信心,这局棋就已输定。那么,老朽也不便相强了。”
所谓请将不如激将,柳南江豪情顿起,立刻伸手在棋盒中夹了一粒黑子,同时目光凝注在盘面上。
以棋理言,被授三子的奕者,大都利用这三子的实力巩固盘面,竭力避免厮杀,然而这一手棋,柳南江却落在占住唯一星位的白子附近,主动求战,一反常例,显在,他此刻已是信心十足。
老者低呼一声好棋,开始落下了第二手白棋。
接下来只闻落子之声,二人没有再作一言交谈。
枰上布子逐渐增多,局面也愈来愈复杂。
不知过了多久时光,柳南江才抬起头来,向对方投以一瞥,喃喃道:“不知目下是什么时刻了?”
老者道:“怕已到了午正光景。”
柳南江双眉一挑,道:“这盘棋岂不是已经下了两个多时辰?”
老者道:“相公不觉得吗?”
柳南江道:“仿佛只下了几手棋似的。”
语气一顿,接道:“看局势,在下可能要见负了。”
老者道:“未必吧!临危不乱才是高手,相公还是多加细思吧!”
柳南江道:“不知前辈有何事需要在下效力?”
老者道:“目下双方盘面接近,胜负未分,相公还是专心秤上局势吧!”
柳南江道:“如果前辈稍作透露,在下也可预作准备。”
老者道:“如果老朽此局见负,多说无益,反之,刚才所托不拘行事。相公都已无法推辞。预先透露,只是搅乱相公棋路而已。相公请落子吧!”
柳南江虽然自棋盒中夹起一枚棋子,却未落下盘面,沉吟一番,只道:“那么,请恕在下唠叨再问一句:前辈可是那位枰上之圣欧阳白云?”
老者笑道:“等到胜负一分,一切都会明了,相公何必急于一时!”
柳南江道:“如果前辈真是欧阳白云,在下就该早早投子认输,免耗无谓精力。身为”
棋圣“,必然无败局,即使授让三子也然。”
老者道:“未必吧!据老朽所知,那位‘棋圣’就曾败过一次。”
柳南江道:“在下也听过此事,好像是败给‘情圣’柳啸吟。不过,那时欧阳前辈心情不好,所以才被柳前辈所乘。在下不会有那种好运。”
老者呵呵笑道:“听相公言下之意,似乎已料定老朽就是欧阳白云了。”
柳南江道:“如非高手,焉能下得如此好棋?”
老者道:“老朽不拘是否‘棋圣’,然而相公却一再要追问,却使人百思莫解。”
柳南江道:“内中有个原因。”
老者道:“不妨说出让老朽听听。”
柳南江道:“如果前辈真是‘棋圣’,这一局在下必然会赢。”
老者站须扬首,对柳南江凝视良久,才缓缓说道:“这倒奇了!照说当相公听说老朽是那位枰上高手之后,必然会心存顾忌,影响棋路。怎说反而要赢呢?”
柳南江道:“闻强敌而士气一而衰,再而竭者,乃末将之方,在下听说强敌当前,反而会激起必胜豪气。恕在下说句狂话,如果前辈并非欧阳白云,在下反倒没有斗志了。既非名家,授让三子之局,纵赢也毫无光彩。”
老者怔神良久,方呵呵笑道:“看相公绝非自大自夸,口出狂言之辈,想必是用激将法促使老朽亮出名号,老朽可不上当啊!”
柳南江不禁怔住了。
在听说授让三子之初,柳南江胆气百倍,具必胜之信心,及至中局,方知此老并不好缠,棋力之高,出乎想象,一旦见负,先前承诺绝不容反悔。
因此他千方百计地想套出一点蛛丝马迹,万一发觉情势不对,在胜负未分之前,还可以设法将此局拖住。未终之局,难定胜负,自然就不需履行承诺。殊不知对方心意丝毫未露,未轻易上当。
见他沉吟,那老者又道:“观相公才思敏捷,落子甚快,此刻怎又突然犹疑起来了?老朽棋势乍看甚稳,其实其中漏洞甚多,相公稍一默察,就不难乘虚蹈隙,落下一手致命之棋。”
柳南江道:“偏偏在下凡胎肉眼,看不出一丝破绽。”
老者道:“未必吧!”
柳南江未再答话,全神贯注枰上。口头如此说,然而他心头却依然想赢得此局。
蓦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柳南江不禁一愣。
老者却笑道:“棋友来了,相公怎不快开门?”
听那敲门之声,柳南江已有八分猜到是准。本来有些犹豫,见老者未感意外,于是连忙起身离座去打开了房门。
不出柳南江所料,果然是柳仙仙,别人敲门,绝不会像她这样狂拍猛打,迫不及待的。
柳仙仙一进门,就娇笑道:“相公雅兴不浅,竟然和这位老先生下起棋来了。”
柳南江问道:“仙仙姑娘睡好了?”
柳仙仙道:“小睡片刻,相公一直未睡吗?”
柳南江道:“一直下到现在,这位老先生是高手哩!”
柳仙仙嚷道:“早知你回房后就下棋,我早就过来看了。”
急步走到几旁,接道:“局势如何?”
柳南江道:“在下和老先生搏有彩头,姑娘若想观棋,一旁观之无妨,可不许插口多话。”
柳仙仙转首望着老者道:“即使观棋也得经老先生许可哩!”
老者笑道:“看来姑娘也是枰上高手,看又何妨!再说一盘好棋,没有同好观战,也未免太煞风景了。姑娘请坐吧!”
柳仙仙立刻挪过一张锦凳在几旁坐下,目注枰上,沉思起来。
柳南江重又还座,手中再度夹起一枚棋子,却没有立刻落下盘面。
老者笑道:“此番相公必然有好棋了。”
柳仙仙以传音术说道:“相公还在犹疑什么,右上角白棋子嫌浮,落子七九之位,虽不见得总杀,也可得下四子宝利。盘面相差不大,有此四子,相公这盘棋就赢定了。快落子呀!”
柳南江经柳仙仙一提醒,果然也看出了一手绝妙好棋。但他一向胸怀磊落,如此一来,面上不禁讪然,手势高举,无论如何也无法将手中那粒棋子落到盘面上去。
老者抬头投以一瞥,道:“看相公神色似乎已看出了一手绝妙好棋,因何又迟迟不敢落子呢?”
柳南江道:“好棋倒是看到了,但是在下却心存顾忌。”
老者笑道:“棋势如世局,变化多端,无法预料。走一步说一步,相公何以顾忌太多?”
看那老者神色,似乎并未发觉柳仙仙暗中传音授以妙棋之举,尽管如此,柳南江仍不愿欺人。乃道:“在下所顾忌者,并非情势之变化。”
老者道:“那又顾忌什么?”
柳南江道:“不瞒前辈说,这位姑娘也是枰上高手,棋力不在在下之下,此刻在下下出妙棋,未免有合力之嫌。”
柳仙仙咻咻然插口道:“我可没有说话啊!”
老者也连连点头,道:“是啊!这位姑娘一句话也不曾说啊!”
柳南江道:“身为武林中人,任谁都娴熟传音之术,除非前辈抱必胜之信心,即使在下与这位合力也不放在眼下,否则,在下一旦下出绝妙好棋,就难免要落前辈的口实了。”
老者哈哈笑道:“相公真是胸怀磊落。”
语气一顿,接道:“这位姑娘既是奕上高手,临枰观战,必觉技痒,就让她下上几手,又有何妨?奕道本为雅事,虽有彩头,也不宜过分认真,相公何必存着这种顾忌呢?”
柳南江不禁暗暗一怔,眼前这个老头儿也未免太狂了一点。
柳仙仙逞强好胜,哪里忍得住,连忙接道:“那就遵命了!”
一语未落,已抢着夹起一粒棋,落在纵七横九的部位。
老者连声道:“好棋!好棋。”
这不过是一番奉承,然而当他低头细看,发觉真是一手好棋时,立即顿住话语,收敛了笑容,垂首细思起来。
柳仙仙不禁洋洋得意,面对柳南江投以娇媚的笑容。然而柳南江却是报以尴尬的神色。
经过约莫一盏热茶工夫的思考,老者才落下一子应手。
这一子应得极妙,使柳仙仙的妙想落空,此刻轮到她收敛笑声,垂首沉思了。
柳南江也索性背靠座椅,闭目养神,任由柳仙仙去和老者对奕。
柳仙仙倒也下得头头是道,并非她的棋力远胜柳南江,而是因她已经小睡,精力旺盛,而且初入局,较为冷静的缘故。
之后,双方落子甚快,约莫半个时辰过去,枰上战局宣告终了。
柳仙仙冷冷问道:“老先生,完了吗?”
老者目光向枰上一扫,点点头,道:“完了。”
柳南江听说业已终局,连忙睁开了眼睛。
柳仙仙轻轻以拐肘碰了碰他,然后向老者问道:“以老先生看,是谁输谁赢?”
老者道:“很难说?还得等待细数之后方知。”
柳仙仙道:“不必数了!以我心算,黑子输二目之数。”
老者道:“姑娘算准了?”
柳仙仙道:“绝不会错,不信老先生可以复算。”
老者道:“姑娘想必不会算错。如此说来,老朽以一目之数险胜这位相公了。”
柳仙仙讶然道:“此话怎讲?”
老者轻笑道:“老朽授让三子,依照棋规,局终清点盘面时,相公该贴还三目,三去其二,岂不是老夫以一目之数险胜?”
柳仙仙转首向柳南江问道:“真是授让三子吗?”
柳南江强笑道:“若非授让三子,这位前辈怎会下得如此吃力呢?”
柳仙仙面色一变,气咻咻地说道:“这局不算。”
老者笑问道:“因何不算呢?”
柳仙仙道:“因我不知这是授让三子之局,所以才细看盘面,发觉可赢二目,就不再力争。不然,绝不致只赢二目之数。”
老者倒未变色,依然笑道:“姑娘入局以来,着着好棋,毫无漏失,姑娘如果不信,可将姑娘入局后双方对棋之棋全收起,重新来过。如果姑娘当试另外一种变着,势必还要多输,老朽虽胜,却是赢在这位相公手里,在姑娘的巧着妙棋之下,不曾占得丝毫便宜哩!”

柳仙仙也知道老者说的是实情,她不过是因为逞强好胜,借辞耍赖罢了。
此刻被对方一捧,不便再无理取闹。转头望着柳南江,一时作声不得。
柳南江含笑将盘面棋势拂乱,道:“输了就得服气,何况这位老先生棋高一着,教人口服心服。仙仙姑娘,你先请回吧!”
柳仙仙道:“输了多少银子由我拿。”
柳南江不愿告以实情,因而笑道:“放心,在下还输得起!”
柳仙仙道:“我下了半局,最少也得出一半才行。”
转头向老者问道:“老先生!你们下多少银子一局?”
老者笑而不答。
柳仙仙又道:“那么,老先生面授让三子,待我领教一局如何?彩头不妨与前局相同。”
老者收敛了笑容,道:“老朽与这位相公所下的彩头并不是银子。”
柳仙仙一楞,道:“难道是项上人头?”
老者道:“姑娘说笑了。”
柳仙仙接道:“不管是赌什么彩头,我也要照样博一局。”
老者含笑不言,将盘上棋子收进模盒,纳入怀中,又将棋盘夹在胁下,向二人拱拱手道:
“老朽不耐腹饿,先走一步。”
语气一顿,向柳南江接道:“老朽酉戌之交,在开元寺前候教,务请相公劳驾走一趟。”
柳南江拱手还礼,道:“不送!在下准时前来拜见。”
老者连说不敢,然后走出房去。
待老者离去,柳仙仙连忙问道:“这老先生是谁?”
柳南江道:“可能是‘棋圣’欧阳白云。”
柳仙仙道:“怎么可能是他?相公何不问地一问?”
柳南江道:“在下曾一再追问,他却既不承认又不否认。”
柳仙仙道:“棋力深厚得不可想象,必定就是欧阳白云。”
语气一振,接道:“那么,凌晨在窗外窥伺,后又送回棋子的,怕也是他。”
柳南江点点头,道:“想必也是,不过,他似乎并无恶意。”
柳仙仙沉吟一阵,又问道:“相公与他博些什么彩头?”
柳南江道:“他要在下为他办件事。”
柳仙仙蹩眉道:“相公未免太欠思考,如果此老要相公代为杀人,相公也依言照办吗?”
柳南江笑道:“姑娘太言重了!”
柳仙仙道:“相公似乎将此事看得异常轻松。”
柳南江道:“姑娘可曾留意此老在收回枰上棋子时所展现的功力?”
柳仙仙摇摇头,道:“倒不曾留意。”
柳南江道:“此老随手一拂,枰上棋子黑白自分,极为轻巧地吸入盒内,这分明是极为上乘的内功,有此功力,何人不可杀?如此老不可杀之人,在下又怎能出面代劳?这不是极为明显的事吗?”
柳仙仙道:“那么,此老要托相公何事呢?”
柳南江道:“不必费神猜疑,晚间会过此老就知道了。”
柳仙仙沉吟一阵,道:“凡事还是多加思考为妙,相公万万不可冒失。”
柳南江笑道:“多谢姑娘关心。”
语气一顿,接道:“秦姑娘和欧阳姑娘起身了吗?”
柳仙仙道:“我过来时,她俩还在熟睡,现在想必已起身了。相公!咱们也该用饭了吧!”
柳南江摇摇头道:“在下腹中不饿,倒是想小睡片刻,你们自用吧。”
柳仙仙道:“那么,我也不打扰相公了。请安睡吧!”
柳南江道:“仙仙姑娘,方才的谈话,对她二位不提也罢!”
柳仙仙笑道:“我记住了,看起来相公也有瞒着我的。”
说罢,一溜烟走了出去。
柳南江也无心追出去加以解释,昨天日夜奔驰,今天有半日工夫耗费在棋枰上,身心两疲。于是,放下蚊帐,背靠板壁,在榻上盘腿打坐调息。
如是运气二周天,已是上灯时候。
柳南江睁开眼帘下了床榻,顿感精神焕发,疲态尽失。
唤店家打来热水,净了手面,这才邀齐了三位姑娘来到前面店堂,饱餐一顿。
饭后已是酉正,柳南江说要到街上走走,就辞别她们而去。
柳仙仙倒还懂事,明知他要去开元寺会见那位棋道高手,不但不予说破,反而极尽曲护,使他能够只身走开。
柳南江走出客栈后,就放开大步,往开元寺前奔去。
在他的盘算中,那老者必然还在寺前广场上摆设相摊,所以就在那群贩夫走卒间寻找,却想不到没有发现那老者的踪影。
看时光,已快交戌了,那老者会失约吗?
心念如风车般打转,人已走上开元寺前台阶,寻了一个干净处所,坐了下来。
等人的时光虽然过得慢,但是转眼又到了戌正,仍然未见那老者的踪影。
蓦然,一个熟悉的人影映入柳南江的眼帘,使他暗暗一惊。
他所等待的人没有来,另一个他不打算见的人却来了。
祝永岚站在地面前嘿嘿一笑,道:“娃儿等谁?”
柳南江站起来,冷冷回道:“自然是在等候尊驾。”
祝永岚愣了一愣,道:“等候老夫吗?”
柳南江道:“肖云鹏命运如何?”
祝永岚道:“放心!他死不了。”
柳南江道:“尊驾声言要杀他,而他却又以保命为由要向在下借剑,乍看煞有介事,殊不知待在下一转身之际,你二人立刻离去,这其中不是大有文章吗?”
第二十六回桃林相会
祝永岚道:“娃儿昨夜去后曾经复返吗?”
柳南江道:“不错。‘唐家老店’与‘映雪店’中均未发现你们踪迹,以雪地足迹推断,你们仿佛是去了终南,不知有何意图?”
祝永岚嘿嘿笑道:“娃儿到是个有心人。”
语气一顿,接道:“可曾遇见一个黑衣蒙面人?”
柳南江道:“遇见过。”
祝永岚道:“老夫就是发现那黑衣蒙面人,所以才暂行隐藏。足迹是肖云鹏及‘芙蓉仙子’那一伙人的。”
柳南江道:“不知尊驾因何要避那黑衣蒙面人?”
祝永岚嘿嘿狞笑,道:“娃儿可知那蒙面人是谁?”
柳南江道:“在下不知。”
祝永岚放低了声音道:“他是娃儿的同宗,‘情圣’柳啸吟,也就是黄衫客所要追踪的人。”
柳南江道:“在下只想知道尊驾因何要躲避他?”
祝永岚道:“那是老夫的事,娃儿不必过问。”
柳南江也不想再追问下去,掉转话锋,道:“尊驾何时可与黄衫客会晤?”
祝永岚道:“就在今夜。”
柳南江点头,道:“如此甚好,在下将和尊驾一同前去。”
祝永岚摇摇头,道:“不行。”
柳南江双眉一挑,道:“何故?”
祝永岚道:“黄衫客一再交待,娃儿目下绝不能远离长安。”
柳南江道:“难道你们不是在长安会面?”
祝永岚道:“离此甚远。”
柳南江道:“那么有几句话,相烦转告。”
祝永岚道:“老夫当一一转告那黄衫客。”
柳南江道:“方才尊驾曾说,那黑衣蒙面人就是‘情圣’柳啸吟。”
祝永岚道:“娃儿以为不是吗?”
柳南江道:“在下认为尊驾说得不错。”
祝永岚道:“那就对了。”
柳南江道:“他已承认凌菲姑娘在他手中,同时要在下转告费衫客不必以凌姑娘之安危为念,不得穷追,他保证凌姑娘不受任何伤害。否则,凌姑娘性命不保。”
祝永岚棱目一睁,道:“他是这样说的吗?”
柳南江点点头道:“不错。”
语气一顿,接道:“他还向在下透露了一个机密。”
祝永岚探过头去,低声问道:“什么机密?”
柳南江放低了声音道:“他所以要劫持凌菲姑娘,目的在逼使凌姑娘的父亲出面。据他说,‘关中一龙’凌震霄尚健在人间。”
说完之后,柳南江不禁吁了一口长气,其实,黄衫客就是凌震霄的化身,将这一消息转告他,由他去自作主张,而且并未在祝永岚面前露出任何口风。
祝永岚却沉吟良久,才喃喃说:“凌震霄尚健在人间之说,老夫还是首次听闻呢!不过此话出自柳啸吟之口,就十分可靠了。”
语气微顿,接道:“如此说来,柳、凌二者之间可能有什么恩怨纠葛了?”
柳南江冷声道:“事不关己,何必妄作论断。”
祝永岚面色一讪,冷哼道:“娃儿辞锋好利!”
柳南江一挥手,道:“话已说完,尊驾请吧!”
祝永岚道:“待老夫与那黄衫客之间的恩情结清之后,老夫还要和你这娃儿会上一会,日下娃儿还是少放狂言为妙。”
柳南江道:“但愿尊驾能活到那个时候。”
祝永岚沉声道:“娃儿少说呢话,可曾见过欧阳白云的行踪?”
一语方落,突然一个青衫老者出现在他们二人面前,向祝永岚一拱手,道:“老朽欧阳白云,何劳尊驾动问?”
正是与柳南江对奕一局的老者,柳南江倒来感到吃惊,然而祝永成却大大地一骇,愕神无话。
欧阳白云来得突然,却非偶然,他与柳南江约在酉、戌相交会面,迟迟不出,待至祝永岚说到他时再现身,可见此老早在人群之中窃听他们谈话。
不过,柳南江明白此老暗动心机是对付祝永岚,而非对他,所以也就乐得按兵不动。
祝永岚凝注对方良久,发现欧阳白云脸上并无煞气,心中稍微一宽,嘿嘿笑道:“尊驾就是那位棋道高手‘棋圣’欧阳白云吗?”
欧阳白云拈须微笑道:“老朽也就是曾经杀死兰百五十九人,以他们的脑门锁骨凑成一副棋子儿的欧阳白云,想必尊驾也曾听说过?”
祝永岚仍是嘿嘿笑道:“幸会!幸会!”
欧阳白云笑色一收,冷声道:“请问尊驾因何提到老朽名?”
祝永岚道:“尊驾乃三圣之一,目下江湖传言,三圣俱以复出。听说柳相公日前曾遇一位棋道高手,老朽私心忖度,那位棋道高手可能就是尊驾,故有此问。别无用意,尚请勿怪是幸!”
他转圜得倒也不错。不过,柳南江却不大明白,凭祝永岚那套“风林十八掌”,对欧阳白云似也不必如此低声下气。
欧阳白云突又一笑,道:“原来这样!”
拱手一礼,接道:“那么,请教尊驾大号?”
柳永岚道:“老朽祝永岚。”
欧阳白云道:“据老朽所知,武林中无此人物。”
祝永岚不禁一愣,半晌,他才嘿嘿笑道:“那是自然,老朽乃一无名小卒耳。”
欧阳白云道:“那是尊驾自谦!”
冷电般目光将对方一扫,接道:“看尊驾目光如电,太阳**高高隆起,分明是一成名多年的武林高手,想必方才见告并非真名。”
祝永岚面色不禁一寒,微退半步,沉声道:“尊驾何出此言。”
欧阳白云道:“尊驾既能过问老朽,老朽就不能过问尊驾?”
祝永岚道:“尊驾说话未免太强辞夺理了。”
欧阳白云笑道:“好!就算尊驾姓祝吧!”
语气一顿,接道:“老朽本无意偷听尊驾与这位相公的谈话,却凑巧听到了,尊驾今夜可是要与那黄衫客会面?”
祝永岚微微一愣,道:“尊驾也认识黄衫客吗?”
欧阳白云道:“久闻其名,未睹其面。想请尊驾带个口信。”
祝永岚道:“老朽当代转达。”
欧阳白云道:“久闻黄衫客素有天地通之号,因此老朽想邀他前来长安下一盘棋。”
祝永岚道:“一定代为转告。”
欧阳白云一拱手,道:“多谢!改日当奉喝上几杯。”
祝永岚也拱手回礼,道:“多谢盛情,老朽告别了!”
说罢,转身离去。
但他却暗中以传音术向柳南江说道:“娃儿!盯牢这老家伙,黄衫客在天明前或可赶来长安,到时会去客栈找你。”语音一落,人已去远。
柳南江赶忙向欧阳白云深深一揖,道:“果然是欧阳老前辈。”
欧阳白云道:“相公乃无尘大师高徒,老朽哪里敢当如此大礼。”
语气一顿,接道:“何况老朽此刻有求于相公,该受老朽大礼一拜才是。”
说罢,转身拜去。
柳南江一把将他托住,道:“晚辈消受不起!”
欧阳白云只得作罢,一挥袍袖,道:“那么恭敬不如从命了。”
柳南江道:“前辈,我们寻一僻静处详谈吧!此处人多声嘈。”
欧阳白云接道:“就在这里三言两语了结,也不必再费事了。老朽一双眼睛尚未昏花,这开元寺前恐怕再没有武林中人了。”
柳南江道:“晚辈遵命。”
欧阳白云放低了声音说道:“老朽将事一旦说明,相公一定大感为难。”
柳南江心念一动,微笑道:“古人云:君子不强人之难。晚辈猜想前辈绝不会将为难之事加诸在晚辈之身,前辈不过是让晚辈吃惊罢了!”
欧阳白云先是一愣,继而笑道:“武林中有评论,说相公性情木讷、耿直。然而据老朽看来,相公却极富机智。想必数月江湖历验,已善于用机智之妙一出就将老朽套住了。”
柳南江道:“晚辈不敢。”
欧阳白云道:“老朽所托之事,目的在造福武林。”
柳南江道:“那是义不容辞之事,何须前辈相托?”
欧阳白云突又将笑容一致,正向道:“然而这其中又夹着老朽一件私事,因而虽有堂皇正大之理由,却又难免落人口实。”
柳南江道:“前辈既然敢以重任相托,就是对晚辈十分信赖,还是请直言吧!”
欧阳白云道:“老朽原指望三言两语了结,看来还得从头细述。咱们换个清静地方详谈可好?”
柳南江点点头,道:“悉听尊便。”
欧阳白云一甩袍袖,领先下了寺前台阶,柳南江趋步相随。
二人穿过寺前广场上的熙攘人群,过北曲,临鼓楼,登上了一家背街的幽静酒楼。
这家酒楼的座头不多,加以天寒地冻,客居长安的行商少之又少,本地人绝不会在这般时候还有兴致上酒楼专喝几盅。
因此楼下的座头上喝羊杂汤泡馍的人虽然不少,楼上雅座却无一个客人。
欧阳白云仿佛是这儿的常客,凭他身上那件青布大衫就绝对不够上楼吃菊花三羹大火锅的格。
但他二人方一进门,堂倌就满脸笑容地往楼上迎。
入座已定,四周围上缀得花团锦簇的屏风,那堂倌哈腰请示,道:“您老可是来个老样儿?”
柳南江更证实了自己的判断,欧阳白云是这里的熟客,他一个人绝不会上这儿来打尖:
即使来,也用不着摆这种谱。那么,和谁来呢?而且来此还绝不止一次?
他心中在思念打转,目光却故意在那四扇屏风上瞟来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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