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情非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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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动作虽迅速,却还是慢了一步。她追出去没多远,那黑衣人身影一闪,转过屋角不见了。
她没打算再追,折身准备返回屋里去。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虽未追多远,却还是追来了十多间屋子的路。
这时,客栈里几乎所有的灯火都已熄灭,她拍打着身上飘落的雪花,只奇怪自己为何会追出来。她凄然一笑,眼角忽然瞟见右前方一间厢房的灯竟是亮着的。
如此冷雪寒夜,还有谁和她一样难以入眠?一种天涯落人芒有的凄凉和同情,使她忍不住想过去看看。
她心里忽然觉得很激动,她心里的伤痛又已被触动。
那间屋子的窗子是虚掩着的,从这里恰巧可以看到屋里的情形。
屋子里只身孤影,一灯如豆。黯淡的灯光照在一个人的脸上。一张满是沧桑成熟的男人的脸,一张丑陋的脸。
铁心挚!
悠悠整个人一下子僵住了。命运难道真的这么戏剧,老天一定要捉弄凡人么?
桌上有洒,面前有杯。杯已倾满。酒入愁肠愁更愁。
小伤缓缓举起了杯。眼睛怔怔的盯着杯里的酒,却没有喝下去。他竟似已连这杯酒都已喝不下去。他无疑已喝了很多酒。
他苦笑。喃喃自语道:“举‘辈’喝酒,这倒真是古代贤们的创意,酒为什么总是要与悲相连呢?”
他显得有些疲倦,幽幽长叹一声,喃喃又道:“无颜,你还好么?……还好么?……悠悠,你能原谅我么?……能原谅么?……”
也许是因为天气太冷,伫立在窗外的悠悠整个人都在不停的颤抖。她的泪随着小伤的脸流了下来。滚烫的泪水在冷中慢慢变冷。
屋檐旁有棵枯萎的梧桐树,枯枝忽然被冷折断落在屋脊上,发出“咔嚓”的一声响。
悠悠慌忙转身,按原路奔回了屋子。她不愿再见到铁心挚。她怎么可能原谅铁心挚呢?
可是她的心里偏偏不能平静。她木然的坐在桌旁,看着闪烁不定的昏灯发呆。
她没有发一小伤已经来到窗外,可是她鼻子里却嗅到了浓郁的酒香。
她本是背对着窗子的,小伤看不见她的脸,可是她的身子却似突然已僵硬。
她嘴角的肌肉已扭曲,似乎想要尽力控制自己内心的激动,却偏偏又做不到。
好突然将灯吹熄了,屋子里顿时一片黑暗。
冷在窗外呼啸,屋子里却没有一点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等到她确信铁心挚已走了时,她才能痛哭出声。
不管铁心挚是否来过,这泪却一定是为他流的。
小伤并没有走。他就一动不动的伫立在窗外黑暗中,伫立在寒冷冷雪里,似已被冻僵。
等到悠悠的哭泣声渐渐低沉,似已睡着,他才轻轻的将窗子掩上。又过了很久,他才慢慢的转过身,一步步的消失在黑暗中,消失在冷雪里。
悠悠似乎感觉到了,但她却还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黑暗中。
屋里的灯还是亮着的,灯下却多了一个人。
小伤一来到窗外,就已发现这一点。灯下人一身白衣如雪,神态清朗,宛如临冷玉树。是玉十公子。
小伤叹了口气。沉声道:“不知公子深夜造访,有何见教?”
他知道玉十对他的印象并不好,他也记得玉十曾替他解过围。
玉十抬头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见何必论古今?”
小伤沉默。他已看出玉十面上虽在笑,眼里却很悲伤,显得很消沉。
玉十幽幽叹道:“如果阁下不欢迎,在下马上就走。”说着话,他已站起身。
小伤立刻意识到悠悠并没有和玉十在一起,难怪他会这么伤悲。可是他又为什么到这里来了呢?
他立刻又想到,这当然也是因为悠悠。
可是悠悠既然离开他,为什么也那么悲伤呢?难道仅仅是因为小伤自己么?
小伤从窗口掠了进去。淡然道:“公子既已来了,又何必要走?若是要走,何苦来哉?”
玉十又慢慢的坐下。他似乎对小伤以前的怀疑已消除。否则,他为何要来?
小伤看着玉十的眼睛道:“公子似乎对铁某的前嫌尽释了?”
玉十叹道:“还望见谅。”
小伤暗中叹了口气。这个别老朽无疑又替自己洗清了冤名。他本待再问,玉十已转口道:“不知铁大侠可愿陪在下喝两杯?”
小伤看着他,没有再问,终于慢慢的坐下,就坐在玉十的对面,拿起了酒壶。
三杯酒下肚,玉十先赞道:“好酒。”
他嘴里虽这么说,面上却绝无半点赞赏之意。酒本来就不好。小伤也看出堂堂玉十山庄的庄主到这里来绝不是为品尝酒的。他只是想醉而已。
玉十道:“你一定在奇怪,我为何会来?”
小伤没有说话。沉默有时就是默认。
玉十苦笑道:“不为什么,我就是想来和你喝两杯而已。”说着话,一杯酒又下了肚。他似已不愿谈及自己内心那段伤心往事,那个令自己伤心的人。
小伤又沉默。他已想到这点。他的心时很矛盾。此刻,他才感觉到自己对悠悠的情感也很深。事实上,他内心深处从来也没有想过要放弃她。而此时,坐在他面前的却是悠悠曾经的情人。他本该恨他才是,可是此刻,他心里却只有同表。
“他们虽然分开,彼此却仍然很伤心,可见他们心中还是很相爱的,否则,玉十怎么会跟来?”“我为什么不能为悠悠而成全他们呢。”
他喝尽了杯中的酒,似已下了很大块心的道:“你既然爱她,为什么不敢去找她,却要躲在这里喝闷酒。”
玉十黯然道:“可是她……”
小伤打断他的话道:“她若不爱你,又怎么伤心,她若不爱你,又怎么和你在一起?”
玉十苦笑道:“你错了,她既不爱我,也不爱你,她爱的是小伤,你永远不知道她对小伤的爱有多深。”
小伤喃喃道:“小伤……”他心里忽然感到很痛,就像有刀在割着。
玉十凄然笑道:“对!小伤。”他看着小伤,似要通过他的面目,看透他的心。
小伤握杯子的手已有些颤抖,似已连不杯子都握不住。
玉十自然叹道:“她竟宁愿去爱上一个已死了的人,也不愿对你我稍有眷顾。”
小伤神思似已到了很远的地方,他听见自己仿佛在说:“是么?真是这样么……”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是悠悠的呼声。
小伤猛然惊觉,他的人已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从窗口掠了出去。掠向悠悠所在的屋子。
桌上的油灯不知何时又被点燃。桌旁的竹椅倒翻在地,悠悠的人却已不见了。这时,远处的黑暗中忽又传来了一声惨呼。
悠悠的人无疑已被人掳走?小伤的心一紧,再也顾不得多想,一跃掠出屋子,施展出“八步赶蝉”的绝顶轻功循声追去。
他逆冷飞掠,如一只大鸟般在漫天冷雨中穿梭,通过扑面的雪花,借着雪肖映照,可以依稀看见前面一条灰蒙蒙的人影如飞向镇外掠去。期盼下还挟着团白乎乎的东西。
小伤已认定那就是悠悠。他将身形加快,谁知道追出镇外不久,前面的人影却忽然失去了踪迹。
他四下搜寻。正当他认定已完全找不到悠悠时,前面一片按树林里却忽然亮起了一点灯光。
那是一家普通的家户。可是如此寒夜,为何还未熄灯?
他借着林木的掩护措索着走了过去,从屋后飞身一掠,上了屋脊。
他还未来得及去窥视屋里的动静,已有女人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不是悠悠,是无颜,无颜怎会在这里?
他发誓,这次见到无颜,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她从自己身边溜走了。他听见无颜在呼叫道:“小伤,你在哪里,小伤……”
小伤已准备跳下屋去。谁知这时,黑暗中却忽然有了打斗声。又有人居然应道:“无颜,别过来,危险……啊……”
黑暗中这个竟酷似小伤的声音,且似已遭人暗算。
无颜立刻惊呼道:“小伤,你现在怎么样?”
没有回应,四下寂然。只有雪花落在屋上发出的“籁籁”声响。
世上竟有这么蹊跷的事,小伤呼要怀疑自己碰见了鬼。上次老朽又在玩什么花样呢?
他掠下了屋脊。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无颜上他的当,他一定要让也知道自己地是小伤。他一定要解释。
这时,一条纤妙的人影从屋里冲了出来。看着这个人,小伤整个人一下子傻住了。

从屋里透出的光线虽暗淡,却还是可以依稀看见站在他面前的女子的脸。是悠悠。
“竟又是悠悠。”小伤心里在叹气:“难道是我听错了么?不过,她毕竟对我一往情深。”他忍不住走上前去。
悠悠却是满面怒容,满眼悲伤,忽然出手“啪”的又是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掩面冲了出去。
小伤又一次被打得呆住了,这一巴掌打得可实在不轻。他知道自己是永远别想再能求得悠悠的谅解了。悠悠打的虽是他的脸,痛的却是他的心。
不过,悠悠现在毕竟已平安无事了。这已足够。他蹲下身去,抓了把地上的积雪。好冷。
他需要这份冰冷。因为他不想自己越来越麻木。挨打的虽是他,但悠悠打的却是铁主挚,他本该高兴才是,玉十说得不错,他纵然死了,悠悠也会爱他的。可他怎么高兴得起来?
他凄然而笑,念天地之悠悠,而怆然泪下。
这时,玉十也赶来了。他的酒喝得不少。这时无疑已有些醉意。喘息着勉强道:“悠悠呢?她在哪里?”
现在唯一勉强可以安慰悠悠的只有玉十了,他只希望玉十能安慰得了也。他向悠悠远去的方向指了指。
玉十终于看见了悠悠远去的背影,他立刻展开身形追了上去。
悠悠是循着自以为是小伤的声音,消失的方向追去的她认为小伤的处境一定很危险。可是茫茫雪域,无边黑暗,只有白雪在寒冷中呼啸,怎会有小伤的人?
他不停的哭喊着小伤的名字。可是小伤自然听不到。这段时间以来,她当然也没有见到过真面目的小伤。在她心目中,小伤就如幽灵鬼魅般飘忽不定。她泣哭道:“小伤,你现在怎么样?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她的呼喊很快就被狂冷吞没了。她不停的哭,就连玉十到了她身后,也未觉察。
玉十默默的将知上的冷氅取下披在她肩上,柔声道:“咱们回家找去吧。”
悠悠整个人都像是忽然被普雪冻结了,过了很久,才能开口说话。也拭掉脸上的泪珠,咬着嘴唇道:“你怎么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因为她总觉得欠玉十的太多,她怕自己在他面前提了别的男人。她不忍小伤害这个痴情的公子。
玉十苦笑。他为什么来?就连白痴也应该知道他为什么来,可是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道:“我听见你的声音,不放心,所以来了。”他目中满是关切之情。
悠悠心中一阵绞痛。她虽然一次又一次的辜负他,可他对自己还是深情如昔。她情不自禁的扑倒在玉十肩头,放声痛哭起来。
玉十并没有劝阻她。他似乎很明白:一个人若想哭的时候,若让他痛痛快快的哭一声,也许反倒好些。人类的一切或快乐或痛苦的激动。一但痛快淋漓的发泄出来,本就都会归于平静的。
哭泣终于停止。悠悠抽搐着,她的嘴唇咬得很紧,慢慢的脱离玉十的怀抱,将披冷取下还给玉十,默默的往后退。她的头始终不敢抬起,似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勉强说话。她低声道:“谢谢你……对不起……我要走了……”说着话,她已扭转身,慢慢的走了开去。
看着她慢慢的走远,消逝,玉十的目光越来越黯淡,呛的嘴角**,似乎显得很激动,终于发了一声长啸。
悠悠听见了,却没有回头。她也没有回客栈。她漫无目的的走着,似已麻木。没走多远,她耳边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她虽然听见,却还是没有回头。来都却忽然道:“悠悠。”
悠悠霍然回壮头,因为她已听出是小伤的声音。可是她一回头,心中所有的狂喜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她吃惊的看着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男人。她实在奇怪,他所发出的声音,怎会和小伤的声音一模一样?她实在怀疑自己是否是真见着了鬼。
她怯声道:“你是谁?”
这个身着灰白长袍的男人笑了。现在冷雪小了些,但天色却更暗,悠悠也看不清些人真正面目,但听他笑道:“我是谁?姑娘难道不认得我了么?”他冷笑接道:“你难道已忘了昨夜我们一夜缠绵,你难道忘了我的声音?”
“你?”悠悠心中忽然惧起来。恐惧则愤怒,她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脸“刷”的一下子涨红了。吃吃道:“你……你……”她已愤怒得连话都说不下去了。
这男人微笑点头,悠悠的道:“对,是我,你应该感觉到很甜蜜才对。”他昨夜对悠悠无疑做过很多下流无耻的事。
悠悠整个人都不由得颤抖起来,忽然处中取出柄匕首,发了疯似的向这个男人扑了过去。
但见这灰衣人挥手一扬‘当“的一声,匕首声掉落在地。悠悠的手却已被他扣住。
她拼命挣扎,无奈灰衣人的手就像钳子般将她钳住,怎么挣也挣不脱。
她忽又抬腿一踢,灰衣人向旁边一闪,轻松避开了,又笑道:“你别不知好歹,这世上想和我睡觉的女人何止千百,你能和我一昔缠绵,算是你的福份,否则,哼,你就算跪下来舐我的脚趾,我也不会理你的。“
悠悠还在挣扎,还在踢,她间在无意一间被这样一个无耻的男人夺去了宝贵的贞操,却教她如何不羞怒?
她哭骂道:“你是谁?为何要如此害我?”
灰衣人冷笑道:“姑娘,这怎么能说是我害你呢?难道,你不想么?你要得经我还猛烈,从某方面来说,你也是婊子,我‘午夜情人’就喜欢婊子那股骚劲。”
他哈哈大笑道:“告诉你,你的男人小伤早就死了,我模仿他的声音,无非就是想和你幽会幽会……”
痛苦和羞怒使得悠悠什么也不管了,她忽然整个人一头向‘午夜情人’境了过去。但她也没有撞着。
午夜情人还在笑道:“其实每个女人都有那么一点**的本性,正如每个男人都是色狼一样,你又何必在意?”
悠悠现在并不在意这一点,她在意的是小伤竟真的已死了,她在意的是自己心中刚浮起的希望又忽然变成了绝望。她发疯似的去抓去咬,恨不能将午夜情人抓得稀烂。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恨他。
午夜情人却忽然松开了手,远远的闪到一边,看着趴在雪地上的悠悠摇头叹道:“其实你又何必为一个已死的人如此伤心,人应该及时行乐才对吧。为什么你认为昨夜的是小伤就觉得是种享受,一但知道了真相,本已存的快乐,却忽然全都变成了痛苦,这不是很愚蠢么?”
悠悠哭得更伤心。午夜情人又道:“我就想得很开,我从来只和没有幽会过的女人幽会,因为我要尽情释放我本性中快乐的一面。还有什么丑和漂亮女子幽会更刺激有趣更快乐的?”
悠悠紧握着拳头,她只感到满地的冰凉。她什么也没有听,可是接下来的话,她却又不能不听。
午夜情人道:“你还是快去找你的情人吧,别担心我还会和你幽会,我对已玩过的女人从不感兴趣。”他笑接道:“你的情人还在那边等着你呢,你不要再去冤枉他了,因为小伤根本就不是铁心挚杀死的。甚至连你爷爷都不是伤在他手里的。”
他哈哈大笑,大笑着消失在黑暗中,临去还在说道:“可是,没有经验的男人和女人,除了无知得可笑,又怎么懂得圣洁之美?而有经验的男男女女,又有什么圣洁可言?”他似乎在笑这世人的愚昧,笑世人为何总要自欺欺人呢?
悠悠早已被午夜情人的一席话弄晕了头脑,竟忘了去问小伤既不是铁心挚杀死的,又是谁杀死的,也忘了问他又是如何知道的。更没有去怀疑他的话究竟是真还是假,她只是感到自己冤枉铁心挚不轻。
她却不知道,小伤就是铁心挚,铁心挚就是小伤。奇怪的是,本来是同一个人,在悠悠心目中却为何会产生如此不可思议的截然不同的情感变化?
悠悠立刻感到自己是多么的罪恶习。“我都对铁心挚做过些什么?”她将脸整个埋在地上的雪地里,似要用这纯净的白雪来洗掉自己的罪过。
可是,她却不知道这罪过是无论用什么都洗不清的。她凄然而笑,像个无助的可怜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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