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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颖洲市三湾区水井胡同28号,这是一座标准的北京四合大院式的建筑,方方正正,坐北朝南。在一片高楼大厦的包围中,这座古色古香的大院多少显的有些格格不入。
门外立着一座气势宏伟的水磨青砖照壁。照壁正中镶着一幅团龙砖雕,龙身四周烟云缭绕,看上去云水翻腾,风雷激荡。
院子里种着些花花草草,当中一株合抱粗的大槐树,枝叶繁茂,只是半边树身焦黑如木炭,显是曾受过雷火之灾。
一根粗大的树枝上吊着一个百余斤的帆布沙袋,沙袋上密密麻麻的打了几十个大小补丁。咋一看去,多半还以为是武侠小说中丐帮弟子的麻袋。
2006年4月28日的清晨6点,张戈特意早起了半个小时,心不甘情不愿的钻出被窝,站到了沙袋前。
今天是张戈的二十二岁生日,要祭祖要上班要摆家宴要出席几个老同学为他举办的生日晚会。总之,要办的事可着实不少,今天哪能还有去睡懒觉的福气呢。
梳洗一番后,张戈便来到老槐树下,对着沙袋准备练功。
就象绝大多数生活无忧精力过剩的年轻光棍一样,张戈对于花样繁多的各种体育活动一直是有着极大的热情和兴趣。几乎什么器械都能玩上两下,什么项目也都练过几天,可是哪一样也没有长久的坚持下来,只有这打小练的一套象气功又不是气功的古怪拳法,倒是风雨无阻练了一二十年。
小时候只是向二叔学来为了好玩,在伙伴面前摆上几个武林高手的架势装酷。可练上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感觉每天练过功后,神轻气爽,说不出的舒服。那时张戈虽然年龄不大,但心中也明白了二叔的这套拳术不是学校的体育老师教的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空架子,脑子一热便立下了一个勤学苦练拳脚,做一个飞檐走壁的大侠的宏伟目标,每天都坚持练功两三个小时,闹的保姆李姨逢人便说家中出了一个李小龙。
直到张大侠上了初中,才终于彻底的死了做大侠的这条心,要想飞檐走壁,除非通过基因改造把自己变成昆虫才行。不过这套功夫强身健体的功效却是远远的胜过广播体操,于是,本着中华人人有功练的宗旨,张戈也就坚持练下来了。
就在张戈站在微微的晨风中,拉开架势,双脚微微分开,左手一个上撩,准备开练的时候.就听见李姨在门口传来笑声“哎呀哎呀,这才真是叫做开门见山了,一开门就看到一座大山了。”张戈听了不禁心中纳闷,这大清早的,和谁说话呢?什么开门见山啊?
伸头向门口望去,就见站在门口是一个西装革履的胖子,嘴巴上叼着一个大大的乌木镶银丝的烟斗,一身的肥肉只怕有上三百斤还多,几乎把个门口堵的严严实实。这人好眼熟啊,仔细一看果然是熟人。呵呵,还熟的紧呢。
那胖子伸手从嘴巴上拿下烟斗,吐出一阵烟雾,笑道:“几年不见,你也学会讲笑话了,老爷子给我取的名字是张浩山,你就说什么开门见山。要是把我叫做张浩仁,那时倒要看你怎么说了,哈哈。”
李姨笑说:“会讲笑话那也是和二哥你学的。二哥,你怕是有6、7年没回来了吧?”
“足足快8年了,家里一切还好吧?”胖子一边说着话一边提着一个皮箱向院内走去,不等李姨回答,右手拿着烟斗向院子两边点了几点,感慨万千的说道“还是老样子嘛,和我上次回来时一样。这老槐树被雷打焦了半边,我说它死不了你还不信,如今果然还没死,真是命硬……”
话音未落,张戈从那胖子身后一丛牡丹花后快步冲出,大喝一声:“二叔,接招!”一拳打向张浩山左肩。张浩山头也不回,向右前踏出一大步,让过拳头,左手提着皮箱向后一甩,正打中张戈的膝盖。张戈哎呦一声,只觉腿上一麻,以一个狗吃屎的标准姿势安全着陆。
张浩山转身看着趴在地上装死的张戈,哈哈大笑:“臭小子,还想和我过招?你那两下子可全是二叔教的。”
张戈抬起头,满头满脸的灰土,可怜巴巴的向上望着:“二叔,我哪敢和您过招。就是几年没见了,实在想的慌,想借这个机会给您老人家磕个头啊。啊哈,这个头也不能白磕啊…”
张浩山笑着说道:“行拉,别在这跟我贫了,今天是狗长尾巴尖的日子,二叔当然有好东西送你。”说着蹲下身来,轻声说:“戈子,别嚷嚷了。小心让你爸听见,又该说我老是惯你这孩子了。他那要是一摆长兄如父的架势,我可吃不消。快起来洗洗去,我得进去见你爸了。”
说完话,张浩山站起身来把皮箱交到李姨手上,径直向院子的正屋走去了。
张戈象刚打了一针兴奋剂一样,一个鲤鱼翻身从地上站了起来。适才二叔说话的时候,脖子上粗如小指头一般的金链,手上几个硕大的钻戒,以及身上的阿曼尼西服….给了张戈极大的视觉冲击。此刻二叔在朝霞中向正屋前进的臃肿背影,在张戈看来是那么的仪态万方珠光宝气,真有如步步生莲一般。
这时的张戈脑海中反复的重复一句话“二叔发拉!发大财拉!”在洗手间抹了把脸后,张戈便急吼吼的跑向堂屋。二叔发了大财衣锦还乡,他老人家的吸引力可显然要比大清早跑到五公里以外的公司去上班要大的多。
堂屋共有三间,东屋是张戈的老爸张浩海的卧室,西屋是他的书房兼客厅。
正屋为什么不做客厅用?开什么玩笑,正屋那摆着三架极宽大的檀木香案,最高的那架足足有2米开外,香案上面供着一十八座张家祖宗牌位。怎么着也不能在祖宗们的眼皮子底下搞那些呼朋喝友迎来送往的的事吧?在老祖宗的牌位下面吸烟喝茶侃大山,那可是大大的不敬。至少,在象张家这样家规森严的家庭中,在象以张浩海这样的旧派人物为核心的家庭中,这样的事情是决不允许发生的。
张浩海乃是国内颇有声誉的的考古专家,还是本省清河大学历史系的教授,是个常年和秦砖汉瓦打交道的人物。他秉承祖训,以仁义道德祖宗家法治家,行为做派颇有古人之风,故而常有朋友说他本人便是一件古董。
张戈一进正屋就看见老爸穿着一件半旧的白衬衣,背手而立。在他身边的蒲团上,象座肉山一样的二叔正气喘嘘嘘的给祖先牌位行叩拜大礼。
按老辈子传下的规矩,凡张家子弟,每日早晚必在祖宗灵前叩拜,早请示晚汇报,一遍都不能少。初一十五逢年过节,更是要颇为隆重的祭奠一番。
张戈心想,可怜二叔一大早就撞进门来,只怕水还没喝上一口,就被老爸揪到这来做伏地挺身了。
张浩海见了儿子进来,轻咳一声,伸手扶了扶鼻子上的黑框眼镜,对张戈说道:“你拜了祖宗就出去在外面吃早点吧,刚才我让李姐上街买菜去了。中午做上几样你二叔爱吃的,今天是你生日,又赶上你二叔回来,中午咱们一家人好好聚聚。”
二叔这时也行罢了礼,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斗大的脑壳上净是豆大的汗珠,一只手搭在张戈的肩膀上,另一只手不住的给自己扇风。

张浩海看了自己兄弟这付狼狈相,心中有些不忍:“浩山,你和我到院子里去坐一坐吧,那里空气好些,和我说说你这几年都在做什么。几年不见,我可是挂念你的很呢。”说完,背着手踱步向院里走去。
张浩山赶忙应了一声,转身就要随着出门。走到了门口,却又转回身和张戈说道:“小戈,你快些上班去吧,早去早回。等你回来,我有要紧的事对你说。”
张戈听了这话,不禁一楞。暗想,二叔要是说,让我早去早回,等我回来,有好东西送我,这倒是合乎情理。可为什么偏偏要说,有要紧的事要对我说,八年没见面的二叔会有什么要紧的事和我说呢?
张戈正要追问是什么要紧的话,却见二叔却已出了屋门,和老爸一同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交谈起来。
见两位亲兄弟握手言欢谈笑风生,一副说不完的知心话的样子,张戈心想,算了,现在就不去打扰他们了。反正二叔这胖和尚进了庙,老爸这个方丈一时半会是绝不会放他再出门云游的。这才叫,跑不了和尚,也跑不了庙。再说,中午我就回来了,那时二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自然揭晓了。
张戈带着一肚皮的问号,闪电式的拜过祖宗。回屋换上衣服,低头一看表,时间刚刚好。
“看前方,黑洞洞。待俺赶上前去,吃它个干干净净。儿郎们!打马包子铺去者….呛呛呛呛呛呛”张戈摇头晃脑唱着锣鼓点走出了家门。
胡乱吃了些早点,抓着两个包子,边吃边往车站走。到了车站一看,恰好公交车刚刚靠站。
张戈火烧火燎的上了车,随便找了个位坐下,长出了一口气。还好赶上了。按公司规定,张戈这个月再迟到一次的话,本月的奖金可就泡汤了,五百块上下的奖金对于张戈来说那可是笔不小数字。
按说,张家的家境还是不错的。大宅子是祖上传下的,距今有800多年的历史了,每个月市文管局都专门拨数字不小的一笔钱给张家,做维护古建筑补贴。张浩海每月的工资加上论文的稿费也是数字不菲,不敢讲是什么大富之家,家境殷实这四字张家却也是当得起的。
张戈身为张家两房唯一的独苗,自然是张氏兄弟的掌上珠心头肉。怎奈张浩海生怕这一根独苗变出一个纨绔子弟来,从小便对张戈严加管教。打记事时候起,张戈就就不知道零用钱三个字所指何物,赶到过年过节才能摸上几个钢蹦。
如今张戈大学毕业,应聘到一家百货公司做业务员后,竟索性单方面宣布张戈从此以后经济独立。不过还好,张戈每天吃住在家,张浩海还没要他儿子出伙食费住宿费呢。
张戈到了公司,刚进业务部的办公室门口,就看见经理黑着脸从办公室大步流星的出来。
张戈看这架势就知道又有人倒大霉了,溜进去一看,顶头上司刘头满脸通红,看上去都快掉眼泪了,就象个刚被经理非礼过的小秘书。
刘头眼睛茫然的看着墙上的挂历,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这事怪我吗?南方发大水,货运不出来。那水又不是我放的…”周围几个同事坐在办公桌前,大气也不敢出。
一个女同事走过去,给刘头递了杯水,问:“头,那现在怎么办呀?”
“那就一个办法了,今天要辛苦大家抓紧时间在本市联系新的货源了,各位得加加班了。中午大家就用盒饭凑合一下,晚上酒仙居,我请客。”刘头站起来,向着大家一鞠躬“就拜托大家了。”
得,一年就过一个生日还赶上加班,中午还得拿盒饭顶着,这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霉。张戈一脸苦笑的坐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调出了客户资料。
好不容易挨到了快到中午下班的时间,张戈看看工作进度却还差的远,这才往家里打了个电话,电话是李姨接的,张戈说了一通公司有事要加班,中午不能回去了,晚上也没指望赶上饭点了,就甭等我吃饭了。李姨显然正在忙着,在电话里交代了句早点回来,便挂了。
接着张戈又拨了几个老同学的电话,在电话里先是扯几句天气不错啊哈哈哈后是自我批评,痛骂自己给脸不要脸,老同学花钱费时的给自个庆祝生日,自己居然还要加班。最后在电话里签下了一大堆改日请大家吃饭桑拿KTV外加异性按摩的不平等条约后,总算是一一搞定。
放下电话,张戈紧紧了皮带。中午的盒饭就省了吧,随便摸了几块饼干充数。这肚子得空着才行,张戈打定了主意,晚上非猛斩一刀不可。
酒仙居果然不同凡响,业务部一干人等在里面海吃海喝了三四个小时后,连号称‘千杯不倒’的刘头也直拿着酒杯往鼻子里塞,更别说从中午就勒紧腰带,铁了心要吃够本喝到底的张戈了。
直到夜里12点多,一群人这才算尽兴。张戈歪歪扭扭被同事扶着下了楼,钻进一辆出租车,说了句水井胡同便倒头去见周公的女儿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司机推了推张戈说到了。
张戈伸头看了看,就见车外月光如水分外明亮,照的宛如白昼一般。张戈掏出一把零钱扔在座位上,迈着醉仙望月步,一路嘴里荒腔走板的唱着打虎上山就向胡同里走去。
摇摇晃晃到了家门口,张戈这时就觉的酒劲上涌,天旋地转,就势趴在门前的上马石上拖着长腔喊开门。
喊了过了半晌,大门开了。张戈醉眼朦胧的一看,站在门里的却是二叔。
“这孩子,在哪喝的?酒气熏天的,这大半夜的才跑回来,也不怕撞上邪祟。”张浩山见了张戈这宝贝疙瘩一副醉鬼模样,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边说边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将张戈拎了起来,一只手做了几个怪异的手势在空中飞快的晃了几下,伸出两个指头按在张戈的额头,嘴里含糊不清的咕噜了几句。
张戈只觉得额头上一片清凉传遍全身,尤其两个眼珠,就感觉好象泡在了冰水里一样。
酒后的燥热顿时全消,好象三伏天冲了个凉水澡,从头发丝一直舒服到了脚后跟。
张戈搓了搓脸,感觉清醒了不少,心里突然又想起了早晨二叔的话,“二叔,你早上说有什么要紧事啊?”
张浩山嘿嘿一笑,不答张戈话,却反问张戈:“小子,你知道二叔刚才给你用的是什么功夫吗?”
“不知道,不过挺舒服的,您再给我来一下,来吧,就一下。”张戈拉着二叔的手,借着酒劲使起了小性子。
张浩山看了他和自己如此的亲昵,心中一热,竟想起了这侄子幼时缠着自己要学功夫的憨态。
张浩山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清心咒可不是专门给你醒酒的玩意…”
正要往下说,突然见正在装疯卖傻的张戈一脸惊恐,呆呆望着自己身后。
张浩山急忙扭头,向后面看去,竟也吓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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