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洛阳武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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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便是武林大会的正日子,诧紫早早地伺候小王爷洗漱完毕,又穿好了衣裳,一应佩饰准备妥当,小王爷便吩咐,“请楚姑娘来。 w.70 ”
雀舌袅袅婷婷地走进来,小王爷看时,却是浅紫色织锦衫子,下面一条玫瑰紫绣金线牡丹的裙子,露出深紫色描金绣鞋——端端的富贵雍容,颇具王家气派。
“妹妹做的这身新衣裳还真是好看。”小王爷微笑,“九律先生觉得怎么样?”
雀舌回头,见汤九律已经走进来。三人穿过安荣院、亲荣院、思荣院,出了大门,再转过去一条街,就是演武场,侍卫们早已等得不耐烦,见他们过来,忙着上前行礼。
“准备得怎么样了?”小王爷低声问。
“回王爷的话,人来得差不多齐了,有几家要紧的没有派人来,这些人行事诡异,混在其他宾客中也说不定。”
“落阳谷和万鬼城,有人来吗?”雀舌忍不住问,那夜的人影她一直十分惦记,或许真的是落阳谷的人?
侍卫赔笑着回答:“回小姐的话,这两家行踪一向神秘,就算来了,大概也不会露面。”
雀舌微感失望,小王爷点一点头,“现在开始吧。”
侍卫点头,便有人高声报名:“安荣小王爷到——”
闹哄哄的演武场安静下来,小王爷缓缓地往里走,汤九律和楚雀舌跟在他身后,几十名锦衣侍卫紧随其后。
小王爷站到台上,简单说了几句,无非是国家太平,虽然崇文,但是马上得天下,尚武之风不可废,今天的武林大会虽然由他招集,却并不以官身干预,一切都照江湖规矩办,大家不必拘谨之类的。
于是公推在座年岁最长、最具德望的三指老人主持大会,那三指老人虽然武功平常,却喜欢打抱不平,为了救人受了无数次伤,十根指头也落得只剩了三根,江湖中人人敬重,他来主持自然绝无异议。
这次大会旨在选拔新任武林盟主,自然是比武决胜,擂台上不多时便是几组人马捉对厮杀,一时间热闹不已。
雀舌站在小王爷身后,却慢慢地心不在焉起来,望着校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时间也找不出半张熟悉的面孔,心里不免空荡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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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落紫背着包袱,神色仓皇地冲进校场,一路往里钻,慌张中不免挤到旁人,引来一阵咒骂。场上虽然都是粗人,但这种场合都不便发难,落紫瞧上去又是一介瘦弱女子的模样,只好让着些——居然让她一路挤到内场。
擂台上六个人分成三对,此起彼伏地打得热闹,台下面对面布了两排太师椅,当先一人锦衣华服,头戴金冠,多半是传言中的安荣小王爷,其他人并不认识,想来也是武林耆宿。
落紫只简单扫了一眼,便凝神听身后动静,果然没有多久,便有人发出越来越大的骚动声,她回过头去,正是那天的紫衣人,心下不免暗暗叫苦。
好在那些人被人群挡在后面,不得进来,却不放弃,退到门口守株待兔。
落紫越发着忙,眼光一闪,却瞧见那几日来一直魂牵梦萦的面孔,急忙挤过去,笑道:“韩公子。”
韩不及倚在墙角,手里握着一只葫芦,自顾自饮酒,并不理她。
落紫左右张望,“公子一个人吗?”
“走开!”韩不及淡淡地说。
“凭公子的武功,今天的桂冠非你莫属啦!”落紫不把他的冷淡放在心上,努力寻找话题。
韩不及又喝了一口酒,一言不发。
“我有件东西,想要献给公子——”落紫像是想起什么,从包袱里摸出一件东西。
韩不及瞟了一眼,目光瞬间凌厉,“你从哪里得来的?”
“信阳府。公子走了以后,我在街上捡的——”落紫坦然道,“我一见就猜是公子的东西,便收了起来。”
“你如何知道是我的东西?”韩不及接过她手里的匕首,轻轻摩挲,鞘上的和田白玉在阳光下散发着柔和的玉光。在信阳府遗失了它,他恍惚地以为,那些过去便从此遗落,永远不会再回头,他也就死了心。没想到今天,她出现的时候它也出现了,这是天意吗?
“味道。”落紫微微一笑。
韩不及皱眉,“味道?”
“这柄匕首上,有和公子身上相同的味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落阳谷有种天生奇花,名叫檀生,四季花开,在谷中长住的人,身上都不免沾上檀生香味,只这香味极淡,且与檀香极为类似,寻常人不可能分辨。 w.70
“这个恕我不能相告。”滇中囚蛊门的人惯于用毒,对气味的敏感度自然高于常人,这些现在却不便说。落紫为难地皱眉,又很快地说,“请公子相信我绝无恶意,我只是想——”
韩不及抬起下巴,指向场外,“只是想让我帮你打发了外面的人?”
落紫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及很快地说,“就当做答谢你还我匕首。”
落紫正要道谢,人群忽然一阵骚乱,只见一团红云翻翻滚滚地从校场墙上跃下,连起连纵,直奔擂台而去。
“糟糕!”韩不及低声惊呼。
几乎是同时,人群中腾起一道灰色身影,只是刹那的工夫,灰衣人便与那团红云在半空连拆十余招,两人同时后退,灰衣人在半空中连转数圈,落在地上仍向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右手抚胸,咳出一口血来。
落紫这才瞧清楚,那团红云原来是个红衣番僧,灰衣人却是个老和尚,奇道:“这老和尚是谁?”
韩不及瞟了她一眼,“少林方丈智方大师。”
落紫这一惊不小,智方大师在武林中威望甚高,武功在今天的场合数一数二,连他都不是那番僧的对手——转眼见那番僧稳稳地立在台上,气定神闲,仿若方才的恶斗根本不曾发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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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场上生变,小王爷脸色微变,他自恃身份尊贵,仍旧坐着不动,身后的锦衣侍卫手按剑柄,蓄势待发。
“阁下是什么人?”三指老人站起来。
“在下西域人士,九毒神君番千手。”番僧收回目光,哈哈一笑,“见过三指老人。”
人群顿时哗然,九毒神君是武林中人人闻名色变的魔头,非但武功少有敌手,还练就一身毒功,尤其是九种无药可解的下毒手段,手下不知多少冤魂。
三指老人心中大惊,脸上却不露出,“不敢,九毒神君隐居多年,今日什么风吹了你来?”
“当日隐居是我与人打赌,我输了,自然不能露面。”番千手笑眯眯地说,“如今赌约到期,当然要出来瞧瞧诸位老朋友。”汤九律神色冷峻,低头在小王爷耳边说了几句话,小王爷轻轻点头,站起来,“雀舌妹妹,咱们先回去吧。”却见雀舌脸色苍白,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失了魂一般,急道,“雀舌,你是怎么了?”
雀舌怔怔地站着,恍若未闻,眼睛死死地盯着校场一角。他来了!他果然来了,却不再是一个人……
汤九律大急,也顾不得许多,拍拍她的脸颊,“雀舌,你怎么了?”
雀舌吸了口气,勉强道:“我们回去吧。”回转身,还不及迈步,耳边听到有人高声叫道,“楚燕然!楚燕然你给我滚出来!”雀舌大怒,回头瞧见一名相貌丑陋的番僧正挥臂扬眉,高声叫着爹爹的名字,不禁怒道:“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高声喧哗!”
小王爷心下暗暗叫苦,想来这丫头刚才根本没有听到三指老人与那番僧的对话,更加不知此人的厉害,竟然莽撞叫板,眼下的情势想走已经不可能,只得缓缓坐下。
“我找楚燕然!”番千手眯着眼睛找了半天,才瞧见雀舌,“关你什么事?”
“楚大侠的名字也是你这等无名小辈叫得的吗?”她上下打量他一番,微微一哂,“看上去也不年轻了,虽然无名,小辈却称不上。”
三指老人不禁莞尔,小王爷却铁青了脸,朝身后的锦衣侍卫打了个暗号。
番千手眯起眼睛,以他的身份却不便与这小女娃计较,更何况这女娃与小王爷甚是亲近,非亲即友,他却不愿得罪官府,淡淡地开口,“我是番千手。”只盼她听到他的名号,能知难而退。
“番千薯?”雀舌恼他辱及爹爹,自然毫不领情,“我对番薯没兴趣。”
人群哄然大笑。
番千手脸上再也挂不住,右掌缓缓提起,眼见一掌便要结果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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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姑娘胆色不俗——”落紫钦佩地叹了口气,“寻常人哪里敢跟九毒神君这样说话?”
韩不及并不答话,落紫抬起头,见他神色严峻,下巴紧绷,眉目间透着十分的怒气,咬牙迸出几个字:“什么胆色不俗,简直鲁莽至极!”
落紫微感奇怪,正要说话,场上形势已变,一名青衣男子拦在雀舌身前,那人眉目清秀,气质沉静如水。
“你是什么人?”番千手显然有些意外,少林智方都已折在自己手下,这人看上去文弱秀气,竟然还敢出头。
“汤九律。”他微微一笑,“大师念在雀舌年轻不懂事,就不与她计较了吧!”

“天下第一琴?”番千手目光一跳,“你就是传说中能以乐杀人的汤九律?”
“不敢。”汤九律点一点头,牵起雀舌的手,“我们走吧。”
雀舌哪里肯依,汤九律俯身在她耳旁说了几句话,她才勉强随他退下。
三指老人负手上前,“楚燕然楚大侠十余年前便已失踪,武林中早已没了他的音讯,神君今日只怕要失望了——”
番千手皱眉,“他死了吗?”
雀舌大怒转身,正要说话,却被汤九律死死拽住,朝她轻轻摇头。
三指老人拈须微笑,“楚大侠武功非凡,多半是在什么地方隐居,自己逍遥快活去啦。”
番千手皱眉,他闭关已久,原本计划在这武林大会上重创宿敌楚燕然,一则一雪前耻,二则扬威立万,眼前的情势却是他不曾想到的。
“今天的大会原是为了选出武林盟主,神君既然为寻楚大侠而来,这便请吧——”三指老人不动声色地下了逐客令。
“武林盟主?”番千手忽然哈哈大笑,“有趣,我今日便要做这个武林盟主!”
此话一出,场上人人色变,三指老人暗暗叫苦,脸上却不动声色,“这是中原武林的事,神君只怕不便插手吧?”
“为何不能?”他转过身去,朝上一拱手,“小王爷,西域难道不是我朝疆土?”
三指老人想不到他竟有这等机智,只听小王爷淡淡地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西域自然是我朝疆土。”
“好,就这样办!”番千手越发高兴,“你们谁不服气,只管来与我过招!”
在场武功强过少林方丈的,屈指可数,一时间场上鸦雀无声。
“要是让这个头陀做了武林盟主,那可真是笑话!”落紫撇撇嘴,“你看那几位座上宾,脸都气青啦!”
韩不及冷冷一笑,只顾仰头喝酒,一言不发。
落紫微感不安,拉拉他衣袖,“公子,你怎么啦?”
韩不及见她脸色苍白,想来是过于担心,心生不忍,便微微一笑安抚地说:“这头陀做不成盟主,你只管放心。”
“唔?”落紫不解,“这是为什么?”
“你看小王爷的脸色——”他淡淡地说,“你道那些锦衣侍卫都是吃素的吗?”
“那——”落紫仍然不明白,“小王爷又为什么不让他做盟主?”这件事,在座最不关痛痒的只怕就是他。
韩不及只是笑笑,并不答话,落紫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意外地看到一张俏丽的脸庞,原本一双弯弯的笑眼,此时却因为愤怒睁得大大的,平添几分奇异的娇媚。那少女锦衣华服,又站在小王爷身旁,莫非是王府女眷?
落紫心下狐疑,却不便再问,凝神看时,场内形势已然变化,继少林智方后,武当逸尘、崆峒三山、峨嵋定珠,三位武林耆宿相继败北——
番千手哈哈大笑,“楚燕然既做了缩头乌龟,中原武林还有什么能人?谁不怕死就上来吧!”
“山中无老虎——”雀舌轻蔑地哼了声,“猴子称大王。”
场内原本已经静得落根针都听得清,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人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说什么?”番千手见又是方才那女娃,不禁大怒,“有胆子再说一次!”
雀舌心里微感害怕,但眼前这人数次辱及爹爹,她已经恼他至极,当下毫不迟疑,“山中无老虎,猴——”
“猴”字方一出口,番千手已经爆起发难,落紫只觉得眼前一花,几条人影在空中一触即分,定睛看去,一名年轻男子立在擂台一角,长身玉立,雪白的衣袍在和风中轻轻飘荡,真真的丰神如玉,她几乎怀疑自己眼花,急忙回头,除了一只空荡荡的酒壶,什么也没有,不是韩不及还能是谁?
汤九律站在韩不及身后,左手揽着雀舌,右手持箫,雀舌低声惊呼:“九律哥哥,你的箫——”
箫口已然裂开,裂缝一直蔓延到另一端。汤九律不禁骇然,方才他与番千手并未正面交手,那头陀掌风竟然凌厉至斯。韩不及听到雀舌的惊呼,回过头来正要说话,却一眼瞧见汤九律的左手正落在她的纤腰上,便忍耐地抿了抿唇。
雀舌留意到他的目光,还不及说话,番千手五指成爪,猛地向韩不及抓去,雀舌高声惊呼:“小心——”
韩不及只觉脑后风声飒然,急忙一个后仰,身子直直地仰下去,险险避过那夺命一击,番千手变爪为掌,直拍他面门,韩不及此时起身已经来不及,便单足着地,身子后仰,急速滑开数丈——又稳稳站直。
场上顿时欢声雷动,一片叫好声。
番千手厉声喝道:“楚燕然是你什么人?”
“你管得着吗?”韩不及哼了声,右手往腰间一探,“呛”的一声,长剑出鞘,人剑合一,笔直地朝番千手刺去。
番千手并不惊慌,忽地拍出一掌,手上已经多了一柄弯刀,韩不及剑锋被他震偏了出去,但他轻功了得,只是轻飘飘地退出数步,伸指弹剑,那剑便发出类似龙吟的啸声——
“龙吟剑!”场上有人高声叫道,“他是落阳谷的人!”
汤九律点头叹道:“龙吟剑,《名剑谱》排名第一,剑若龙吟,杀人无形,也只有这样绝顶的高手,才配得上这样绝顶的剑。”
雀舌却不理会,眼见着韩不及招式连换,步法精奇,剑招更是一剑快似一剑,直看得人眼花缭乱,剑光不断闪动,连那番僧的影子也瞧不清了——
雀舌看得欢喜,三指老人的神色却越来越严肃,她心下不安,忙问:“怎么了?”
三指老人叹道:“再过一时三刻,必输无疑——”
“谁?”雀舌大惊。
“自然是那少年。”三指老人摇头,“番千手的刀法虽然朴拙,威力却是无穷。要论,那少年也甚是了得,他这一手进酒剑武林失传已久,但这路剑法原是以奇取胜,不能持久,现在的情形已经陷入僵局,只怕——”
雀舌不敢再听下去,走到小王爷面前,“琪哥哥,你要救他!”
小王爷点头,又摇头,皱眉道:“以官压民,若传扬出去,只怕不好听。”
“哪里顾得了那许多——”雀舌大急,“韩不及若不出手相救,我连性命都没了,我——”
小王爷站起来,“也罢——方才那头陀要真伤了你,咱们也是非出手不可。”回身吩咐侍卫,“传我的令,弓箭手——”
话音未落,场上二人已经分开,韩不及退回原处,雪白的衣襟上却多出一抹嫣红,犹在慢慢扩大——
雀舌心头大恸,正要过去,忽见一名青衣少女直冲过来,扶住他的胳膊,她脸色惨白,泫然欲泣,韩不及拍拍她的肩,轻声安抚。
番千手衣襟已经被撕去老大一块,却没有受伤,兀自神色自若,他死死地瞪着韩不及,忽然点一点头,腾身而起,一片红云翻翻滚滚,人已去得远了。
“这人聪明得很。”小王爷冷笑。
“他这样退走最好。”汤九律说,“要真动了禁卫队,老王爷听到必然生气。”
小王爷兴味索然,拂袖而去。侍卫们紧随其后,汤九律正要离开,却见雀舌僵立当场,忙问:“你怎么了?”
雀舌勉强笑笑,“不,我没事。”
汤九律见她脸色雪白,想来是方才受了极大的惊吓,怜惜之心大起,执了她的手,柔声道:“没事了,咱们回去吧。”
雀舌忽然想起一事,“那个头陀大概知道我爹爹的下落。”
汤九律还不及答话,身后有人道:“他若是知道,又怎会寻到这里来?”是韩不及。
“可是他一定在西域见过爹爹——”雀舌像是故意和他抬杠似的,不服气地说。
“你不必担心,他一定会回来——”
韩不及话未说完,鲜血已经一滴一滴地落下来,落紫大急,“先不要管那许多,先裹伤吧!”说完从怀里摸出一柄匕首,割下裙摆替他裹伤。
雀舌瞧一眼那柄匕首,脸色顿时大变,咬牙道:“九律哥哥,我们走!”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五名保护她的侍卫跟在身后。
“等等!”韩不及推开落紫,走到她身后。
雀舌并不回头,“什么事?”
“随我回落阳谷。”他的脸上浮现某种厌倦的神气,像是极不甘愿似的,“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不去。”雀舌仍然不回头,极干脆地回绝。
“楚雀舌——”韩不及咬牙,一字一字地说,“你欠下的债,要逃到什么时候?”
“我欠的债?”雀舌蓦然回首,眉目间全是燃烧的怒气,“我欠了什么?韩大公子,你没有弄错吧?落阳谷八年,我忍受你、还有你那晚娘师父对我无穷无尽的羞辱,我早已受够了!你还要随你回去?回去做什么,继续让你们欺侮吗?”
“你——”韩不及感到心口一阵剧痛,身子如受重击,摇摇欲坠,汤九律就站在他身边,急忙扶住他。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汤九律皱眉,“雀舌,不许再任性!”
他很少直呼她的名字,想来是很生气了——雀舌只得让步,垂着头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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