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乍然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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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後,對這個世界倍感陌生的我,完全是按照與秋楓的指引向前走的。
不知道為什麼——莫非是獨自兩人共同生活了很久的緣故——我對與秋楓有一種很自然的信賴感,對他說的話做的事,一點也不覺得需要推敲懷疑,尤其在生活中,我理所當然地把一切事務交給他負責,下意識裏認為這樣最妥當不過。
嗯嗯,其實這種信任對我而言是相當不安全的,但是防著與秋楓的話,會很麻煩很累地吧,畢竟是朝夕相處的人。
因為怕麻煩,所以關於與秋楓的問題,我隨便過了下腦子,便再也不去想了,反正有他在,真的很方便啊。
不知道與秋楓到底帶了多少錢,趕路的這些日子裏,我倆住的都是中上級的客棧,不是很喧鬧,也不容易招眼,但住宿環境都挺乾淨的,飯也吃得不錯,雖說比與秋楓那讓我這個業餘美食家都依戀不已的廚藝差了個十萬八千里,可是有肉有菜不鹹不淡的,湊合著我也沒什麼意見就是。
一路走來,每到一地,與秋楓都會向我介紹當地的情況特點、風土人情、有名事物。他的見聞之多,知識之博,令我大為震驚,畢竟當時可沒有什麼傳媒機構,訊息可不是四通八達人盡皆知的,與秋楓知道這麼多,說明即使他不曾來過這些地方,至少也專門探查過相關資訊,並在收集資訊後作了詳細的分類整理,說起來才會這麼有條不紊,把那些事情用最精煉的語言清除明晰的表達出來。
為此,我感到慚愧得很。
一直以來,我都認為與秋楓是那種生來被人納在羽翼下保護,容貌美麗,專門用來伺候人的類似於偶人一樣的生命體,雖然在一定意義上有其特定的價值,但說到底也就是那麼回事兒。
的確,我犯的是“以貌取人”的錯誤,並從不認為自己的觀點需要改變。
在我聽到他一次次的講解之前。
隨著向前行進的時間越來越長,我接觸這個異世界也越來越多,對這個世界的瞭解也越來越深,在這個過程中,與秋楓幫了我很大的忙,他總是在我困惑的時候給我給合理的答案,總是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感受到我的需要並使我的需要得到滿足。他的幫助是無形的,在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幫我解決了那麼多麻煩,無論是生活中的還是來自我內心的;事後我無法找到他做過些什麼的痕跡,但事實上,我總能感覺到他是做過些什麼的,那種感覺很微妙,無法形容,但它真的存在。
我再也無法無視與秋楓,把他當個沒有生命的木偶,或者透明的隱形人,儘管他一直在朝這個方向努力並在此前做得很成功。
不再無視的表現是,我對與秋楓有了點感情。
這種感情吧,似乎不能明確歸類到任何一種感情中去,我想這大約只是人和人之間最基本的一種感覺,基本感覺中比較好的那種,而這種好的感覺,也不是在最近才產生的,應該是在我和與秋楓相處的那段不短的日子裏潛移默化,自然而然的有了感情——畢竟我可是個正常的人類,與秋楓在那段日子裏和我朝夕相處,為我洗衣做飯,照顧我的日常生活,我對他有感情也再正常不過,只是那時我一心練武,且對與秋楓多少有些成見,所以一直沒有察覺,最近那令我自我鄙視的成見消失掉了,我以一種新的目光看待與秋楓,當然是越看越覺得,除了他美得魅惑到詭異地步的容貌,他其他的地方我都看得挺順眼哩。
這一路我們走的不慢,卻也不急,最大的收穫是我加深了對這個世界的認識,感覺更加融入到這個世界中了。
◆◆◆
從下山時算起,我和與秋楓行了一個多月的路,終於再返江城。
入城前,我特意問過與秋楓我們到底有多少錢,也好讓我心裏有個底,結果他竟然這麼說:“小主子不必擔心,奴婢身上銀錢數目頗大,若小主子有大筆花費,只需到‘正通錢莊’將主子送予您的那只玉鐲示於掌櫃即可,只要在一千萬兩以內,都可在三天內拿到。”他又微笑著補充了一句:“‘正通錢莊’是我詠鳳國最大的錢莊,一般城鎮都有店舖。”
“對了,還有一事,奴婢想該是稟告小主子的時候了。”繼續按照我前些日子的要求保持微笑,並笑得越來越有人情味兒的與秋楓續道:“這只‘烏氏古鐲’曾是主子的貼身之物,也是主子的象徵和代表身份的信物,同時鐲子上面的圖案還是‘烏莫商號’的標誌,鐲子本身則是商號的發令符。小主子擁有了這只鐲子,便等於擁有了五國之內最大的商號‘烏莫商號’,等於告訴世人,小主子,是主子的傳人。”
我聽了,大吃一驚。
不能怪我驚啊,我在日本時雖然也過了一段資產階級的腐化生活,可自出生以來算起,我還是苦日子和平民生活過得多啊,突然讓我知道,自己成了有錢人,擱誰誰心臟也得跳得急一會兒。
瞟了眼左腕上呈現奇怪的青黑色,還刻有一圈暗淡不明的深色古老圖案的鐲子,記得老莫在送我這東西時說,我對他意義非凡,所以他將這個對他同樣重要的鐲子及這個鐲子所代表的一切都送給我,從此他的人生便再無遺憾,讓我務必接受它,隨身佩戴它,我想了想,既然老莫這麼誠懇,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我也沒什麼特別需要拒絕的理由,於是乾脆答應了他,卻萬萬沒想到這鐲子作用這麼大。
一直以為它只是老莫的一個精神寄託,哪想過它具有如此非同小可的現實意義。
我暈乎乎的想了一會兒,利害關係沒有想得很明白,不是由於我笨啦,而是說算賬很麻煩的,總之貌似目前我的財產滿多的,且我明明還是個連自己倒底是什麼身份都沒搞清楚的人,卻好像一下子變得很牛很了不起很偉大起來,讓我有點莫名其妙。
索性不再想這些。
銀子也好,特權也好,等要用的時候再操心吧,以後把鐲子看好一點就是了。
進了江城,我立刻有一種揚眉吐氣之感。
沒錯,我就個大俗人,想想當初作為一個小廝,一個平凡到有些醜的矮個子小孩,我隨著一群仰著下巴看人個個披著高貴外衣的少爺小姐們進城,活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野人,要有多憋屈就有多憋屈,要有多窩囊就有多窩囊,那些什麼隱忍為上的鬼道理,說到底不過是我自我安慰的說法罷了;如今呢,我穿著樸素但做工精緻的長袍,身材修長,光身高就“高人一等”,容貌好,氣質佳,武功高,又富有,身邊還跟著一個超級大魔物的絕世美男子一口一個“奴婢”的自稱著,侍候我侍候得無微不至,讓我深感自己比彤曉微等人強上百倍,自我膨脹意識空前強烈。
打住,打住!楚藍瀟,別忘了你自己姓什麼!嗯哼,由儉入奢易,楚藍瀟你可要警惕著點以防踏入資產階級陷阱啊啊啊!
我止住滿腦子的胡思亂想,自嘲一笑。
我是個平凡的人,充其量,算個有點性格的平凡人,很多人都認為我非常超脫非常瀟灑,其實不儘然,我有不少在一般人身上很常見的毛病,例如虛榮心什麼的,剛才那番想法就是個很好的證明。
這樣也不錯,能屈能伸,適應環境,在遇到自己容忍範圍以外的事情時絕不妥協,為了心目中重要的東西能付出一切,雖然平凡,雖然有缺點,但我是個有擔當負責任的人,是個有毅力不屈服的人,是個有執著心的人,無論完人的標準是什麼,我就是我,這樣的我不完美,但我喜歡我自己,在我眼裏,我就是最好的。
◆◆◆
我到江城來的目的很明確,但也不能直闖彤曉莊園啊,那麼做的人不是有本事,而是缺心眼兒。
根據我對古代社會的認識,想瞭解消息,最安全便捷的方式,是到酒樓等休閒娛樂場所去。
若想聽的是吹得天花亂墜的不實傳聞,可以去平民聚集的小茶坊,或者去具有時代特點的“勞動人民文化宮”——酒館賭肆之類的地方,但若想聽到多少有個四五分可信度的消息,最好還是去本地的高級大酒店——“某某樓”上坐會兒。

反正按與秋楓的說法我錢挺多不用省,老子乾脆豪闊闊地邁著大方步直奔江城最大的腐敗基地——曉江月。
“曉江月”集茶樓酒樓於一身,經營範圍很廣,檔次很高,價格不菲,最低消費都是普通老百姓一年的辛苦所得所不能達到的銀子數。
以上,是我從前當小廝時無意中聽其他同僚們說的。
不就是富人集中營麼,誰怕誰啊,在日本我可沒少去過這種地方,裝派兒擺譜那可是輕而易舉的活兒。
我微抬下頷,挺直背脊,傲然而不失矜貴的跨入“曉江月”的門檻。
小二之一立刻迎上來,笑得熱情卻不諂媚,一看就是經過具有時代水準局限性的當時的高級接待人員的專業訓練,聲音洪亮的問道:“這位公子,不知您需要什麼?”
我戴著斗笠,臉前垂著厚厚的白紗,視力卻毫不受影響,分明看到小二眼中努力隱藏著的好奇,又瞥了一眼安靜地跟在我身後的與秋楓,適當的沉默了一會兒製造了下氣氛,才淡淡道:“準備一張靠窗的桌子,通風要好。”
有身份的人,說話都簡潔有力,這是個規律。
我呢,我挺怪,腦子裏明明轉著無數想法,也不是個內向的人,可話就是少,一天開不了幾回口,一次蹦不出幾個字,不熟悉我的人都以為我特深沉呢,稍微熟一點的,認為我粗獷而冷漠,外熱內冷型,都是因為我話少簡練讓他們產生了錯覺,其實個我是個內熱的人,呵呵。
小二聽了我的吩咐,卻愣住了,半天沒動靜。
我皺眉。繼而想到皺眉他也看不見,況且我這輩子別想靠這張臉威懾誰了,所以放鬆了眉毛,思索是什麼把小二鎮住了。
兩秒鐘後,我懊惱的找到了罪魁禍首——我的聲音。
有人相貌美,身材好,聲音一般;有人有副好嗓子,面貌卻平凡,自古以來,好聽得讓人震撼的聲音和絕世的美貌並存的例子有是有,但非常至少。
我就是那極少中的一個。
我的聲音,不是櫻絕色的甜膩嫵媚,不是與秋楓的沙啞柔媚,也不是青芝的柔潤清雅,我的聲音特點和容貌風格一致,都是那種縹縹緲緲的味道,而聲音比之聖潔悲憫的絕世容顏,又多了幾分清冷淡然,就像一陣看不清摸不著的冷霧拂過心底,讓人打心眼兒裏生出一股涼意,然那涼意涼而不冷,雖淡淡涼涼很有幾分距離感,卻也讓人心裏很是受用,聽了先是一呆,覺得很不真實,而後便不由怔然癡癡,把那不似天籟卻猶勝天籟的聲音牢牢刻進心裏,油然產生一種追尋沉迷的願望,想要將這無形的東西抓住……
我將自己一直沒注意的聲音回味了一下,越想越覺得就是這個味兒,就是這麼回事兒,不會錯的,其讓我頭皮發麻的程度毫不亞於我的臉!只是,為什麼之前我一直沒有注意到啊啊啊。
憤憤地朝與秋楓示意,他再朝小二示意,小二才恍恍惚惚的回過神來,愣頭愣腦的說了倆字:“您請……”一點精氣神兒都沒有,跟剛才比服務品質差遠了。
哼,老子大人大量,念在你初犯,這回就不與你計較了。
在精神恍惚眼神渙散耳朵伸得倍兒長的小二的引領下,我和與秋楓上了二樓,來到一處靠窗的位子坐下。這位置我頗為滿意,一邊臨著大廳開闊處,一邊挨著包廂,憑我本身具有的敏銳得可怕的聽力,不用使內功都能把方圓一百米以內的談話聽得清清楚楚。
坐下後與秋楓來點菜,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到過這麼多地方,反正哪城哪鎮的哪個酒樓有啥招牌菜,小樣兒都如數家珍,一坐下就說菜名說得倍兒熟,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天天來吃的常客呢,居然連栗子魚多蒸半刻鐘的要求都說得那麼地道順嘴,讓我不服都不行!與秋楓啊,生在這裏真是埋沒你了,擱現代,就不憑你那小臉兒小姿色,你也完全有實力當個美食家,美食評論人什麼的,再不濟編幾本高級食譜也夠你賺得了。
點完菜,與秋楓很上道很闊氣的打賞了小二,可恨這小二拿了銀子也沒精神起來,下樓報菜之前還在樓梯口扭過頭看了我一眼,那叫一個呆!靠,看什麼看,就不信你有透視眼能透過如此厚的白紗看見我的臉!哼哼,也不是是個人都有我這樣的眼力的,哼哼哼哼,這就是差距。
菜上來了,很好吃,這個評價當然是建立在和別的小飯館相比較的基礎上的,我平時吃飯都不敢回憶與秋楓的手藝,怕受刺激,得個厭食症什麼的,忒不值。
別看我身子骨單薄,瘦瘦的樣子,其實我相當的能吃啊,六盤子菜,四葷兩素,加上一碗米飯兩碗麵條三碟點心,半個小時裏被掃蕩一光,其中十分之八進了我的肚皮,與秋楓唯一進肚的比我多的,是據說蠻好喝的雪山貢茶。
吃完飯,喝完茶,我啥也沒聽到,正覺得納悶怎麼今天這樓這麼冷清,卻看見陸陸續續有人進來,沒一會兒兩層樓就有七成滿了,讓我恨不得解。
這時與秋楓的笠帽斜了斜,他好像在抬頭望天……
啊,想起來了,看天色,現在大約是下午四點左右,就算古人吃飯早,我剛來那會兒也不是吃飯的點兒。
嗯,瞧這人流量,待會兒肯定得有人請我和與秋楓讓位子了,顯然我倆吃完了嘛。可就這麼無功而返?除了打發了一頓飯?靠,不值,不值啊。
不管,老子還就這麼賴這位子上不走了,誰要來催,老子就跟他犯橫,蠻不講理地先把他揍一頓再說,然後老子也就出名了,一出名,是不是跟江城上流社會距離近點兒?
我呸,這是什麼混蛋邏輯。
我正作高深狀發著呆,忽然想到憑咱這身體的這氣質,不用我裝,都是凜然不可侵犯的高潔神聖樣兒,估計沒人會來攆,得得,便宜你們欣賞膜拜老子的身影吧,不過要敢來打擾我,後果可自己負責啊。
枯坐了一陣,酒樓裏已經坐了九成滿,沒半個人來趕我,我自己卻不耐煩了。
算了,今天先回去,大不了今兒晚上來個夜探彤曉莊園,回去跟百事通與秋楓商量商量再說吧。
我站起來,邁著看起來輕生生飄逸逸其實特堅定實在的步伐,朝樓梯走去,後面與秋楓特有默契的跟著。
走到樓梯口,剛下了兩級臺階,突然和正上樓的人撞了一下。
看吧,這就是樓梯不夠寬惹的麻煩,修個寬樓梯能用多少錢啊,怎麼大酒樓都是窄樓梯?
我心裏嘮叨了一句,很不經意的瞟了一眼被我撞倒的人。
剛才感覺那位好像被力的相互作用撞得往後打了個趔趄,真是的,怎麼這麼弱啊。
可我沒想到,就這麼一動眼珠子,竟讓我給看呆了。
在我斜前方被我撞到的,是個少年,嬌小的個子,頭頂剛到我下巴,我後退了兩步才能看清他的臉。
原本有點橢圓的蛋型臉已經瘦得不成樣子,臉頰上原先鼓鼓的好可愛的軟肉陷了下去,下巴尖尖的倒是更秀氣了,可秀氣得很病態,蒼白的肌膚,嘴唇紅得不正常,先是抹過胭脂一般;曾經晶亮的圓圓大眼毫無神采,黯黑黯黑的,眸子裏一片空洞,並不是瞎了,卻比瞎了看起來更讓人糝得慌。
整張臉,猛地看很清秀漂亮,稍一觀察就會覺得像個沒有生命的木偶娃娃,比我剛見到與秋楓時與秋楓的模樣更糟糕。
目光下移,瘦得看不出幾兩肉的身子上,穿著很華麗的層層深衣,能看見的每一件衣服都是或深或淺的藍色,襯得那小小的臉兒愈加白得透明,憔悴得令人心酸。
我楚藍瀟堂堂七尺男兒,看到這副情景,差一點流下淚來。
站在我面前這個好像風一颳就會被吹走的孱弱少年,不是別人,正是我心心念念要守護好的,我早認定了的,我的情人,染兒——染漸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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