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身世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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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小屋稱得上是家徒四壁了。
並不算太過窄小卻十分空曠的房間,坐北朝南,東側牆邊是一張木床,房間正中擺著一張圓桌一把椅子,灰綠色的漆已有些剝落了,西側牆邊一溜擺開四個大櫃,卻似是新的一般。
房間雖然實在簡陋,卻非常乾淨,僅有的幾樣家什也碼放得很是整齊,圓桌上甚至有一盞茶壺,五個配套的茶杯,具是純粹的青綠色,半點花紋也無。
若非親眼所見,簡直難以想像,像敏岸之這般風華俊逸的人物,會住在這樣的地方。
可這樣的地方,他似乎還住得很是舒適,很是愜意。
這般簡陋的小屋,卻也因為住著敏岸之這樣的人物,竟沒有絲毫寒酸之氣。
誰說人不能影響環境?敏岸之,不僅能影響環境,更能改變環境。
我毫不遮掩的打量著眼前這個神秘的男人,他正隨意地坐在床上,一條修長的腿搭在床邊,另一條腿自在地曲起,簡單的動作中充滿了不容忽略的力量感和濃濃的男性魅力。
真羡慕啊,這樣的身體,力與美的完美結合。
“你似乎一點也不好奇。”敏岸之與我對視了一會兒,同樣毫不掩飾地打量著我,突然低笑一聲。
“嗯?好奇?是對方才那句話麼?”我問道,卻是肯定的語氣。
略略彎唇,我聳了聳肩:“沒什麼好好奇的,前輩的話中不是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麼,我是‘紫荊仙子’的孩子,十五年來我們母子卻未曾相見。近日,前輩先我母親一步見到了我——前輩大約與我母親是有什麼淵源的,而‘紫荊仙子’應該是我母親的稱號吧。”
“你的語氣,倒是好生的事不關己。”敏岸之聽完,面色一變,冷笑道:“是因為已經自以為知道得足夠多,盡在掌握呢,還是初生牛犢不畏虎的所謂勇敢?”
我並不為他的臉色驚慌,望了一眼身姿筆挺的站在門邊的宛容慕——既然一進門這位就擺明了不想落座,我便順理成章的占了唯一的一把椅子,好與敏岸之平視。
把目光調回正前方,我坦然道:“既不是盡在掌握的自信,也不是無知而無畏,我只是不甚關心而已。”想了想,在這個人面前,還是坦誠相對比較好,何況我對他也頗有好感。
他似乎是知道我這個身體——目前也就是我,身世之謎的人。
我有預感,與這個人的相見,將是我在這世上的人生的轉捩點。
解開困惑了我三年的身世之謎的關鍵,就是這個人。
於是續道:“並非事不關己,只是我很難不有旁觀者的感覺。不瞞前輩,三年前,我從流雲鎮附近的小山上醒來時,已被打得渾身是傷,還好沒有損及內臟,終究活了下來,卻失去了過去的記憶。休養了一個夏天,我下山來到流雲鎮,遇到了彤曉世家三女彤曉微,當時懵懂,只求一份工作一口飯吃,在這世上生存下去,便跟隨彤曉微等幾個世家子弟離開流雲鎮,到了江城,在彤曉世家做一名普通的小廝。”說到這兒,我頓了頓,自嘲一笑,“我原以為可平淡度日,沒想到在我身邊卻發生了許多……那時認為是‘巧合’、‘緣分’,前些日子回思一番,恐怕是場專為我設的套子,而究其原因,恐怕脫不了當初我在流雲鎮從彤曉微等人處聽到的一個名字——鳳惜天詠。”
話音剛落,空氣中竟似發出“啪”的一聲,什麼東西斷裂的聲音。
我清楚地看見,那個極度敏感的名字出現的一瞬間,敏岸之瞳孔猛然一縮,眼眸深處迸出一絲幾不可查的恨意。
垂眸,我習慣性的淡笑,說不清心裏是什麼滋味。
待氣氛稍稍緩和,我接著敍述:“本來,我一直按照彤曉等人設計的劇本度日,直到一個我與他們撕破臉的關鍵時刻,老莫出現了——我至今仍不知道老莫的名字,對他的事,除了他是烏莫商號的主人,其他也一概不知。
我不清楚老莫對我的身份瞭解多少,也不清楚他的目的。他將我帶出彤曉莊園後,疏通了我丹田中的烈氣,並教我修習了陽剛陰柔兩種內功,以及一些外家招式。如此過去兩年,老莫便允我出山,唯一的要求,是讓我將一個名叫與秋楓的男子作為隨從帶在身邊。
我重回江城,從彤曉莊園救出了兩年間在這世上唯二的牽掛,我心中的朋友和情人,一行四人前往桐城。我本打算在桐城定居,從此過平靜的生活,卻在半途遇到宛容十七,為了幫助我的……那時候的情人尋找他的姐姐,答應去羽華城見宛容慕……”
我淡淡的,語氣平板的敍述著重生三年以來發生的一切,心裏,有點空蕩蕩的。
僅僅是這麼淡淡的敍述,努力不去回憶曾有過的那些或憤怒或甜蜜的感情,依然,難以抑制從心底泛上的自嘲。
失望,對自己的失望;嘲笑,對自己的嘲笑。
永遠不要去怨恨誰,因為之所以會產生怨恨的情緒,一定是因為自己的在乎。誰讓自己在乎呢?所以與其怨恨別人,不如怨恨自己。
若不想怨恨自己,就不要再把過去發生的那些,放在心上。

我調整了一下心情,抬眸,平靜的微笑:“前輩聽完這幾年在我身上發生的事,也許已經不難理解了吧,我的旁觀。”
如果不旁觀,如果繼續身陷其中,那麼……我會像之前一樣愚蠢,淪為一個徹底的被欺騙和被隱瞞者。
“哦……”敏岸之面無表情的聽完,忽然很有趣似的笑了:“心灰意冷了麼?”語調玩味,竟有些期待一般。
“呵。”心灰意冷?我抑不住地有了想要大笑的衝動,眼神炯炯的直視著敏岸之,朗聲笑道:“前輩未免太小瞧我了。為沒有必要在意的東西心灰意冷?我可沒聽過這麼個道理。”
“虛假的東西,不懷好意的東西,丟掉就是了,那些東西又有什麼資格,有什麼力量讓我心灰意冷?”
敏岸之一怔。
“能讓人心灰意冷的,應是人生最重要的事物,最值得珍惜的事物,有了損傷,甚至失去。這是我能想到的,令人‘心灰意冷’的,唯一理由。”我抿了抿唇,眼睛無意識的盯著自己藍色的衣擺。
卻忍不住低聲喃道:“可是,最值得自己珍惜的東西,如果因為他而心灰意冷的話,是不是……是不是也是一種傷害呢?對對方的傷害……最重要的人,看待自己想必也是十分重要的,如果他知道我因為他而一蹶不振,心灰意冷,那麼他一定會難過的吧。怎麼可以因為自己的任性,而讓他難過呢……”喃喃的低語,到後來,我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
是說給自己吧,自從明瞭自己真實的心意以後,自從我沉睡的靈魂完整的醒來以後,自從我漸漸恢復成過去的那個自己以後,就覺得,其實,哪裡……已經變了。
有些事,我沒有辦法當作沒發生過。
所以,儘管我知道現在的自己已經無限接近許多年前,悲劇發生之前最真實的“楚藍瀟”,卻沒有辦法像那個時候的楚藍瀟一樣,張狂瀟灑,隨性不羈。
傷痛的痕跡,烙在心底,永遠不可能磨滅。
我只能一遍遍的催眠自己,為了他,為了他……我必須忘卻。即便不能忘卻,也一定要振作。
他最大的希望,不就是我能夠快樂、幸福的生活麼?
“是麼?心灰意懶……不僅是對自己的懲罰,更是對最重要的那個人的……傷害?”
敏岸之略帶茫然的聲音喚回我的神智,我看向他。
此刻的他,竟像個困惑迷茫的孩子。
我終於明白宛容慕口中的“性情古怪”是什麼意思了。時而淡定,時而憤憤,時而嘲諷,時而……又這般迷茫。
敏岸之,也許是太過強大無所畏懼的緣故麼?還是本性如此——這樣的隨性,這樣無所顧忌的隨性。
這才是,確確實實的真性情吧。
我所嚮往的,我潛意識裏一直在追求的,真性情。
這一刻,我真正的尊敬,並且由衷的喜愛起面前的這個無比真實的活著的男人。
“是的,懲罰是相互的,傷害,也是同時刺向兩邊的雙刃劍。”我堅定地說道。
幽黑的雙瞳定定地看著我,眼瞼全睜,無比認真。
整整一炷香的時間。那弧度驕傲的薄唇,彎起一個悵然的笑。
不再炯亮逼人卻依然有神的眼睛裏,恨意全消,厭惡不再,喜愛也沒了蹤影。
清清楚楚的,只留下欣賞。
“你不像她,也不像他。——你,只是你自己。”
勁瘦修長的身軀從床上輕盈的躍起,隨意踏了幾步,停在那幾個櫃子前,背對著我,驕傲的頭微揚,負手而立。
低沉的聲音含著濃濃的悵然:“你雖是個獨立的個體,可同時也是他們的孩子……倘若她知道你還在世,一定十分歡喜。不過……”語調一變,悵然被殺意和冷厲替代:“在見她之前,你必須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足夠對抗那狗屁預言帶來的所有攻擊和傷害的力量!否則,她想必也歡喜不了一時三刻。”
他猛地轉過身來,淩厲地看著我:“你能保證麼?不讓她因為你再受到傷害?雖然十五年來你從未見過她,可她是你的母親,給了你生命的人!你必須愛護她、保護她!你……能做到麼?”
那眸子裏的異乎尋常的執著和堅定,以及難以忽略的癡狂,令我的心一動,不由自主地,鄭重的點頭。
能夠被這樣的男人執著守護的女子,給了我這個身體生命的,“我”的母親……我願意,真心願意去愛護她、保護她。
親情,本是這世上最原始最美好的感情,上輩子我無緣體會,但願老天這次,願意給我一個機會。
就算它不給,我也會自己爭取!
“前輩,請告訴我,我的母親,是誰?”
“你的母親……子矜。子矜,鳳惜子矜,鳴鳳皇族鳳惜氏百年來唯一的公主,封號天佑,又稱紫荊公主,我的……紫荊仙子……”毫無焦點的,癡癡的眼神,唇畔是溫柔眷戀而又隱含心傷的複雜笑容。
薄唇抿了抿,不甘卻無奈,下一句話說得咬牙切齒。
“你的父親,五國之內,三大家族之一,鳴鳳第一氏族的繼承人,今上……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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