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眷戀一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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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習武而言,少主的筋骨並非上乘,若想有所成,還需加倍努力。”三長老冷漠的聲音還依稀回蕩在我耳邊,我咬緊牙,保持著蹲馬步的姿勢——已經整整半天過去了,早上天未亮就吃罷了飯,過來接受三長老的教習,三長老下了那個評語後便讓我在這兒蹲馬步,直到他認為訓練強度足夠為止。
現在正是烈日當空,吃午飯的時候,三長老怎麼還沒出現?
六歲的我,一邊咬牙堅持,一邊苦苦期盼三長老那高大健壯的身影步入眼簾。
我始終沒有等到三長老,見著的,卻是宛容縈那個小惡魔。
宛容縈大我兩歲,是我母親和她心上人的孩子。就在宛容縈出生後的第二天,母親的心上人被宗親長老們殺死,宛容縈也被帶走,用來要脅母親同意與父親的結合。
母親生下我,當上家主後,立刻把宛容縈接回身邊撫養,對他溺愛有加。宛容縈的驕縱在族裏是出了名的,連年幼的我也吃過幾次他的暗虧。
不過我從不把他放在心上。
這一次,我也打定主意,無論他說什麼我都當沒聽見,越回應他只會讓他越興奮罷了。
“嘿嘿,你知道我今兒早聽見什麼了嗎?”外表看來不比我大多少的宛容縈臉上掛著充滿惡意的笑容,繞著我悠閒的轉圈子,道:“原來堂堂的所謂宛容氏繼承人,其實是個庸才啊……什麼叫筋骨並非上乘,哼,那不過是三叔叔委婉的說法,你宛容慕根本是個沒天分的笨蛋!習武沒天分,再刻苦有個屁用!”他惡狠狠地說完,接著又很是得意地揚起頭,斜眼看我:“你知道三叔叔是怎麼說我的嗎?‘資質上等,佐以不懈練習,大功必成’!三叔叔可是很公平的人,這點你不能否認吧?”
我聽著這些,說沒感覺,是騙人的。
我有點悶悶不樂。
但這不樂,回去跟清叨念就好,倒沒必要用來滿足宛容縈。
再抬頭看眼天色,雖然三長老本人沒出現,但宛容縈敢來打擾我練功,必定是在三長老的默許下——紅派的三長老四長老固然嬌寵宛容縈,卻不會讓他壞了規矩。
既然三長老默許宛容縈的打擾,那麼,顯然已經到了他眼裏訓練強度足夠的時候。
我緩緩運力,下壓雙腿,再慢慢直起身子,兩腳併攏,雙臂自然下垂。收功。
腳下有些虛軟,我強自忍耐,繞過宛容縈向外走去。練功的院子離我住的地方不遠,雖然渾身痠痛,可只要撐個半刻鐘回到清身邊,便可安心放鬆。
不料宛容縈一把拽住我,我一時不防,身子踉蹌了下,果然聽到宛容縈的嘲笑:“哼,咱們宛容家的孩子,從三歲時就開始習武,你如今基本功也練了兩三年,下盤怎的如此不穩?不要以為自己是所謂的繼承人,就可以肆意偷懶。”
我看都不看他,掙開那隻白白的泛著桂花香氣的手,輪流轉了轉腳踝。
經過這麼一緩,我那習慣了長時間練習的腿腳也恢復的差不多了,遂施展輕功,疾步回行。
經過我住所前那一片荷花池時,我停下腳步,看了看池中盛開的粉荷,荷香撲鼻……清素來愛花,摘一朵荷花回去插在瓶中,那情致似乎不錯。
思至此,我腳步輕點,躍到水邊,彎下身子正準備摘下離的最近的那朵荷花,頭頂倏然出現一片陰影。
抬首,是宛容縈背光的臉。
他今日怎的如此纏人?我有些不耐,正欲轉頭,背後卻被狠狠推了一下,那力道非比尋常,竟是用了內力的。
我雖也有修習內功,畢竟時日尚短,經不住已經修習了兩年內功的宛容縈這奮力一推,甚至來不及有所反應,便逕直栽入池中。
我還未學泅水……
掙扎半晌,失去意識前,我腦中只閃過了清溫柔微笑的臉龐,那一刻最是清楚地意識到,原來我在這塵世唯一的留戀,就只有清一人而已。
憎恨著我的父母,對我尊貴正統卻也尷尬的出身愛恨交加,索性冷漠待我的兩派宗親長老,與我接觸時總是小心翼翼的宛容氏子弟,畏懼我從來都遠遠避開我的同齡孩童少年,永遠驕縱惡意的宛容縈……
在我眼裏,都是沒有意義的存在。
清……我死了的話,也只有你會單純傷心難過吧。
清……
隱約聽到自己乾澀沙啞的聲音時,我的頭腦依舊混沌,卻直覺地努力睜開雙眼。
起先視線模糊,只看到那一片暈黃燭光下,床邊最熟悉不過的身影。
“阿雪,阿雪,你可醒了?”清焦急中透出無比欣喜的聲音令我心中一暖,忍不住輕扯嘴角,露出一抹清淺笑容。
真好,我還沒死,這樣清就不會傷心難過了。我還可以繼續保護他,將來長大了,盡我全力,好好照顧他,對他好。
“阿雪,你可知道,清都要被你嚇死了……”清纖細的手指細細撫過我的臉龐,動作甚是疼惜,大半個身子倚在床上,輕柔地把我抱在懷裏,緊緊摟住。
他摟得雖緊,手勁卻輕,生怕勒著我似的。也只有他,把我當作個瓷娃娃一般,怕我凍著餓著,怕我累怕我痛。
“阿雪,我的好阿雪,以後不要再離池邊那麼近……你怎麼會跌下池子的?練完功還不立刻回來用飯。”
清的話讓我的思緒清楚起來,將方才的柔軟心情藏入心底,我抿了抿嘴,看向清,發現他的臉色紅暈,竟有幾分病態。
我心裏一緊,問道:“我是怎麼被救上來的?”
清摸了摸我的頭髮,欣慰一笑:“萬幸我久等你不歸,跑到院外張望,聽得那池子裏有響動,便走近一看……雖說你當時幾乎整個沒進水裏……”言及此,仿佛又想起方才的可怕場景,清身子一抖,復又抱緊我。
“可我又怎會認不出我的阿雪,當即下水把你抱了上來,那時你面色青白,幾無呼吸,可真真要嚇死我……我迫你吐出胸中積水,抱你回屋,又命人通知家主,便在這兒守著你,我的好阿雪,你總算平安了。”低低敍說著,清語帶哽咽。
我伸長手臂,探了探清的額頭,頗有些燙熱,不由皺眉:“你身子不好,容易傷風發熱,咱們住所附近好手眾多,你只需大聲呼叫,自有人來救我,何必自己犯險?我記得你的水性也不過三腳貓。”
清如往常般微笑,輕歎:“阿雪畢竟還小,怎能瞭解我的心情。阿雪若有個三長兩短,我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思?”
我不語。
我從不懷疑自己對清的重要性,正如我從不懷疑他對我的關愛之真摯。
我握住清的手。我的手還太小,但五指張開,指尖已可**清手指的縫隙。
我的手會變大,我的人會長大,總有一天,我能包裹住清的手,將清護在我的羽翼下。
門口有吵鬧聲傳來,我直起身子,清有些不捨的放開我,站到床邊。
進來的人,是我的母親和四位長老,還有被母親護在懷裏攬著的宛容縈。人不多,宛容氏五位最顯貴的人到了個齊。
我的屋子何曾這樣熱鬧過。
◆◆◆
我不動聲色,面無表情地注視他們。於情於理,我本應給作為家主的母親請安,可記憶中第一次喚她母親給她請安,就被她明白拒絕,厭惡不加掩飾地說,日後若無十分必要,不用稱呼本主。
當日我的父親和四大長老也都在場的。所以我如今不開口,也不算失禮。
“大長老二長老,你們還有什麼說的?宛容慕一點兒事兒也沒有。”母親看了眼我,冷冷說道。
“大長老二長老,縈少爺也是無心之過,既然少主無礙,就別再追究了罷。”四長老語氣和緩,有勸說之意。
大長老面色高深地瞇了瞇眼,悠悠道:“暗處執勤的宛容們清楚瞧見,是宛容縈故意把少主推下水去的,還用了內力。”
“謀害少主的罪名,就算是宛容縈,也不能輕易饒恕。”二長老語氣淡而堅定。他是主刑罰的長老。
母親冷笑一聲,環住宛容縈的肩頭:“縈兒年幼,無非玩耍心重了些,怎麼就謀害宛容慕了?他這個年紀,懂得什麼是謀害麼。你們不要自己習慣了謀害別人,就把個孩子也想的如你們自己一般。”
“家主言重了。”大長老臉色一沉,二長老淡定依舊。
“言重?言不言重,你們自然清楚。如今宛容慕好好的,倒是我的縈兒,被你們嚇得不輕。”母親對命人殺死她的情人的藍派長老,一向充滿仇視。
我瞥了眼宛容縈,他也正在看我,撞上我的目光,立刻撇過頭去。我倒看不出他有被嚇到的樣子,只是看我的眼神裏有些一眼看不懂的東西。
“族裏有族裏的規矩,即使是家主,也不能肆意袒護。”大長老斷然道。
事關宛容縈,母親絕不好相與:“當年你們已經害了我的英郎,若不是縈兒,我早就隨英郎而去。如今你們主意打到縈兒身上,莫非是有了宛容慕,便想讓我早點死了乾淨麼?怕也沒那麼容易……族裏不是規矩多麼,我倒想知道,有意謀害家主,論規矩怎麼辦。”
母親這話說的重了,而且毫無道理可言。當真是被寵大的沒什麼城府的小姐,經歷過生死之痛也沒讓她成長。宛容縈若想在家族裏占一席之地,靠著母親絕非長久之計。
我習慣性地分析眼前情勢,突然想起清還燒著!都是這群人來得突然,我又不得不全神應對,一時間竟然忽略了清的燒熱……他體虛,絕對經不起久熱。
我雖不願**他們的對話,然而不得不開口:“可否請家主召醫者過來?”
母親還沒等到大長老二長老的回話,驀然被寡言的我插進這麼一句,可能覺得我故意與她作對,臉色更冷了幾分:“我看你好得很,臉色也很紅潤,根本沒事。宛容慕,不要以為有兩個藍派長老在,你就長臉起來,他們也不會如何向著你。”
“少主落水受寒,早應召醫者來看。”大長老待母親話聲剛落,立刻道。
“不許!你們還當不當我是個家主?我這個家主還在,召不召醫者的事,輪不著兩位長老決定。哼,天氣炎熱,荷花池水清涼溢香,宛容慕洗這一遭,不是應當通體舒泰清爽的麼?何苦勞煩醫者跑來跑去。”
我本以為會在宛容縈眼裏出現的幸災樂禍被母親明顯表露出來。
我從有記憶起就習慣了母親的態度,並不以為意,可從清救我受涼到現在,看天色也有半日了,我不能不心焦。已是傍晚時分,夏日涼風不斷吹進屋來,清只著單衣……也不知道救我上來後他有沒有將濕衣換下。
“就算少主並無大礙,宛容縈也應略作懲處。”二長老仍在堅持。
我看他們兩撥人僵持不下,無非是糾纏在要不要懲罰宛容縈的問題上。終究還是紅藍兩派的爭鬥,無處不在的爭鬥。
沒有人在乎我的身體,沒有人在乎我是怎麼獲救的,更沒有人在乎,救我的那個人是誰,又是否不適。
或許,這些他們都已通過暗處執勤的宛容知曉,一切盡在掌握,只是爭執著他們在乎的東西——這一刻我忽然很想問問,我落水之時,那些暗處宛容為何不救?他們忠誠的究竟是誰?
無論此時他們忠誠的是誰,將來,我必要他們忠誠於我!
我腦中數個念頭翻覆,只要我一時死不了,沒有人會在意一個六歲孩子的話,可等他們爭出結果,又要到何年何月?我若偏幫一方,必會引得另一方更加激烈的對抗。

總有一天,我要消除什麼紅藍之分,真是毫無意義的爭鬥!
我正在暗自煩躁,卻見母親氣哼哼的不言語。這次的確是宛容縈做事過分,母親理虧,除了拿家主身份威脅,她也說不出什麼。略顯陰鷙的雙眼瞥到一直安靜站在床邊的清,突然一揮手,掌風掃過清柔弱清瘦的身子,將清掀翻在地。
“我們在此談話,誰許你個奴才旁聽了?到底是派到宛容慕身邊伺候的,如此不知禮。”
我瞠大雙目,眼睜睜看著清倒在地上,發出了一聲極為壓抑的低吟,昏黃的燭光映照下,白皙的額角撞到床柱,鮮紅的血液滴滴滲出,滑過清蒼白中透著紅暈的消瘦臉頰,最終流進我的心裏,扎痛了它。
我不止一次在練功時傷人見血,自己身上出血的次數也不可計,每每看到清心疼的眼神總不大在意,今日方知那是何等的痛。
我躍下床到清身邊扶他靠床坐起,撕去一截衣擺,捂住他流血的額角。
“大長老,立即召醫者過來。”我難以抑制自己的心疼,看著清,清卻微微揚起嘴角,面色極差,眼神卻溫暖柔和依然。
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先來安慰我。
“這件事……”大長老語氣裏有幾分對我這般在意的不贊同,我的耐心已到極限,轉頭看向這位年紀最長的藍派長老:“別忘了我的身份,我是在命令你而不是徵求意見,宛容蘊。”
大長老聞言一怔,面色複雜,很快一頷首,輕輕應是。
屋內並無奴僕,大長老親自推門出去喚人。
“宛容慕,你眼裏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家主了?不過為了一個奴才,就敢公然與我作對,你……”
那個女人,竟敢還在一旁叫囂。
“宛容媚。”我的眼中一片冰冷,這個女人甚至失去了被我認為是母親的資格。儘管父親母親在我眼裏從來也不算什麼,但從今以後,她就只是宛容氏宛容媚了。
“你應該很清楚,在宛容,家主絕非絕對權力者的代名詞。我不願與你為敵,你最好也別挑戰我的耐力……相信我,那對你沒什麼好處。”
“你要知道,宛容縈是絕不可能成為家主或紅派長老的,若你仍肆意妄為,得罪藍派,招惹我和我身邊的人,無論將來繼承家主的是我還是純種藍派,他的未來,都不會有好日子過。你要想清楚。”
宛容媚好似第一天認識我,聽著我說這些,一臉不可思議,眼中有微微的驚慌閃過。
“往你的腦子裏放點理智吧。”我說完,不再理會她的表情反應,專心打量清的傷勢,等待醫者。
也許真的到了該讓他們知道的時候了——我宛容慕,並不是只懂得忍耐與沉默,過去我只是不在乎。不在乎,並不代表我沒有防護和反擊的能力。
我或許武學上天分不大,骨子裏流的,畢竟是古老的宛容氏最純正尊貴的血液呵。
◆◆◆
我的日子,在六歲以後,十歲之前,過得是頗悠閒的。沒有不相干的人做些無聊的事,每日與清溫馨為伴,我的心情很愜意。
我從不以辛勤練功為苦,那些琴棋書畫,書本知識,更是簡單易學。乃至於家主繼承人的專門訓練,在我看來,也是很輕鬆的。
無論做什麼,都要紮紮實實來,不驕不躁走好每一步,這樣根基才穩,才牢靠。
這是我很小時就懂的道理。
到我十歲,我已擁有一批只忠心於我的年輕宛容,俱是對族內派系之分不以為然,希望能打出一番新局面的紅藍兩派重要支系少年——正是我最需要的力量。
我的計畫,是在不與老一代發生激烈衝突的情況下,慢慢換上新生血液,讓新舊更迭自然不亂。
所以我本是不急的,對於繼承家主之位。
如果不是……父親用行動提醒了我一個被我忽略多年的事實。
◆◆◆
那日剛與一個重要客人下了盤頗有趣味的棋,回到居所,我還在玩味其中些許深意,卻見清乘著一頂藍色軟轎,被人抬了回來。
我注意到,清掀開轎簾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為什麼坐轎……宛容本家府宅雖大,一些宗親長老的家眷不時會以轎代步,但清甚少出門,偶爾出去也不過是在院子前的荷花池一帶散步閒坐,今日情狀,實在異乎尋常。
我不動聲色,隱在暗處,只見清並未回平時與我同住的屋子——通常他都在那裏面等我回來,而是去了離主屋較遠的一間偏僻小屋,那是名義上的他的房間。
我略略屏氣,悄無聲息地跟在他後面,看著他進了屋,坐在乾淨卻沒有一絲人氣的床上,一臉怔怔。
清總是溫柔的,他有著我所見過的最乾淨清新的氣質,那種經曉世事的通透令我讚賞,和他在一起永遠都是那麼輕鬆舒服。我無法否認我早已對他生出依賴之心。
其實我清楚,我不可能客觀看待他,他畢竟是從我一出生就守在我身邊陪伴我照顧我的人。
可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清的怔然,我對他行為和心情的無法掌握,竟能令我如此焦躁不安。
記憶以來,我或許曾經焦躁,但不安的感覺,卻是首次。
“阿雪,你要在門口站到什麼時候?”清溫柔依舊卻有些黯然的聲音喚回我的思緒,我舉步進屋,坐到床上清的身邊。
拉住他的手,頭靠在他瘦弱的泛著梅香的肩頭,心緒漸漸平復。
清卻沒有如往常般摟我入懷,輕輕歎了口氣,淡淡的迷茫從他的語氣裏透了出來:“阿雪長大了……若不是我太過熟悉你的氣息,恐怕連你近在咫尺也察覺不到。阿雪,時間過得好快……”
我打斷清的話,不容他逃避的問道:“剛才你去哪裡了?藍色的轎子,和藍派的人有關?”我頓了頓,回憶了下:“若我沒有記錯,那四個轎夫是伺候父親家眷的。”
清的手動了動,從我的手裏抽開,我直起身子,抬頭看他,他卻別過頭去,我只能看到他垂下眼瞼,長長的羽睫如兩隻小蝶,輕晃雙翅。
臉色從方才的蒼白到此刻的煞白,清雖力持鎮定,我卻能看出他神色中隱隱的慘然。
我一震,站起來到清身前,雙手捧住清的臉,迫他正面對著我,咬牙道:“父親——宛容嚴傷到你了?不該啊……四年前起,宛容媚就乖覺了,四長老也是識相的,何況宛容嚴一向無心族事,他……”
“阿雪……”清情不自禁地從喉嚨裏溢出一聲嗚咽,卻立刻伸手捂住嘴,努力搖頭。
我的眼神沉了下來,心裏認定清遭了欺辱。宛容嚴,膽敢傷害清,我絕不會讓你好過。
清被我抱住,頭伏在我懷裏,漸漸平靜。他雙手微動,鬆鬆環住我的腰,又堅定的搖了搖頭:“阿雪,你還小,很多事都不懂。這世上沒有絕對的黑與白,你父親並沒有欺負我……我,我本就是他的侍人,這本是我份內的事……你父親對你雖關心不夠,但,但若不是他,我也不可能來到你身邊……”
我再聽不進他後面的話。
服侍他……侍人……
侍人是做什麼的,我很清楚。照顧主人的生活起居,自然也包括滿足主人那方面的需求。
正如我很清楚清是我的侍父,我卻從來沒把他當作年長者或僕侍一般,我雖然清楚侍父的前提是父親的侍人,卻從來沒去想過,所謂父親的侍人,到底意味著什麼。
我的思緒有些亂了,唯一確定的,是我心裏那極不舒服的感覺。那種夾雜著厭惡甚至痛恨的感情,當然不可能是針對清的。
“他……”我抿了抿嘴,終究忍不住問出來:“他方才碰你了?”
一字一頓,仿佛用盡我全部的力氣——真是奇怪,問一句話,本是最簡單不過的事。
清身子一顫,頭埋在我懷裏,溫熱的呼吸透過衣物傳到我的肌膚上,麻麻癢癢。
環著我腰的手緊了緊,他仿佛也用盡了全部力氣,許久才低低地“嗯”了一聲。
我僵了僵,胸口忽然異常憋悶。
宛容嚴沒有錯,他只是召他的侍人侍寢……可是,可是,可是……
他宛容嚴有那麼多年輕貌美的姬妾侍人,為什麼還來招惹我的清!宛容嚴更喜歡女人,而清已不再年少,到底是什麼原因又讓他想起已經屬於我的清……他憑什麼事隔多年又來招惹清!
這些念頭翻來覆去地在我腦中盤桓,我克制不住心中的憤憤,莫名的怨恨幾欲爆發,非尋一個發洩口不可。
撫摸著清柔順的長髮,我從未像此刻般堅定:清是我的,清的一切都是我的!
不久我便查到是宛容縈想了法子引宛容嚴想起清的存在,甚至召清侍寢。
我終於找到了那個發洩口。
取代宛容媚成為家主,而不是等待繼承——諸般計畫被我提上日程。
我用了兩年時間,完成了檯面下的新舊換血,紅藍兩派新一代的代表勢力漸漸融合。在以少主身份為紅藍兩派重要支系的少年少女主持完婚禮後,我躍上家主之位前的戰爭,正式打響。
◆◆◆
三個月後,兩年來明裏暗裏的佈置用盡,我如願在最短的時間內,最少衝突的前提下,成為宛容氏第二十八代家主。
就任家主後,我忙了半年,許多工作漸上軌道。我便給自己安排出一個月空閒,偕同清,低調地到了鳳都,入住綾苑。
我早些年便暗地裏著人買下了綾苑,表面上是做收集情報之用,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想買下清過去的家罷了。
綾苑雖是煙花之地,風氣卻還不錯,管事待倌兒們也算厚道,清自幼被賣入綾苑,在綾苑度過了童年和少年時光,雖也有不少不堪的經歷,終究沒有在此一雙玉臂萬人枕。十幾年後,他在宛容府外唯一的牽掛,便是那綾苑裏的梅花林。
清曾跟我說,他幼時與許多夥伴便住在梅花林後面的一間木閣樓裏,冬日裏常常通過小小的窗子向外張望,癡癡盯著那些美麗高潔的白梅花。
他也因此喜歡上梅花熏香,一年四季從不改變。
來綾苑前許久,我就派人把那早已破損不堪的木閣樓拆掉,新造了一座由白色大理石堆砌的樓閣。我親自畫的圖稿,簡單的線條,素雅大方的外觀,正是清最愛的樣式。
永遠忘不了那日,雪花紛飛,清裹著厚厚的大麾,露出秀美的面龐,癡望著那朵朵白梅時,似辛酸似欣慰又隱含幸福的神情。
我們相偕在林中緩緩前行,白色的樓閣從隱現一角,到揭示全貌。
清停在梅林邊緣,瞠目呆看著那被雪花輕覆的質樸樓閣,嘴兒微張,驚呆了的表情中有掩不住的歡喜。
一朵梅花恰被寒風吹散,其中一片花瓣緩緩落到清的唇角,一直注視著清的我突然心中一動,在腦子尚未反應過來時,我的唇已經貼住了清的,舌尖一卷,將那片泛著淡淡梅香的花瓣含入口中。
那一刻,我心忽然澄亮如鏡,霎時明白了那些曾經的懵懂。
十三歲那年的冬天,我終於確知了,我最想要的……也是我這一生唯一真正想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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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大家族的孩子格外早熟哈~大家理解~不能理解就當作yy看吧~~
番外可以當短篇看了,呵呵~~我寫得高興,但願大家也還喜歡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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