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爸爸的述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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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孩子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卓尔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体现出比不凡高出许多的才能,她学什么都是过目不忘,所有的故事听过一遍就会讲,所有的儿歌听过一遍就会唱,甚至展晴最喜欢的康定情歌,并没有教过她,她只是平时听她的母亲做家务时随便哼一哼就学会了。
所有的父母都会偏爱较为聪颖可爱的孩子吧,我们也不例外。
所以当卓尔被确诊患有绝症的时候,对我家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配型不对,不能用不凡的骨髓来医救卓尔。
全家所有的关怀呵护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宛如一个小玻璃人的卓尔身上。
脆弱而敏感的不凡,大约是在那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我们尤其是展晴的不明所以的偏爱。她并不知道她姐姐的病有多么的严重,她只感觉到所有的人都不爱她了,所有人都只爱卓尔一个。那时她们还那么小,我有时会看到不凡远远地站在门口偷偷地看着我和展晴围在卓尔床着逗她开心,她小小的眼里该满是羡慕吧,可我们那时候都没有心思也没有精力去思考一下不凡的感受。
卓尔的病情时好时坏,在她们五岁生日的时候我们给她们办了生日宴会,那正是卓尔的病情刚刚有点起色的时候。疾病和药物已经快要摧毁了她的健康,而她那么懂事,总是用明快的笑容来安慰我们,还对我们说,爸爸妈妈,我的病已经好了,你们看,我多健康!
从不凡后来的日记来看,张平安这个孩子就是在她们五岁生日的宴会上第一次出现的。可我已经记不起当时的细节了,时间过去太久,我唯一能记起来的就只有当时邀请了我一个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而不凡记得的显然和我是不一样的,她记住了张平安,并且张平安成了她一生中唯一的爱情对象。
那场宴会之后,卓尔的健康状况越来越坏了。她经常住在医院里,很少回家,我更加努力地工作,拼了命地赚钱,因为治疗卓尔需要用掉大量大量的钱。如果能挽回她的生命,那么即使花掉再多的钱我也再所不惜,但医院所能做的,大约也只是尽可能地延长卓尔的生命,而不能让她摆脱病魔的折磨。
那段时间,展晴忙于照顾卓尔,我忙于工作,我们把不凡送进幼儿园长托,只在周末才接她回家,如果卓尔状况好点的话,周末也一起回家,我们才能一家人团聚。
有一次周末接了不凡回家,展晴告诉我说,幼儿园的阿姨说不凡经常会一个人自言自语,自己和自己玩,一会儿变成姐姐,一会儿变成妹妹,有时还把班里一个很优秀的小姑娘当成姐姐,缠着人家陪自己玩。她知道我家里出的事,所以提醒家长要给不凡多一点点的关心,以免造成儿童心理发展不健全。
这是多么及时而具有前瞻性的提醒啊,但我们当时真的是太忙了,我们真的没有时间去理会不凡,卓尔的病已经够让我们心焦的了。
六岁时,双胞胎入学了。卓尔的病情暂时稳定下来,医生说她可以,但不能像别的孩子一样奔跑玩闹。那时候我们早就已经习惯了卓尔的不和别的孩子一样,卓尔自己也非常清楚她不能跑,不能跳,我们也再三告诫不凡要好好照顾姐姐,不能让姐姐做剧烈运动。
不凡在那时候已经有明显的不正常的表现了,她很少说话,很少笑,大人对她说话的时候她不点头,也不摇头,就那么瞪着大眼睛盯着人看。我们以为这孩子只不过是内向而已,反正教她的东西她后来都照着去做了,也就没什么让人担心的了。一直到后来的后来我才意识到我错了,我和展晴都错了。不凡变成后来的样子,并不是展晴一个人的错,我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可是现在说这些,早就已经太晚了。
老师们都很喜欢卓尔,那么坚强而聪慧的孩子谁能不喜欢呢?就像我和展晴偏爱卓尔一样,在学校里,一样还是卓尔受到老师和同学们的偏爱和关怀。
那段时间是卓尔短短的生命里最快乐的时光了吧,可惜美好总是那么短暂,不到一年以后,我们带卓尔去医院检查。那时卓尔偶尔会蹦跳着走路,吃的也比以往多一些,也显得更加快乐,然而我们谁也没有想到,看似正在一天一天好转的卓尔实际上却是一天天在恶化。那次的检查中,医生对我们说,卓尔不能再了,她只能住进医院里,能拖到什么时候就算什么时候,能拖一天算一天。
展晴当时就晕倒了,我呆呆地站着,甚至没有去管倒在地上的妻子。
从医院出来,我们决定一家人出去好好的玩一次,我们从来都没有正式的一家人一起出去旅游过,而现在我们决定给卓尔一个最美好的记忆,让她把这记忆带到天国,如果有来世,我们还愿意做她的父母,好好的照看她。

我们打算旅游回来就让卓尔住院,让现代的医疗技术尽可能延长她做我们的女儿的时间,我们是那么的舍不得她,看着她的脸,一寸也不忍离开,把她每一个笑容都深深地刻在脑海里,永远不要忘怀。
我们聚集了家里的每一分钱,用于这趟旅游,至于回来之后卓尔的治疗费用,我们打算卖掉房子。
我们没有想到,我们没有必要卖掉房子,因为就在那次旅途中,卓尔死了。
我和妻子带两个女儿去海边玩,她们从来没有见过大海,都非常的兴奋,我们坐上一艘很大的观赏游轮,海风呼呼作响,对生活在内陆的人来说,大海永远都不是平静的,永远都是波澜起伏的。那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涤荡着我们的心,站在甲板上,心情是少有的愉悦。自从卓尔生病以来,展晴消瘦和苍老了许多,已经完全没有了三年前的丰腴秀丽。
我回头看一眼两个女儿,她们在甲板另一侧玩得正开心,她们多漂亮啊,多希望时光能就此停滞,我和我的妻子女儿能一直就这样开开心心地呆在这洒满阳光的甲板上。
我和展晴迎着风牵手不语,那一刻我们什么也没有说,却又仿佛说了好多好多,我们婚后不久就要了孩子,以后就再也没有恋爱时的感觉了。而这一刻,我是多么的想伸出手,拂平她眼角憔悴的皱纹。我们谁也没有听到身后人们的惊呼,我们太过陶醉在这美景里,直到船上响起刺耳的警笛,我们才反应过来是出了什么事,人们都那么慌乱,涌向一个方向,有船上的工作人员在解下备用的救生艇。
我马上用目光寻找两个女儿,但只找到其中一个,我的不凡弱小的背影孤零零地站着,看上去那么无助。我慌忙跑过去一把抱住她问:“不凡!你姐姐呢?姐姐不是和你在一起的吗?她去哪里了?”
不凡阴冷而没有表情的眼睛呆呆地看着深不可测的大海,她抬起右手,缓缓地把食指伸向大海深处。我的头嗡地一声就炸了,我推开她,扑向船的围栏,耳边数不清的响声,嘈杂而凌乱,我隐约能听见“一个小女孩掉下去了”之类惊惶失措的声音。
正在我一团乱麻之时,展晴凄厉的哭喊传进我的耳朵,我一惊,马上就镇静下来,展晴扑向栏杆就要跳下去,我无力的手臂死死地圈住她。我说不出话来,但我知道不能让她跳下去。这是我唯一仅存的思维。
我看到卓尔的小手在水面上扑腾了一下,只有一下,只有一只手,那么迅速,几不可见。不久就有船上的工作人员将她捞了上来,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她停止了呼吸。
我的女儿卓尔,被我的女儿不凡从游轮栏杆的缝隙里推进了大海,结束了生命。
如果换了是一个强健的孩子,一定不会死,因为她在水里没有几分钟就被救上来了。但卓尔太虚弱了,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和那些水去抗争。
在那之后,展晴只要睁开眼睛,就会歇斯底里,她拼命地摇着不凡,几乎要把她摇散,她大声地追问不凡为什么要害死姐姐,她大声地咒骂不凡是杀死卓尔的凶手,小小的不凡一声不响地看着她,眼神冰冷。
再后来,展晴的精神开始不正常,她经常误把不凡当作卓尔,甚至嘱咐她好好照看妹妹。不凡先是迷惑不解地看着她,后来,她慢慢地习惯了妈妈把自己当成姐姐。大约就是在那时,不凡在抑郁症上又加上了人格分裂症,但那时候症状都还很轻微,我一直都没有在意。展晴的精神经常出现恍惚,她不能继续工作了,但我无法把她送去精神病院,我不能面对别人诧异厌恶的目光,我也不忍让展晴去那种地方忍受折磨。
在八十年代,人们对心理疾病的认识程度几乎是零,展晴和不凡并没有任何发疯的迹象,所以我不认为她们病了,她们不过是一个经常把女儿认错,而另一个习惯了妈妈的错误而已。如果我早知道不凡的病情会带来那么严重的恶果,那么后来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卓尔的床一直留在双胞胎的房间里,我曾经试图把它搬走,展晴和不凡哭叫得惊天动地,我不得不把它留在原处,像一个巨大的疤,时时提醒着疼痛的深刻。
据学校的老师说,不凡经常会把某个优秀的女孩子唤作姐姐,并对其深深依恋,当她上小学的时候,她依恋的对象是一个校级三好生,这个女孩子很喜欢不凡,处处帮扶着不凡,这更加深了不凡对她的依恋,而我在那时也很为不凡能交到这样的朋友而欣慰,我从来都没有提醒过不凡,那其实不是她的姐姐,她的姐姐早已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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