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诉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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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倚篱凝视着他那截伤指微一沉吟,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玉瓶,瓶塞旋开,一股清泠的异香立时漫散开来,似是花香,却无花香的媚骨妖娆,似是水香,却比水香更多几分甘澈幽寒。她摘下左耳银坠,向韩子衿歉然一笑,柔声道:“韩大哥,你略忍一忍,毒龙坡上的虫蛇性异,怕是会有些痛的。”
韩子衿目光一转,落在那枚亮闪闪的银雕耳坠上面。
只见这银坠雕作一朵怒放的花朵形状,一层层花瓣或舒或卷足有百瓣之多,每片叶瓣虽小,细看之下却是瓣瓣不同,有圆满丰腴如牡丹之娇,有纤薄繁华如朱桃之夭,每一片似乎都来自一种不同的花朵,端的是玲珑精巧美轮美奂。而银坠后面的银制针柄较比寻常耳坠的柄针却要细长尖锐许多,倒像是郎中针灸所用的银针。
韩子衿略一思索已明其意,微笑道:“那么有劳水掌门了。”
水倚篱嫣然一笑,颊畔梨涡浅现,日月光华霎时黯淡。韩子衿心中怦然一紧,慌忙别过头去不敢再看她。
水倚篱从玉瓶中倾出几滴清露,玉指微凉,在韩子衿凝了毒液的半截手指上轻轻涂抹,又将银针在瓶中浸得片刻,轻轻拈起,在韩子衿眼前晃了几晃,轻笑道:“当真不怕么?待会儿刺痛了可不许哭!”神情中全然不见了昨日初识时的矜持庄稳,却多了几分憨顽少女的狡黠娇俏。韩子衿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潮不禁又复翻涌,白面一红,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水倚篱“咯咯”一笑,敛了眉低头提针,向他左手食指浓黑的指尖上轻轻刺去,随即指法纷繁,在他伤臂各处**道一路飞快弹点,韩子衿只觉得眼前一花,水倚篱已并起食、中二指,力运指端直插他肩头,沿着脉线一划而下,一条漆黑如墨的血线立时直射了出来,毒血中夹着一股刺鼻的腥气。
待那血线完全转为鲜红,水倚篱伸指在他指节上一弹,流血立止。她长长出了一口气,道:“总算是皇天佑善人。中了天下第一阴毒的‘弥天龙涎瘴’居然能够不死的,恐怕韩大哥你是第一个!”顿了一顿,眨眼笑道:“幸好你没事,倘若名满天下的‘潇湘子’韩少侠居然因我生了什么差池,小妹岂不成了中原武林的大罪人?”
韩子衿勉强一笑,脸上却丝毫没有刚刚死里逃生的庆幸,反是一片浓浓浅浅的哀伤,在他眼中一漾一漾,氤氲开来。他甚至宁愿自己能死在那瘴毒之下,哪怕如那几只鸟儿一般被蚀成了腐泥,至少这样一来,可以让水倚篱一直记着他,偶尔夜凉风起牵旧事,说不定还会为他洒下几滴泪来。可是如今,那从容微笑的面具猝不及防的被自己亲手打破,露出他一张仓惶忧伤的脸。蛇毒一解,英雄美人,从此再无瓜葛。
水倚篱却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她忧心“龙涎瘴”毒性霸道,见他皱眉出神半晌不语,终究放心不下,柔声问道:“韩大哥,你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韩子衿避开她的目光,低声道:“没什么。水掌门,多谢你。”
水倚篱见他神情有异,微一沉吟,忽地脸上一红,隐约猜到了几分,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不住眸心浓浓的歉然和无措。
韩子衿深深望她片刻,唇角勾起一弯落寞的弧度,正色一抱双拳,道:“紫豪山就在眼前,想来途中不会再生何枝节,韩子衿就此别过,水掌门还请多多保重……还有你臂上的伤……切切细心调养,大意不得。”

水倚篱忽觉伤感,低声道:“小妹今日有命回来,全赖韩大哥一路相护,韩大哥若无急务,可否同上山去一叙?小妹纵然无以报恩,能为韩大哥亲手奉杯清茶也好。”
韩子衿淡淡微笑,道:“除恶铲佞,原是我辈份内之事,何谈一个‘恩’字?能蒙水掌门不弃,以友相待,韩子衿心愿已足。”
水倚篱听他此言,心中更是难过,垂下头去半晌无语,默默的红了眼圈。
韩子衿见她神情,不禁心中一软,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也好,恭敬不如从命,韩某便多有搅扰了——只是天热干渴,不知左近有无溪泉,我想去寻些水来。”
水倚篱不疑有他,展颜笑道:“是了,你刚刚才解了毒,必然口渴,我知道附近哪里有泉眼,韩大哥你在这里稍歇片刻,我去给你取水。”
韩子衿见她就要走,心底蓦地生出一阵酸楚,忍不住道:“水掌门!”
水倚篱止步回身,侧过头来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韩子衿被她看得心慌,低声道:“没……没什么。”
水倚篱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韩大哥,你我虽相识不久,却也曾共历生死,小妹诚心视你为生平知己,你却还要将小妹当作外人么?”
韩子衿白净文秀的脸上“腾”的一红,半晌,终于鼓足了勇气道:“小生斗胆,想向水掌门求一样东西留作纪念。”
水倚篱微笑道:“韩大哥想要什么?”
韩子衿惴惴的不敢与她目光相对,低声道:“便是……便是水掌门适才替我解毒时……用的那枚耳坠。”
水倚篱秀眉微微一蹙,顿了一顿,小心翼翼的道:“换一样旁的东西成么?”
韩子衿更是发窘,登时面红如染,忙道:“是小生唐突了,此事作罢,还请水掌门……莫要放在心上。”
水倚篱轻叹一声,摇头笑笑,道:“韩大哥说哪里话?你待小妹深恩,小妹便以性命相报也不为过,更何吝一件身外之物?”说着,果然抬手摘下左耳的千瓣银花坠,托在掌心注视片刻,轻轻放在他手中,嫣然一笑,道:“我去找水给你!”身形轻盈若蝶,左一转右一闪,转眼间便隐没在盈盈翠竹深处。
韩子衿淡淡微笑,神情坦然却复忧伤。他目送着水倚篱直至消失,低下头向掌心中银光灿灿的小小花朵看了半晌,小心的放入怀中,头也不回,转身出林。
待水倚篱用一段竹节盛了泉水匆匆赶回,早不见了韩子衿的踪影。她这才猛然意识到韩子衿借口口渴,原来不过是想将自己支开,好独自离去。她心中不禁五味交杂,在原地呆立了许久,这才幽幽一声叹息,默默向山上走去,走了几步,却又情不自禁的回头望向林间,怔怔心道:“若不是先同尘哥相识,说不定我当真会对韩大哥动心……可我这颗心早已属了尘哥,即便有一日被他所负……今生今世,也再装不下旁人了。”想到这里,不觉自嘲的摇头一笑,低声自语道:“这是什么话,被尘哥知道,又要骂你胡思乱想!”想到楚莫尘朗眉微皱的无奈样子,她心中登时一暖,疲意顿消,加快了脚步向山顶走去,却不知一念成谶,祸由此生。
远远几杆茂竹后面,一人缓缓走出,目光阴沉的注视着她越来越小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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